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有絃樂系的專場演奏,在舊音樂廳舉行。音樂學院的各大表演系每個學期都會有專場表演,這是重頭戲,每個系都很重視,同學們也樂意去當觀衆,尤其是大一新生。下個星期就輪到鋼琴繫了,所以安馨和喻昕婷最近都在準備,今晚也要去觀摩。楊景行也去湊熱鬧,因爲劉思蔓她們也會登場。齊清諾也來了,幾個人坐一起。
演奏會持續了兩個多小時,不但有學生上臺,還有老師們。都是精英分子,表演質量沒得說。五重奏什麼的很精彩,獨奏也有不少亮點。
快十點才結束,楊景行又去四零二奮鬥了。十二點後回家,去付家燒烤看了一眼,付飛蓉還沒回來。楊景行打電話問,付飛蓉說已經下班了,她在幫忙收拾收拾,等會她哥哥會去接她。
星期二上午,楊景行被賀宏垂叫到辦公室,質問他爲什麼不參加浦海市音樂協會辦的作曲競賽,好多大一新生都踊躍報名了。
楊景行說自己還不夠成熟。賀宏垂說成不成熟不是楊景行說了算,還命令:“你就把《雨中驕陽》整理出來給我,我給你補上去。”
楊景行榮幸:“您聽過了。”
賀宏垂不屑:“你們一天干些什麼我能不知道!”
楊景行只得從命,下午就把總譜弄好給了賀宏垂。賀宏垂看過後很滿意,表揚了一陣,最後似乎無意的多嘴了一句:“你在北樓搞得很熱鬧?要注意影響。”
不明不白的話楊景行也連連答應。
賀宏垂補充:“音樂學院是個浪漫的地方,但是也是個嚴肅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在生活上嚴肅一點,專業學習上浪漫一點。”
楊景行沒有反駁。
轉眼就到了星期六,楊景行按照約定一大早去接陶萌,連喻昕婷都沒來得及送。陶萌還是那麼漂漂亮亮的下樓來,春風滿面的,上車後表示要聽《霞光》。
楊景行說cd沒帶,陶萌很是責怪。她自己帶mp3了,可楊景行的車又不支持。陶萌說一家人都聽過這首她作詞的歌了,看她高興的樣子,肯定得了不少表揚。
楊景行指指儀表臺上捲成筒的譜紙:“先預習一下。”
陶萌拿起來,又責怪:“這裡折壞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她小心的攤開來看,名字上寫着《風雨同路》,看楊景行一眼,詭笑一下。
陶萌還沒那麼強的樂感,光看譜子不知道音樂的好壞,但是她看得出是兩件樂器合奏,而且一個聲部比較簡單。
楊景行就解釋一下,複雜的是鋼琴,簡單的小號。小號一個吹嘴肯定是比不上八十八個鍵那麼豐富。
陶萌不滿意:“你對自己偏心!”
楊景行說:“我們可以換。”
陶萌不屑:“哼,你難不倒我,噹噹噹……喻昕婷彈過沒?”
楊景行搖頭:“你是第一個看見這譜子的。”
陶萌不在意,說:“我要是不喜歡呢?”
楊景行不怕:“改到你喜歡爲止。”
陶萌又挑刺:“這裡都髒了,你要重新寫!這跟寫作業一樣,你弄得髒兮兮的,給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楊景行訴苦:“幾千個音符,你以爲好畫啊。”
陶萌看了一遍後就懷疑:“這有八分鐘嗎?”
楊景行說:“你要想時間長,八十分鐘彈完都行。”
“那不算!”
楊景行又說:“你只管快,八分鐘能彈完算你厲害。”
陶萌連忙加緊預習。
到學校後,陶萌三步並兩步,只想早點到四零二。九點不到,樓裡都沒什麼人,四零二更沒人。
楊景行給陶萌把電鋼琴插上,譜架豎了起來。陶萌說:“我再看一下……你沒標指法。”
楊景行笑:“那也太小瞧你了。”
陶萌哼:“我知道怎麼彈……就這裡有一點點難。”
陶萌看夠了後,把譜子放好,二十來張呢,又抱怨:“不好翻。”
楊景行說:“我來給你翻。”
陶萌問:“你不一起?”
楊景行說:“你先熟悉一下。”
陶萌不肯:“不要,你要一起。”
好吧,楊景行把小號拿了起來。
開始是短暫的鋼琴前奏,然後小號纔跟上。這是一首不太嚴謹的雙聲部復調作品,鋼琴和小號相互追隨,各種對位手法基本都用上了。兩件樂器各自的旋律都有很多起伏跌宕,鋼琴的和絃不是很複雜,也是爲陶萌考慮。
陶萌開始彈,節奏勉強是對的,可惜到底是第一次,很不順暢。這可難爲了楊景行,小號吹得也一拖一拉的。
還好旋律的大體感算出來了,優美動聽。尤其是鋼琴,旋律和和絃都是精益求精的,就算單獨拿出來也是傑作。
陶萌本來想飛快的彈完的,可惜彈啊彈的又不忍心去破壞優美的節奏感了。她又想一心二用去聽楊景行的小號,很吸引人……總之她很忙亂。
才演奏了兩分鐘,陶萌突然停止了,表揚楊景行:“這一段好聽……你先彈一遍給我看。”
楊景行自己也還沒彈過幾遍呢,但是肯定比陶萌強多少倍了。他坐到鍵盤前,邊彈邊給陶萌講解:“前奏要非常輕……這裡要稍微重一點,和絃輕一點……這裡,兩個聲部是平行進行的,你注意小號……這裡,你是主角,你剛剛彈得慢了一點點……”
陶萌瞪大眼睛聽得好認真。楊景行斷斷續續的彈,花了一刻鐘講解完一遍後,陶萌又要他完整的彈一遍,再不用講。
楊景行就完整的彈一遍,陶萌坐在他右邊,一開始是看着他的手指,慢慢的就看到他臉上去了。
多麼優美的旋律啊,那個漂亮的主題始終穿插着,時隱時現,可惜就是感覺有時候消失得太快,或者出現得太突然,有那麼點點不協和感。
鋼琴的整段旋律有八分鐘,前後結構比較複雜,除了輕柔若無的前奏,後面還有各種表現手法,變奏,卡農,模進,也有比較現代的無調性感。
當然,楊景行寫這首作品的時候並不是爲了訓練自己的作曲技法,他的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好聽,而且是讓陶萌覺得好聽,又能相對容易的彈下來。
楊景行彈完後,看陶萌,問:“滿意嗎?”
陶萌愣了一會,然後笑,說:“現在還沒決定。”
楊景行說:“你的笑容出賣了你。”
陶萌抿住嘴,儘量不笑:“換我來!我先彈,有不熟悉的地方你再告訴我。”
陶萌不熟悉的地方太多了,楊景行一個一個的告訴,好在陶萌表現出了很好的耐心,看看譜子,看看鍵盤,看看楊景行,點點頭。
學習了半個小時後,陶萌能勉強順暢的彈下來了,叫楊景行又拿起小號。
新的一遍合奏開始,雖然表現在這音樂學院裡還是不算合格,但是陶萌臉上的笑容說明她對自己的要求好像突然不那麼高了。
鋼琴和小號兩個聲部,相互交叉追隨,有時候齊頭並進,有時候相互襯托,有時候異軍突起,有時候你追我趕。可以把整個樂曲分爲三部分,兩分鐘是各自突出,互相對比,用變奏和模進各自凸顯出主題。中間三分鐘主要是互相模仿,時近時遠,淡入淡出,復調爲主。最後三分鐘就是融合了,變成了卡農。第一部分比較鋼琴顯得清麗脫俗,小號則嘹亮慷慨。第二部分鋼琴和小號都比較明朗起來,更加的歡快起來,但是幾次變奏又略帶憂鬱。最後一部分是最爲美妙的,鋼琴中聲部愉快的婉轉,小號清新的昂揚,在旋律上漸漸越靠越近,在長達半分鐘的結尾中回到兩個主體的綜合呈現,融爲一體。
彈完後,陶萌看楊景行。她或許還不能逐句的去分析樂曲的結構和內涵,也不能具體的描述自己的感覺,但是梅紐因說過,人耳難以想像的靈敏對我們的聽覺與情感之間的複雜互動起着巨大的作用。
《風雨同路》對陶萌起的的作用顯然是愉快的,她這時候的笑容比楊景行講個無聊的笑話要燦爛真實得多,忘記了笑不漏齒的淑女規則,也沒皺眉,更不煩。好像心底的感覺在她的臉上舒展開來,眉毛,鼻子,臉頰,嘴脣,眼睛……都有無數讓人無法覺察的細節,卻又讓人賞心悅目。
楊景行也笑,兩人對視着笑,好一會。楊景行問:“滿意嗎?”
陶萌點點頭,整理了一下剛纔因爲翻太快而散落的譜子,再看楊景行,問:“你給其他人看過嗎?”
楊景行說:“還沒有。”
陶萌說:“我以前沒看過鋼琴和小號合奏……你覺得我彈得好嗎?”
楊景行點頭:“好!”
陶萌謙虛:“肯定沒專業的好。”
楊景行說:“對我來說比什麼都好。”
陶萌似乎害羞,看着手裡的譜子好一會了擡頭,問:“那你什麼時候給別人聽?”
楊景行說:“已經是你的了,隨你處置。”
陶萌又問:“你中午想去分子餐廳嗎?”
楊景行說:“沒多想。”
陶萌決定:“那我們就不去了,多練習一會。”
這一練就是一上午,小號不是鋼琴,差點把楊景行的嘴都吹腫了。還好鋼琴不難,陶萌每一遍都有進步,她還沾沾自喜。
休息一會,陶萌問楊景行:“這麼長的曲子,你爲什麼這麼快就寫好了?”
楊景行說:“運氣好,靈感爆發,外加刻苦。”
陶萌不信:“你不是說不靠靈感麼!”
楊景行說:“你證明我錯了。”
陶萌笑一下,問:“這是你的第幾首作品?”
楊景行說:“按開始的時間算是第一首,完成的時間,是第三首。”
陶萌不滿意:“你同時寫幾首啊?”
楊景行說:“就跟同時學幾門功課一樣,不衝突。”
陶萌有理聲高:“那也不是第一首開始的!”
楊景行說:“構思很早就有了的,原來是鋼琴和小提琴,後來就改小號了,原來是想純賦格,現在元素比較多,音程和絃對位都比較複雜了。”
陶萌的右腳跟在地上一磕一磕的很有節奏:“那就不是了!”
楊景行煩:“是不是我自己還不知道!”
陶萌又問:“那你覺得自己那首寫得最好?”
楊景行說:“當然是這首。”
陶萌點頭:“我覺得也是……再來一遍我們就去吃午飯吧。”
陶萌好像休息出了狀態,最後這一遍彈出靈性來了,好多時候都不用看譜了,該利落的彈得很乾脆,該婉轉的就很溫柔,時不時還看看楊景行。
一遍彈完,陶萌自己誇自己:“真好聽,要是能錄下來就好了。”
楊景行問:“現在後悔沒其他人在這裡了吧。”
陶萌昂頭:“我不!”
兩人去吃飯,開門出來,發現外面走廊有四個人,三男一女正在趴在牆上寫寫畫畫。看見陶萌和楊景行,這幾人有點尷尬的樣子,面面相覷站在那裡。
陶萌熱情的點頭:“你們好。”
四個人迴應一下的點頭,一個高個男生跟楊景行打招呼:“嗨,楊景行。”
楊景行點頭:“又見面了。”這傢伙也是李迎珍的學生,大二的,以前在小教室遇見過。
男生再看陶萌一眼,又對楊景行乾笑:“我們無聊,在記你的曲子。”
看這幾位一人手中幾張譜紙,楊景行很是苦悶:“無聊也不用拿我開涮吧!”
陶萌責怪楊景行一眼,然後說:“你們想要的話可以直接問他……這樣多麻煩。”
幾個人乾笑,還是高個男生解釋:“當練聽力,怕打擾你們。”
那個女生說話了,看着陶萌:“剛剛是你彈琴吧?”
陶萌點點頭,不好意思的樣子:“獻醜了。”
“沒有!彈得很好聽……看見你幾次了,沒想到也會彈琴。”女生再看看楊景行。
這女生長得不醜呢,陶萌吩咐楊景行:“你介紹一下啊!”
楊景行照辦:“你們好,我叫楊景行,大一作曲系的,這位是我的高中同學陶萌,復旦大學的。”
尷尬着的幾人笑了,都自我介紹一下,然後還是那個銅管系的女生問陶萌:“我們能把譜子拷貝一份嗎?”
陶萌有點爲難:“我們現在要去吃飯,你們能不能再約個時間。”
楊景行對高個男生說:“我星期一給你,行吧?”
“行行行,謝謝。”對方連連點頭。
陶萌彈了一上午可能餓了,急着走:“那再見了,拜拜。”
“再見。”
看着楊景行和陶萌下樓了,這邊幾位一陣抱怨,覺得真是丟臉,把叫他們來的高個男生一頓臭罵。銅管系女生質疑:“沒他們說的那麼誇張吧,兩個人都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