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天氣炎熱, 北地行宮一如既往的涼爽。午後殿中安靜,姬尚靠在窗下的藤椅上假寐。窗外綠樹成蔭,郭珺帶着人把樹上的知了一隻只粘下來。仰頭仰得太久, 郭珺覺得頭暈眼花, 眼前紅紅綠綠一片, 好半天才看見面前站着一人。愣了半晌, 他慌忙退後一步行禮:“見過虞姑娘。”
只見虞斕穿着件素色的衣裳, 頭髮只用一支木簪子綰起來,臉上未施脂粉,依舊是明豔動人。“郭內侍不必多禮。”虞斕含笑道, “我只是過來看看。”
“陛下在內殿。”郭珺笑道。
虞斕從從容容地一笑,道:“那勞煩您通報一聲。”
“姑娘直接進去就好, 裡面沒有下人。”郭珺忙道, “陛下吩咐過, 您就放心進去吧!”
虞斕頗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內殿,微微一笑便轉身向內殿去。或是內殿中有太多冰塊的緣故, 裡面比外面涼爽了很多。虞斕一路進到內殿中,一眼就看到姬尚靠在窗下的藤椅上。虞斕頓時覺得心跳加快,不知爲何覺得殿中安靜得有些駭人了。緩步走到哦姬尚跟前,虞斕凝視着他的臉龐,彷彿是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 輕輕地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姬尚驀地睜開眼睛, 幾在同時抓住了她的手, 那一瞬的目光讓人不寒而慄。等看清了她, 姬尚微微鬆了口氣, 也鬆開了她的手,勾起脣角笑了笑:“是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虞斕鎮定地笑了笑, 道:“回陛下,臣女剛剛進來。”
姬尚深深看了她一眼,又閉上了眼睛:“朕以爲你不會來。”
“臣女有孝在身,不便常在外。”虞斕垂下眼瞼,“今天來……是想看看陛下。陛下若不想見臣女,臣女這就告退了。”一邊說着,她向後退了兩步作勢要走。
姬尚睜開眼睛,輕嘆了一聲:“朕沒有不想見你。”
虞斕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姬尚,落寞地輕嘆:“陛下爲什麼要來……”
起身拉過她,姬尚攬着她的肩坐回到藤椅上,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因爲想你,所以朕來看你。和朕一起回宮好嗎?”
虞斕突然覺得鼻酸,看向姬尚,抑制不住眼淚掉下來:“陛下,您要知道,我是很霸道的,容不得別人。”
“霸道纔是你,朕喜歡看你耍心眼時候的那種慧黠。”姬尚擡手揩去她臉上的淚珠,“朕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只有在朕身邊你纔會完全發出屬於你的光彩。”
“可我也很貪婪。”虞斕把頭埋在姬尚懷裡,聲音悶悶的,“您以後一定會討厭我。心想:‘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不知足,罷了罷了,以後再不理她。’。”
聽着這話,姬尚禁不住笑起來:“好嘛,你都替朕想好了?要知道朕也是很貪婪的,那你以後會不會想:‘這個男人怎麼這麼不知足,罷了罷了,以後再不理他’?”
虞斕擡頭看向他,眼珠一轉,又道:“衆所周知,在後宮您是主導,我一旦進了後宮便再沒有與您同等的地位,更毋庸說能像現在這樣與您說話了。到時候您一句話,可能會要了我的小命了。”
姬尚挑眉,眼中閃過幾分激賞:“好吧阿斕,告訴朕你想要什麼?”
“您一定會給嗎?”虞斕嘴邊挑起幾分笑意來。
“你懷疑朕給不起嗎?”姬尚看着她。
虞斕嫣然一笑,含羞帶怯地看了他一眼,聲音卻是從容得很:“陛下,您把你自己給我,好嗎?”
姬尚一愣,隨即就回過神來,哈哈一笑,曖昧地湊近了她的耳畔:“那你現在想要嗎?”
順勢勾住他的脖子,虞斕格格笑起來:“您若不願給,我嫁給別人去!”
“不行,朕不許你嫁給別人。”姬尚翻身壓了她在身下,惡質地啃啃她的耳垂,“你是朕的。”
虞斕離開行宮回到家已經是晚上了。家中依舊是靜悄悄一片,素白的燈籠發出朦朧的光。拖着痠痛的雙腿推開自己的房門,虞斕卻是一怔,未曾想到虞雋會在自己房中。心虛地低下頭,她回身關上了房門:“大哥怎麼過來了?”
虞雋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撥亮了茶几上的油燈,然後又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袖子上的褶皺。虞斕見他這樣嚴肅的樣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是訥訥地站在那裡連話也不知該怎麼說。
終於理清了袖子上那幾個根本可以無視的褶子,虞雋擡眼看向她,輕哼了一聲:“坐吧!看你也站不了多久了。”
虞斕抿抿嘴,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
“吃過晚飯,你自己去跪祠堂吧!”虞雋嚴厲地說道。
“哥……”虞斕欲言又止。
“平日裡可以放縱你,可你也別忘了,你是個女孩子,還是虞氏的當家,凡事不能太任性。”虞雋語氣平淡,“更何況現在爹的孝期未過。阿斕,你可知什麼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事情急不得,一步步都要踩穩了今後纔不會有什麼紕漏。話已至此,我想你也明白了,是不是?”
虞斕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我明白。”
“去吃晚飯,然後你就好好去祠堂反省吧!不滿七天,不許出來!”虞雋站起身來,“你要明白,凡事最忌的是自作聰明。而你正向這個方向發展下去。”說完,他一甩衣袖便出了房門。
咀嚼着他最後的那句話,虞斕只覺如同一盆涼水潑下,一下子就冷靜下來。草草吃過了晚飯,她便去了祠堂。
闃靜的祠堂,平日裡總沒有人前去。供奉着虞氏列祖列宗的祠堂,記錄着屬於虞氏的輝煌。帷幔重重,香菸裊繞,讓人感覺寧靜的迦南香,虞斕走到蒲團前跪下,低下了頭。
這一夜悶熱而又漫長,她沒有睡意。
機上沒有想到虞斕會在事後離開他。在他所及的認知中,從來沒有人會這樣對他。虞斕的逃離讓他感覺迷茫,可又激起了他征服的慾望。第二天一早,他便派郭珺前去虞府接虞斕。
虞雋對郭珺的到來並沒有太大的意外,這本也在他的意料之中。禮貌地接待了郭珺,虞雋隻字不提虞斕。這樣的情況下,郭珺也不好突兀地提出接虞斕去行宮了。
這樣聊了許久,從日常天氣聊到天文地理,郭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起了虞斕:“怎麼不見虞姑娘?”
虞雋微微一笑,道:“舍妹昨兒犯了過錯,如今正在祠堂中跪着思過。不方便出來。”
郭珺一怔,差點兒不知怎麼接下去纔好,過了會兒纔回過神來:“陛下想見見虞姑娘,還請大公子……”
“這實在太爲難在下了。”虞雋正色道,“犯了過錯便要懲罰。舍妹如今作爲虞氏的當家犯了過錯更應該懲罰,這樣才能給底下的人做好的示範作用。郭內侍您覺得呢?”
郭珺一時語塞,也不好再勉強。於是便又聊了幾句之後,然後起身告辭。回到行宮向姬尚說了這事,姬尚也是驚訝得很,卻也不好多問了。下午的事後虞雋到行宮向姬尚彙報這幾日來的大小事情。聽完了虞雋的彙報,姬尚問起了虞斕,但直接了很多:“把虞斕送到宮裡來吧!”
虞雋從容道:“舍妹尚在孝期,請陛下明鑑。”
姬尚輕哼了一聲:“在宮中也可守孝。”
“無名無份委屈了虞家的女兒。”虞雋擡頭看向他。
“朕會給她名份。”姬尚又道。
虞雋道:“那還得等到孝期滿。請陛下不要爲難下臣。”
“朕不是與你商量,朕命你把虞斕送進宮來。”姬尚強硬道。
“此時送她入宮,他日我無顏面見列祖列宗。”虞雋跪倒在遞上,“陛下取了臣的性命,便可讓她入宮了。”
聽着這話,姬尚勃然大怒,喝道:“大膽!來人,把他拖出去!”
話音剛落,外面的侍衛就進來架了虞雋就出去。虞雋也不掙扎,老老實實地被架出去。剛出殿門還不知要架去何處,姬尚又在殿內發了話:“慢,讓他回來。”侍衛們忙鬆開了虞雋。虞雋從容地撣了撣衣袖,向侍衛們微微一笑,轉身回到殿中。
重新站在殿中,虞雋沒有說話。
姬尚沉默了會兒,然後看向虞雋:“好吧,依你所說,等孝期滿了以後,朕接她入宮。不過朕希望你不要在其中有什麼古怪。”
“臣不會有什麼古怪。”虞雋恭順道。
姬尚點點頭,又道:“好吧,你退下吧!”
在虞斕的事情上,他總是有諸多的妥協。這一點姬尚自己也有所察覺,他甚至隱隱地覺得若有朝一日虞斕入了宮,他會在更多事情上妥協。這其中的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夏天過完後,姬尚回到了帝都,一切如常沒有什麼波瀾。年底爲姬賢選妃,姬尚出人意料地選擇了姜氏的姜憶。這樣的結果又讓人覺得姬尚或許會再立姬賢爲太子。可姬尚卻沒有這樣做,只是讓姬賢從上陽宮搬到了元慈殿。
過完年公主姬婧滿了四歲,姬尚便爲她請了一位夫子教她識字,又請了幾位有教養的年長皇室女性來教養她的規矩禮儀。姚鈞在四月請求外任,姬尚沒有阻攔,允了他回去南安郡作太守。臨走姚鈞進宮見姬婧,一時間只教他覺得心酸不已。
經過良好的教養,年僅四歲的姬婧也頗有幾分皇族的傲氣。見姚鈞的時候她坐在特製的椅子上微笑這看着他,口中說着事先背好的漂亮話語:“舅舅此去南安路途遙遠,路上多加小心。到任之後要多爲民做實事,不要辜負而來皇恩浩蕩。”
姚鈞低下頭,說:“是。”
“舅舅要常回宮看我。”姬婧又道,無視了身後教養女官不愉的神色,“我只有你一個舅舅。”
早慧的女孩,略帶稚氣的語氣,姚鈞心中一震,擡頭看向她,溫和地笑起來:“舅舅一定會常回來看你。”
姬婧滿意地點點頭,向身後的教養女官道:“送我舅舅出宮吧!”
教養女官忙應了下來,領着姚鈞出去。
送走姚鈞之後教養女官回到殿中,自然免不了對剛纔的事情有一番說教。姬婧起先還有些耐心去聽,到後來她只覺得這教養女官太小題大做,便自顧自地起了身就向另一邊走去。教養女官一急,或是因爲姬婧的行爲駁了她的面子,手上的力氣大了些,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姬婧疼地皺起了眉頭,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用力甩開教養女官,姬婧尖聲吼道:“放肆!你憑什麼拉我?你不過是個奴才,就算你地位再怎麼高,在我面前你就是個奴才!你給我滾出去!”
教養女官一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下站在那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尷尬得很。這廂早有人去重華宮報告了郭珺。郭珺覺得這事事關重大,便告訴了姬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