信紙上是姬婧瀟灑的字體, 漂亮得很。姬沅是認得她的字的,從小就聽姬尚說起姬婧的字寫得如何如何大氣,而她自己的字, 無論怎麼寫都沒有姬婧那樣的氣勢。她笑着折起了信紙, 看向曹霖, 道:“沒什麼事兒你就下去吧。”
曹霖好奇地看了眼信紙, 卻什麼都沒看到, 於是笑道:“殿下,這封信……”
姬沅道:“沒什麼,你下去吧!”她並不想對他多說什麼。這封信中的事情, 她半點也不想讓他知道。
曹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退了下去。
等曹霖走了, 姬沅又重新展開信紙, 只見上面寫道:
阿沅吾妹:
見信安。
一別已近三年, 中秋快近,廣寧天氣已涼, 想來帝都的天氣也漸漸變冷,這些年你也不常在帝都,或許已經不適應帝都的氣候了吧!近來時常想起從前父皇在世的時候,你我承歡膝下,恍若隔世。
也許, 你沒有想過有一天你和我會站在這樣的位置上面對彼此。或許你從來都不曾真正把我當作過是你的姐姐, 在你心中你只與他是兄妹。而我, 或許從來都是外人。就好像姜虞兩家, 無論其中多少事情都不妨礙兩家共榮。可如今局勢, 是不是還是如此,想來你會比我更加清楚。
我向來是一個人的。而你卻不是。阿沅吾妹, 你可曾想過,如果有一天虞氏沒有了,他是不是還會像現在這樣對待你,或者是把你流放千里今生今世都不再想見?如今你還站在帝都,是否考慮過以後的情形?
虞鵠走了,虞雋已經沒有心力再與所謂姜氏糾纏。就如你之前所知道的那樣,虞氏從來都不想屈居在姜氏之下,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但卻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情形。你曾想過鷸蚌相爭而漁翁得利,可你不是那漁翁,不過也是鷸和蚌其中之一罷了。你與虞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其中利害,從前她已經和你說過許多。父皇最後留給你的話是“審時度勢”,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可你想一想,果真容易做到麼?
阿沅吾妹,今日寫這封信給你,本也不想說什麼,只不過想一想你我姐妹好久不見,是不是也該見一面了?北邊戰亂不久就會平息,或許你能北上一聚。我備了好酒在廣寧城等你。
姐,婧
姬沅抿了抿嘴脣,捻揉着手中的信紙,心中似乎在斟酌着什麼。拿起手邊的火摺子點燃了蠟燭,她把信紙伸到火上。這信紙又薄又脆,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化作灰燼。她起了身,命人備車進宮。
到重華宮的時候姬賢正與淑嬪霍翎二人猜字謎。霍翎穿着一身淡紅色的衣裳,十分嬌俏,眉飛色舞的樣子更是惹人憐愛。姬沅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止住了要進去通報的高倪,只道:“既然陛下在忙,我便等一會兒再來好了。”說完她就轉身離開。
高倪踟躕了一下,吩咐了個人伺候着,還是追上了姬沅:“永嘉殿下是有什麼要事要找陛下麼?”
姬沅看了高倪一眼,道:“沒什麼要事,不過是來看看。”說着她又向前走了幾步,回頭看向高倪,又道:“近來聖上可有提起瑞明殿下?”
高倪道:“不曾提起。”
姬沅挑眉,輕鬆地笑笑,道:“那我便走了。不用和聖上說我來過了。”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看着她的背影,高倪若有所思地勾了勾脣角,轉身回了重華宮。等他回到重華宮的時候,霍翎已經離開了,姬賢獨自一人站在窗前看外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高倪進到書房中,恭敬道:“啓稟陛下,剛纔永嘉公主來過,又走了。”
姬賢轉身看向他,嗤笑了一聲:“來了?又走了?難不成把朕的重華宮當作了是客棧,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高倪噤了聲,不敢多說什麼,只好垂手在一邊站下了。
“宣姜翩進宮來吧!”姬賢不再看高倪一眼,徑直先書架那邊走去了。
等高倪宣了姜翩進宮,已經快近傍晚,姜翩穿着一身棗紅色的官袍踏着夕陽進到重華宮中來,略顯疲憊。行過禮,他垂手站到一邊。姬賢坐在御案後面看着輿圖,不知是喜是怒。
“虞家真的反了?”姬賢擡眼看向姜翩。
姜翩道:“的確如此。如今姜全已經無法抵抗了。”
“殺了慕容伶。”姬賢把輿圖丟到一邊,眼中閃過幾分陰騭,“沒有了慕容伶,她還能沉着到什麼時候?那個時候再有十個虞雋,也成不了大器!”
姜翩看着他,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姬賢又道:“這件事情你去辦,親自去辦。提着慕容伶的人頭回來見朕。”
姜翩踟躕了片刻,道:“這樣一來,陛下與瑞明殿下的關係不就……望陛下三思!”
姬賢冷笑一聲,道:“事到如今,朕與她的關係還能變好麼?索性撕破了這假惺惺的做派,狠下心來好好鬥一場。”
“那永嘉殿下……”姜翩看向姬賢。
“朕自由安排,你就着手去做那件事情吧!”姬賢看向外面,血色殘陽,秋風漸起,景色不免有些蕭瑟了。
姜翩到廣寧城的時候離中秋沒有幾天了。接待他的便是慕容伶。在慕容伶的陪同下進到館舍中,姜翩留意看了他,然後笑道:“瑞明殿下身邊有慕容先生這樣的人,能省去不少煩心事。”
慕容伶笑了笑,道:“做臣子的能到瑞明殿下身邊,那纔是省去了不少煩心事。”頓了頓,他又看向姜翩,道:“姜相公這個時候到廣寧來,或許是爲了要在下的人頭吧!”他坦然地笑着,沒有半分慌張。
姜翩倒是一愣,好半晌不知該說什麼好,最後只笑了笑,道:“慕容先生想多了,我只不過是來拜會瑞明殿下。”
慕容伶微微一笑,道:“姜相公的來意,或許沒有人比在下更明白了。”
“是麼?這可叫我受寵若驚了。”姜翩還是笑着。
“姜相公此次來廣寧,要麼是要我的人頭回去與聖上覆命,要麼就是棄暗投明歸順了瑞明殿下。”慕容伶不緊不慢地說着,“不過兩廂權衡之下,守着一個無能又鹵莽的主子,是比跟着一個聰明的主子要輕鬆得多。所以姜相公還是會要在下的人頭。”
他把話說得這樣直白,倒是讓姜翩無話可說,只好笑笑。過了好半晌,姜翩道:“你從來都是把話說得這樣直白麼?”
慕容伶道:“只有在姜相公面前才說得這樣直白。若比起說話繞圈子,恐怕沒人比得上姜相公您了,索性直白一些,您和我都不必費心思揣測對方在想什麼,這樣不好麼?”
姜翩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來要你的命,你還敢和我單獨在一起?”
“沒有了我,瑞明殿下最終還是會勝利。可沒有了姜相公您,他是不是還能再在那龍椅上坐三年呢?”慕容伶笑着說。
姜翩靜默了片刻,沒有說話。
“姜相公心中比誰都明白,只不過是在自欺欺人。”慕容伶輕描淡寫地笑着說,“瑞明殿下不是容不得人的人,姜相公記住這句話便好了。天色也不早了,姜相公早些休息,在下就先告辭了。明兒再帶着您去見瑞明殿下。”說完,他轉了身,施施然離開。
這一夜姜翩睡得不好,在榻上翻來覆去,腦子裡亂紛紛一片,竟然還想起來姬尚還在位的時候的事情。好容易睡着,他居然夢到姜氏被滿門抄斬,嚇出一身冷汗,直直坐起來。看着窗外已經快圓的月亮,他倒出一杯冷茶喝下,略略平靜了些。
第二天一早慕容伶就過來帶着他去見姬婧了。到瑞明公主府的時候,姬婧正在對着鏡子梳妝打扮。姜翩在外間等待了許久,她纔打扮好出來。看到姜翩,姬婧倒是一笑,免去了他的行禮:“姜相公,多年不見了。”
姜翩笑了笑,道:“這許多年沒見殿下,殿下比從前更漂亮了。”
“我長得像不像我的母親?”姬婧勾脣一笑,眼中閃過些嘲弄。
姜翩倉皇看了她一眼,她的確長得像姚鈺,但比姚鈺漂亮多了。她的眼睛像姬尚,乍一看好像能看出她在想什麼,可再一看卻什麼都看不透。她笑起來的樣子尤其有姬尚的神韻,總帶着些玩世不恭,可又給人什麼都明瞭的自信的感覺。“殿下長得還是像先帝。”姜翩道。
“是麼?”姬婧扶着侍女的手在椅子上坐下了,“其實我都不記得我母親到底長什麼樣子了。若不介意,姜相公可否與我說說?”
姜翩看向她,道:“時隔太久,臣也不記得了。還請殿下見諒。”
“是啊,太久了。”姬婧譏諷地笑起來,“不過姜相公,您可知道我記仇得很麼?我總記得是您把我母親送去了天牢。不過那時太小了,記不清楚到底是您的意思,還是父皇的意思了。我不能去記恨父皇,也只能記恨您了。”
姜翩頓時無言以對,只好沉默着什麼都不說。
姬婧看着他,又是一笑,問道:“聖上最近可還好?”
“爲了北邊的戰事,聖上茶飯不思,十分焦慮。”姜翩沉着應道。
“所以派你來,先弄死慕容,再逼瘋了我,或者還想把虞氏也連根拔起了?”姬婧笑着問道,“姜相公,我說得對還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