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帝都的時候正好遇上一場大雨。坐在馬車中看着外面, 姬婧懶散地笑起來:“倒是遇上這麼場大雨,若讓那些算命先生來說,可能會說出一堆不祥之兆吧!”頓了頓, 她看向坐在車伕位置上的慕容伶, 又道:“一會兒直接去皇宮, 就不去公主府了。”
“不回去換身衣服嗎?”慕容伶回頭看向她, 微微有些吃驚。
“先去皇宮面見聖上吧!”姬婧又看了眼外面, 瓢潑大雨,馬車中顯得有些憋悶。
姬賢靜立在重華宮書房的窗戶邊上,看着清清亮亮的雨水從檐角的龍嘴中吐出, 在地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水灘,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高倪悄然走到門口, 小心地看了眼姬賢, 聲音都不敢太大:“陛下, 瑞明公主進宮了。”
“這麼大的雨,沒有先回府?”姬賢回身看向他, 眉頭微微皺了皺。一邊說着,他走到御案後坐下了,又道:“一會兒直接讓她到這兒來吧!”
高倪忙答應了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兒,他便帶着姬婧進來了。
見到姬賢,姬婧從容地笑了笑, 行了禮, 然後看向他:“許久不見陛下, 陛下這一向可好?”
“好。”姬賢淡淡吐出這個字, 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上下打量一番,只覺她比當年瘦了許多, 也比當年更爲漂亮。示意她坐下,他笑着開口:“這麼大的雨,怎麼沒有先回府去換身衣服?”
姬婧微微一笑,在椅子上坐下了,然後道:“那府裡太久沒去,這會兒回去也沒什麼衣服可換。倒不如先見了陛下再回去——況且臣也沒準備在帝都久留,想來陛下也不會讓臣在帝都久留吧!”說到這裡,她低低地笑起來,嘴邊的笑容自成一派嬌豔。
聽着這話,姬賢也是一笑,卻笑得有些落寞了:“你有想過爲什麼朕宣你進宮嗎?”
“不曾想過。”姬婧坦然看着他,然後又道:“不過有件事兒臣早就想稟告陛下了,只是一直苦於沒有機會。這次回來也算是爲了這件事情吧!”
“什麼事?”姬賢也看着她,語氣平靜。
姬婧又一次笑起來,道:“臣想召慕容伶爲駙馬。”
“他?”姬賢微微一怔,旋即又笑起來,道,“朝中多得是年輕俊才,爲什麼獨獨挑中了他呢?”
姬婧笑道:“年輕俊纔多是多,可那些人臣都看不上。恰好只有這慕容伶,臣心中甚是喜歡。所以懇請陛下恩准。”
“若你喜歡,便召他做駙馬吧!”姬賢看着她,“只是……朕之前已經爲你尋好了夫君,是上官家的公子上官裕。如何向上官家交代,便由你自己去吧!”
“多謝陛下。”姬婧起身道謝。
姬賢輕輕笑了兩聲,道:“不謝,不必謝。”頓了頓,他若有所思看向外面,又過了好半晌纔開口:“皇后流產那件事情到底和你有關嗎?”
“想來陛下心中已有定論,臣再多說也無宜。”姬婧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只是這後宮前朝一向是是非多的。當初父皇那樣精明,一生也不過三個孩子罷了。所以……陛下大可不必如此,若真查出個什麼真相來了,想來也不是陛下您心目中想的那個事情了。”
“朕……有時候會想相信你。”姬賢突然拋出這句話來,又慘淡地笑了笑,“朕可以相信的人並不多。”
聽着這話,姬婧倒是沉默下來了,半晌沒有說話。
姬賢亦是沉默下來,看着窗外滂沱大雨,臉上的表情教人看不透了。
“坐在龍椅上,是要學會習慣孤獨的。”姬婧也看向窗外,海棠樹上茂盛的葉子,綠油油的,十分好看,“陛下不能相信任何人,就連自己也不能信。”
“北邊的情況,你瞭解多少?”姬賢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
姬婧勾脣一笑,道:“官逼民反,想來陛下已經知道了。”
“朕想,你去處理這件事情。”姬賢平靜道,“畢竟你在北邊兩年多了,想來那邊的事情你也熟悉。”
姬婧卻是嘲諷地一笑,道:“處理?如何處理?是殺了那些官,還是砍了那些民?這件事情,臣倒是以爲交給姜翩是最好不過了。不知陛下以爲如何?”
“姜翩現在在內閣,已經沒有多的精力來處理北邊的事情。”姬賢不再看她。
“那還有虞雋。”姬婧依然笑着,“虞雋在廣寧多年,想來比臣更瞭解北邊的情況。”
“朕相信你。”姬賢淡淡然吐出這四個字。
“等臣離開了帝都,陛下您再不會相信臣半分。”姬婧尖利地笑起來,“到那個時候,等着臣的,就是死路一條。”
“放肆!”姬賢重重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堆積的摺子晃動了一下,險些掉下桌來。
姬婧卻是半點也不懼,只道:“在陛下心中,臣有過不放肆的時候嗎?”
姬賢只覺呼吸一窒,又一次沉默了下來。
雨勢漸漸變小,天空中依舊陰雲密佈,沒有放晴的徵兆。
“姬家天下,你難道寧願看着……看着這天下易主?”姬賢竭力壓抑着聲音,“雖然朕與你之前有重重不快,可我們都是姬家子孫,所爲的,也都是姬家的天下。北地的事情只有你可以去做,也只有你可以做好。”
姬婧看向他,道:“就如臣所說,臣離開了帝都,陛下不會再相信臣是在爲您做事。您會覺得臣要謀反篡位,恨不得殺了臣,纔會放下心來。”
“你連最起碼的信任都不給朕嗎?”姬賢輕嘆了一聲。
姬婧道:“臣只是瞭解陛下而已。”
姬賢看着她,自嘲地笑了笑,道:“今天便留下來同朕一道吃晚膳吧!慕容伶和你一起來了麼?讓他也一道來。”
“謝陛下。”姬婧起身道謝。
傍晚時分雨徹底停了,但天上的雲沒有散去。夜幕降臨,天空是暗紅色,一看便知還有一場大雨。重華宮的蓮華殿已經許多年沒有舉行過宴會了。自從姬尚從馬上摔下至今,掐指一算已經十年了。
這一夜蓮華殿中破例舉行了宴會,專門爲姬婧和慕容伶舉行。沒有太多人出席,僅僅只有姬賢和皇后姜憶,還有姬婧慕容伶四人而已。席上四人的交談並不多,偶爾一兩句交談也只是談論殿中跳舞的歌妓。
宴會最後,姜憶衝着姬婧笑了笑,舉了杯:“皇妹這許多年沒回來,做嫂子的也不曾照顧好你,這杯酒便算是嫂子敬你吧!”
姬婧依言舉杯,微微笑道:“當是爲臣子的敬皇后殿下才是。”一邊說着,她起了身,緩緩走到姜憶面前站下,仰脖喝下那杯酒,亮出杯底。
姜憶卻只抿了一口,道:“太醫囑咐酒不能多喝,怕是駁了皇妹的興致。”
姬婧眉頭跳了跳,也不多說什麼,只是一笑,回身坐回到席中,看向了姬賢,道:“眼看天也不早了,臣便與慕容大人一道告辭。陛下覺得如何?”
姬賢看了姜憶一眼,然後點點頭,道:“那便去吧!在帝都多留幾日吧,休息好了再走也不遲。”
“謝陛下。”姬婧道,一邊說着,她看向姜憶,又道:“皇后殿下身子不爽,應多休息纔是。”
姜憶笑了笑,道:“有勞皇妹記掛。”
這廂說着,姬婧已經和慕容伶起了身,恭敬地退出了蓮華殿。
看着他們的背影,姬賢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看向姜憶,語氣中多有不滿:“既然太醫說了不能喝酒,還端什麼杯子?豈不是瞧不起人了?”
姜憶面色一凜,低下了頭:“臣妾只是……”
“算了,你回去吧!”姬賢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起身便向書房去了。
姜憶沉沉一嘆,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閃過些失落。扶了白梨起身,她坐上肩輿慢慢地向長寧宮去了。
“那位就是大公主?”白梨好奇地問道。
姜憶點點頭,道:“是啊,瑞明公主。”
白梨笑道:“婢子還一直以爲大公主已經很老了呢!”
“呵呵,是麼?”姜憶不想把話接下去。
“太醫院的御醫今天剛開了藥膳的方子,殿下要從今天開始用麼?”白梨繼續說道。
姜憶無力地點點頭,道:“既然開了方子,那就用吧!”
入夜,萬籟俱靜。
姬沅靜靜坐在書桌後看書,身邊是親近的侍女伺候着。海邊夜裡有些冷,她披着件夾衣。燈光不算太明亮,看得久了眼睛不免有些酸脹,她放下書,端起了手邊的茶輕呷一口,淡淡然開口:“今天瑞明公主應是到帝都了吧!”
侍女忙道:“算日子應該是到了。”
姬沅放下茶杯,又道:“想來帝都會熱鬧得很了。只是不知道聖上會如何了。我們也準備準備,要回帝都了。”
“回帝都?”侍女不解,“前兒殿下不是說還不急?”
姬沅笑了笑,道:“等瑞明公主回廣寧了,聖上就會下旨意讓我們回帝都了。北邊亂得很,而他畢竟是不相信她的。”
侍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往油燈裡添了些香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