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織方不會違背丁桑鵬的要求,沒有安排專人專車到療養院接,從另一輛奧迪a6上下來的市政協秘書長看架勢只是來監督楊景行的工作的,並沒邀請丁桑鵬上自己的車。而丁桑鵬寄人籬下當然得聽院方安排,不能反對護工醫生在救護車上跟去音樂廳守候。
丁桑鵬穿着熨燙整齊裁剪規整的中山裝,臉上比平時修得還乾淨,簡直有了點光亮,幾乎看不到黑色的頭髮顯然也是剛精心修理,被兒子扶上車坐下後還稍稍摸一下衣領袖口。
楊景行這司機是越來越放肆:“您今天,英俊瀟灑。”
丁桑鵬可不開玩笑。跟兒子說:“今天會晚了,結束後我回家,不麻煩他們……”
兒子始終是兒子,年過花甲的聽着耄耋老人交代叮囑一些事項,還是丁桑鵬的那些原則,不能倚老賣老,更不能讓兒孫輩依着自己的關係給別人添麻煩。
丁桑鵬這是耍大牌,而且別人耍大牌可能只是讓聽衆或者粉絲多等一會,丁桑鵬是讓一羣專家教授和官員眼巴巴望着,七點半開始的獻禮音樂會,獻禮對象居然七點過纔到,讓早早等候的獻禮人都激情消減了。
不過丁桑鵬一出現,浦海音樂廳的接待室內外又很快熱情四溢起來,校長衝在最前面,自己不禮貌,也不讓緊隨的官員再和丁桑鵬握手問好什麼的,吩咐楊景行和自己直接帶老人進去休息。
不過現場還是上演了偶像和粉絲的場景,只是粉絲們顯得挺涵養,各種團長校長指揮演奏家歌唱家或者什麼主任主席都不是那麼猴急,彼此之間比較謙讓地讓對方先跟丁桑鵬問候或者握手。
浦海交響樂團首席指揮張家霍也來了,穿得正式笑得燦爛:“丁老,看見您精神這麼好,我們真高興。”
丁桑鵬保持狀態:“好,都好,謝謝。”
楊景行護送了一段後,順勢把丁桑鵬的手交給了龔曉玲:“您扶一下丁老。”
和唐青一起站在外圍一點看熱鬧的齊清諾本來笑吟吟的,可看見楊景行朝自己走來後,這姑娘就皺眉了,嚴厲的眼神阻止。
楊景行纔不怕什麼前女友了,昂首闊步到了齊清諾跟前,並驅趕起唐青來了:“您快過去幫忙分擔一點。”
唐青呵呵:“我恐怕難以勝任……”不過還是動步過去了。
齊清諾繼續欣賞着那邊的盛況,不過會抽出短暫的一兩眼來審視楊景行,依然是責怪,甚至譴責。
楊景行說:“等會問個好,不能因爲我牽連老人。”
齊清諾小聲點抱怨透露:“……我真是被拉進來的。”
楊景行問:“文團長?我去謝謝他。”
齊清諾當然知道前男友沒那狗膽只是嘴賤,笑得簡直輕蔑,然後說:“你也快去分擔,我先回去,等會再找機會。”
楊景行再賤一下,還加上眼神打量:“好漂亮。”前女友穿着灰色寬鬆長褲和黑色小西服,白色的襯衣,對二十出頭還沒畢業的女孩子而言似乎稍成熟了點。
齊清諾呵呵,瀟灑離開,都沒跟陸白永和文付江說一聲。
留給大家在後面交流的時間並不多,丁桑鵬被一羣人圍着坐了一刻鐘後,再被簇擁着去觀衆席,音樂會準備開始了。
絕對滿座,上下兩層座位一共千來個,上面幾百個肯定都是不用自己買票的,下面可能有不少是友情入場。
三零六坐在樓下中前排,十一個女生並沒完全集合,被男朋友和師弟師妹或者校友甚至老師同事稀釋分散了。
丁桑鵬都還沒表示,楊景行先跟樓下揮手了,因爲嘉嘉一家都挺熱情。幸好有楊景行,不然他們都買不到票。
樓上的前五排座位都是事先貼了名字的,楊景行在第二排,在丁桑鵬和唐青後面,左右被李迎珍和賀宏垂包圍,也不知道是誰這麼安排的,真是讓楊景行有好日子過。
那些沒去會見廳的音樂家只能在這倉促跟丁桑鵬這些大人物問好,時間緊促。
七點半,浦音的主持人準時上場,《丁桑鵬作曲技術理論分析》出版名家獻禮音樂會正式開始,大家都有心理準備,開場致辭肯定不會簡短。大家甚至享受,和主持人配合緊密,光是在聽丁桑鵬的豐功偉績這一段,掌聲就整齊響起幾次。
聽得出,主持詞已經儘量精簡了,在歡飲來賓的環節中,主持人唸了二十幾個頭銜和名字,可浦音唯一上榜的就是校長,李迎珍都成只能包含在諸位教授之中。楊景行風光了,能包含在各位編委之中。
重要的人名和頭銜之後是團體,各大院校和戰線都派了代表,簡直有點舉國上下的意思,主持人吹了一下浦海民族樂團之後,也提起“受到丁老鼓勵在新民樂的道路上創造出精彩風景的三零六樂團”,然後張家霍和浦海交響樂團當然也是和丁桑鵬有淵源的……
被點名之後,三零六的女孩子稍微那麼點不易察覺的反應,可是跟着就聽到國際著名指揮張家霍,女人的小氣記仇顯現出來,坐在一起的年晴和何沛媛做出明顯動作。
……
主持人累得夠嗆後,校長和宣傳部長先後上臺接力,分別作爲音樂家和政府來表達,還好,都不囉嗦,算是言簡意賅。
近八點,主持人終於有請連立新上臺了,看樣子大家還是期待音樂的,連立新受到熱烈歡迎。
可連立新自己也不能免俗,上臺就先講上一段,也是發自肺腑。
今天還只是預熱就這麼濃烈,明天重頭戲可能會有人聲淚俱下了。
抒情之後再帶着樂團跟所有觀衆致意,連立新宣佈今天第一個節目,浦音校長楊志信所作之《時代序曲》,名字就夠大氣。
節目單上有作曲家寄語,校長的意思是丁桑鵬引領開啓了國內嚴肅音樂的一個時代,多少後來者受益匪淺,如果沒有丁老的引領開創和栽培,國家音樂事業不會在短短几十年內這麼繁榮蓬勃。
校長是個出色的作曲家,在接近十分鐘的樂團作品中展現了不少精彩的才思和嫺熟的技巧,作品飽滿充實質量上乘。有這樣的校長,浦音人應該覺得臉上有光,所以聽完後鼓掌喝彩很熱烈,拿出了主場氣勢。
校長也顯得比較高興。
第二首曲子是受邀著名作曲家的交響詩作品,是真正的爲獻禮而作,作品不辱作曲家的名氣資歷,樓下樓下聽衆都很欣賞。一曲結束後掌聲依然熱烈,樓上不少人向在場的作曲家表示祝賀尊重。
第三首曲子也是著名作曲家作品,雖然不是那麼新鮮動人,但是誠意足夠,這個場合,大家依然給足面子。
上半場最後一個節目是歌曲,賀宏垂的作品,伴奏編曲有作曲系主任的水平表現,也算是著名的女歌唱家唱得也很認真,只是歌唱旋律不是十分抓耳,對諸多老油條來說可能不是很驚喜。不過賀副校長依然得到足夠的面子,歌唱家也被跑上臺的攝影機近距離拍了特寫,唱完後也被連立新邀請一起鞠躬感謝聽衆熱情,然後開始中場休息。
已經九點過,中場休息依然是計劃中的二十分鐘,主要是爲老人考慮。可丁桑鵬不需要上洗手間,也只肯喝一點點水,稍微潤潤嘴巴,好表揚感謝一下後輩們。
丁桑鵬甚至給大家道聲辛苦:“……可能會耽誤各位的休息時間,還有幾首作品。楊景行的交響曲,篇幅不小,我們都堅持一下。”
看丁老這話說的,大家都愉快着呢,誰不知道您老很賞識楊景行,我們當然都跟您一樣,也對他充滿期待。
丁桑鵬謝謝大家支持年輕人,把李迎珍弄得感動了,龔曉玲更是動情,兩位年輕女性一起好好照顧着丁桑鵬,噓寒問暖又歌功頌德。
樓上是衆星捧月,樓下就是百花齊放,中青一代的音樂人,老師或者學生,演奏家或者樂手,忠實樂迷或者來看熱鬧的,今天肯定不存在陌生人之間無話可說的尷尬。
楊景行知道點內幕,齊清諾本來是被邀請在樓上,和陸白永文付江差不多平起平坐的,難怪這姑娘要婉拒,她在樓下和夥伴們一起,和同齡人交流得愉快得多,笑顏如花。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後,丁桑鵬就請大家回去入座,身體力行帶領衆人提前準備好欣賞藝術的精神狀態,大家只竊竊私語,不高談闊論了。
主持人再度上臺,用臺詞稍微恢復一下音樂會的主題和氣氛,然後也不累贅地有請樂團和指揮了,直接開始吧。
下半場三個節目,第一個是另一位編委的一首圓舞曲作品,保守懷舊的創作手法,應該沒啥野心,但是音樂形象刻畫得不錯,挺歡快的。觀衆們現任都領會到了作曲家的意圖,連丁桑鵬也放鬆享受了一會。
第二首曲子是絃樂五重奏,愛樂的幾位首席湊在一起演奏。雖然法國編委今天人沒到,獻禮卻比較有誠意,旋律溫暖的五重奏成了大家被樂團轟炸這麼久後所渴望的清粥小菜,耳朵和神經能好好放鬆幾分鐘。
就算作曲家沒來,掌聲依然熱烈,只是不太持久。
掌聲漸歇,賀宏垂好像是被丁桑鵬和唐青所表現出來的前輩風采感染,放下手的時候居然在楊景行的手臂上拍了一下,像是給個鼓勵或者鎮定劑。
丁桑鵬回頭看了一眼,但不是看的楊景行,而是掃視,可是其他隨着老人家回頭的人卻都是看的楊景行。楊景行都懶得迴應了,做出了目中無人的樣子。
李迎珍坐得十分挺直了好伸脖子,好像是想越過前排看看樓下怎麼樣。比較確定的是,舞臺上不少樂手已經準備好了,會看向觀衆席二樓中間的方向。
龔曉玲在後面對楊景行和賀宏垂一起表達信心:“努力就有收穫。”可能因爲楊景行的獻禮寄語就是簡單的:後輩繼續努力。
主持人沒出現,在音樂廳特有的那種低微嘈雜的安靜持續了幾十秒後,趁着剛剛的五重奏下去休息的連立新提着指揮棒穩健大步上臺,再次精神抖擻容光煥發的感覺,肯定是洗臉梳頭了。
雙手交叉面對觀衆站立,右手中的指揮棒上揚,連立新看着觀衆席,目光熟練地兼顧全場上下,而且熟練了好一會,好像成功地讓自己的氣場蓋過了眼前的一千多人和身後的六十多號。
裝了好一會後,連立新終於開口,聲音也有睥睨整個音樂廳的氣勢:“楊景行第一交響曲,這是一首經得住聽衆和時間檢驗的作品,請欣賞。”
不需要別人認同,報完節目,連立新就轉身上臺子。今晚這麼熱鬧,指揮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觀衆還是掌聲意思一下。
雖然只有背影,但是觀衆席上的人都看得出來,連立新肯定在用氣場通知樂團,這又站了好一會,沒動作也沒開口。再看樂團,不但紛紛準備抄傢伙或樂譜,不少人還明顯向指揮給出了臣服和效忠的神情表達。
音樂家要互相理解,連立新再怎麼拖拉,至少楊景行身邊前前後後的人是沒有誰表現得不耐煩的,而且看樣子都已經進入欣賞狀態了,似乎指揮的裝腔作勢也是藝術的一部分。
大家都給足面子,觀衆席上已經夠安靜了。
終於,背對觀衆席的連立新雙手不再交叉相握,放開了,兩隻手臂都垂了下來。這明顯是個信號,樂團更加全神貫注,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紛紛上弓,蓄勢待發的姿勢。
陡然之間,連立新右手的指揮棒猛然上提,左手也龍抓手一般突襲出去,簡直猝不及防雷霆萬鈞。
笑死人了,指揮做了這麼多架勢,結果下面幾十號人就首席小提琴和首席大提琴響了起來,根本沒啥氣勢。聽一下,旋律也是那種悠遠的,簡直柔弱的,純粹就是個引子嘛。
《楊景行第一交響曲》第一樂章,奏鳴曲式,呈示部之前是有個引子,但是這個引子比較長,甚至過長,基本上成段落了。
首席小提琴和首席大提琴單打獨奏了兩個小節,拉響的是一樣的旋律,這旋律不會給聽衆什麼新鮮感,甚至有點老套而且做作感覺,假裝悠遠高深其實沒啥內涵。
兩個小節後,第二小提琴組的開始開動,重複同要的一個簡單動機,簡直就像打節奏的,手法也老套,顯示兩個人,重複兩遍後變成四個人,然後六個人,造成由遠及近由弱變強的效果。
第二小提琴組逐漸強大的時候,第一小提琴組和大提琴組並沒被動挨打,也開始呼朋喚友,但是不管第二小提琴組的氣勢洶洶,第一小提琴組還是繼續自己的悠遠高深旋律,隨着人數衆多,同樣的旋律,味道卻發生了變化。
十幾個小節後,兩個小提琴組全部啓動了,兩邊對抗強烈,第一小提琴租顯得厚重,第二小提琴的衝動節奏被包裹其中,音樂總算有點氣勢了,對得起連立新持續的激情肢體動作。
第一小提琴組突然變化,因爲大提琴組加入了他們,然後第二小提琴組被無情淹沒,中提琴和低音提琴見風使舵,看住了局勢,紛紛加入投靠進第一小提琴的懷抱。
三十小節處,全體絃樂齊頭並進,雖然有四個聲部各不相同,但是感**彩卻是統一的,似乎大家團結一致,擰成了一股繩。
絃樂推進了一陣後,逐漸平緩了一下,然後猛然間,定音鼓突然登場,緊接着又是銅管紛紛不甘寂寞。
樂團全體和指揮在這裡做得很好,顯然完全領會了作曲家的意圖,講究的聲部平衡和聲部之間的聲響變化,讓整個樂曲恰到好處的由之前的厚重不急不緩地推高到一個勢不可擋的音樂形象。
但是全體樂團合力所表現出的這種勢不可擋並不尖銳,沒有攻擊性,依然基本之前的那種厚重,甚至有一絲溫和。
在絃樂溫和而堅決的推進中,管樂的變化又給人一種不停上升的趨勢……
這纔開場一分鐘多一點,似乎全曲的**就要來了。難道是楊景行習慣了流行樂那一套,上來就先把副歌唱了?
還好,那種推進又漸行漸遠了,給人的感覺是並沒有消失,只是隨着滾滾紅塵前進到遠方了,依然是不可阻擋的。
總譜子上分析,第一樂章近兩分鐘的引子這才結束,接下來纔是奏鳴曲的呈示部,連立新也換了肢體語言,不再那麼勢不可擋,變得溫和起來。
全體樂團暫歇一秒後,長笛暫時當了一會場上主角,輕快悠揚地響起,短短兩個小節,能讓人瞬間響起“旋律暴發戶”這個稱號,而隨後跟上的絃樂還重複賣弄,還是前面的伎倆,用舒緩的旋律鋪呈開一片壯麗,然後在這個基礎上再做文章。
整個第一樂章,音樂形象和姿態變化並不很複雜,壯麗和宏大是基礎,壯麗之上有涓涓細流、也有短暫的激動人心、會有燦爛、偶爾似乎也會掙扎墮落,但是主基調始終沒丟。
鋼琴是一直閒在那,一直到了再現部的連接段纔有了點出手機會,把一個主題間斷重複了四次之多,作用就是把絃樂的一段副部主題變奏分隔開,逐漸推上一個新高度,徹底的配角,給別人做嫁衣。
總的來看,楊景行的這個第一樂章就是好聽,尤其是尾聲,更是把旋律賣弄得肆無忌憚,管樂和絃樂兩條線一片其樂融融蓬勃向上,似乎前景一片美好,結束了還給人無限遐想。
但是除了好聽,這個第一樂章似乎並沒有很多特別之處。是,作曲者是表現出了足夠的音樂才思,顯得十分富有,在這個誇張的年代也能勉強冠以天才稱號。但是這樣的東西好像並沒啥思想性和內涵,創新更談不上多少,還不會讓在場的大小音樂家都多麼驚爲天人難以置信,更不至於讓丁桑鵬這些人如此推崇備至,多少有點盛名之下其實難副的感覺。當然,普通聽衆肯定是喜歡得不得了。
第一樂章結束,短暫的間歇中,音樂廳裡依然安靜,樓上樓下都保持狀態,有的稍微活動一下肩膀脖子,有的悄悄和身邊人說幾個字,不過還沒人不耐煩。當然,給面子表現出驚喜和滿意的也很多。
幾秒鐘間隔,第二樂章開始。
(一章搞不完,容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