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內的燥熱越來越狂妄,慾望充斥着整個胸腔,蘇璃的雙眼變得猩紅可怖,理智遊走在崩潰邊緣。
面前的這道門,是道德的底線,是倫理綱常的分界。
一隻手放在門上,他指甲死死摳陷進去,心裡有兩個聲音不斷交替。
——進去吧,裡面有你最愛的女人,只要進了這道門,她就完完全全屬於你了。
——不能進,她是你九嬸孃,是你九叔明媒正娶的女人,你們之間隔着道德的鴻溝,一旦跨過去,會毀了她,也會毀了你自己。
——進去吧,已經失去了一個子衿,你不能再失去她了,這麼些天被相思病折磨得還不夠嗎?
——不能進,愛她就該尊重她,你既然不准許任何人說半個詆譭她的字眼,爲什麼還捨得親自傷害她?
進去吧……
不能進……
腦袋像要爆炸一樣,蘇璃突然抱頭蹲下,一臉的痛苦猙獰。
體內的熱浪一潮蓋過一潮,一寸寸吞噬着他僅存的理智。
終於,他站了起來,那雙眼已經徹底被洶涌而來的慾望佔據,嘴脣抿成一條直線。
“嘭”一聲,他重重推開門,徑直朝着內室走去。
房內光線很暗,僅能借着窗口灑進來的月光看到牀榻上的人側着身,露出雪白的香肩,她睡得很熟,呼吸輕弱。
“曉曉。”
醉意加上藥效一同發作,蘇璃已經完完全全把面前的人當成了雲初微。
他沒敢掌燈,輕輕俯下身將她翻過來,低沉粗重的喘息聲拂過她的面容。
灼熱滾燙的雙脣毫不猶豫吻了下去。
已經完全失去理智的他根本分不清楚身下的到底是曉曉還是子衿,他只知道,自己所有的慾望都在兇猛佔有她的那一瞬得到了滿足。
……
清晨。
雲靜姝睜開眼,渾身痠痛到快要散架,腿間尤其疼得厲害,像被什麼狠狠碾壓過。
動了動胳膊,她這才發現自己原本白皙的肌膚上佈滿了細細密密的吻痕,象徵着她昨夜被人狠狠疼愛過。
臉色突然變了,雲靜姝猛地坐起身,見到身下一抹刺目的紅。
只這麼片刻的時間,她仿若遭了雷擊,整個人都忘了反應。
哆嗦着身子,雲靜姝看向旁邊,男人赤裸着身子,一絲不掛地平躺着,他雙目緊閉,好似睡得很沉,完全沒感覺到雲靜姝的動靜。
雲靜姝面部一下子猙獰起來,簡直要發狂。
蘇璃!
怎麼會是他!
她明明吩咐了沈桃一定要把蘇璃帶去雲初微房間的。
昨夜與蘇璃糾纏在一起的人應該是雲初微,爲什麼到最後突然變成了她?
她失身了,給了自己最討厭最不想嫁的未婚夫!
這樣駭人的事實,雲靜姝簡直接受無能,她哆嗦着牙關,準備一腳把蘇璃踹下去。
豈料她身體太過虛弱,用腳踹了半天也沒能挪動他分毫。
雲靜姝淚如泉涌,一咬牙過後用手去推他。
這一推才發現不對勁。
蘇璃渾身都是冰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雲靜姝心中大駭,顫着嘴皮喊了一聲,“蘇五少——”
沒有人應答,小丫鬟們都不在,屋內沉寂得可怕。
“蘇五少。”雲靜姝害怕極了,一面喊,一面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這一探,直接將她魂都給嚇沒了。
蘇璃已經完完全全沒有氣息。
早就死透了。
“啊——”
東院內的一聲尖銳驚叫,嚇走了樹上棲息的鳥兒。
雲初微的房間距離雲靜姝的最近,尖叫聲第一時間傳到她這邊來。
已經梳好妝的她站起來,叫上梅子和白檀,慢悠悠出了房門,又慢悠悠地在廊上走着。
雲靜姝的驚叫聲還在繼續。
雲初微不用想也知道蘇璃昨天晚上事成了。
只是她不明白,這二人既然是未婚夫妻,提前圓房也沒什麼,雲靜姝早上起來發現自己失身於未婚夫了,第一反應不是應該乖乖閉着嘴巴想法子讓蘇璃儘快離開不被人發覺麼?她一大早大喊大叫做什麼?
梅子皺眉,“姑娘,奴婢怎麼覺得這叫聲不大對勁?”
雲初微點點頭,“我也發現了,走,咱們快去看看。”
來到雲靜姝房門外的時候,房門口已經站了幾個小丫鬟,其中兩個是雲靜姝身邊的沈桃和秀菊,另外一個是靜瑤太夫人身邊的絲竹。
此時三個小丫鬟全都慘白着臉,身子抖得厲害,卻都沒有要進去的意思,似乎在懼怕裡面的什麼東西。
雲初微心神一震,難道昨天晚上出事了?
快步上前,她推開沈桃和秀菊兩個,往裡一看。
雲靜姝裹着被子縮在角落裡,面色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簡直是白到可怕,仿若陰司來的厲鬼。
雲初微的視線再往下,見到蘇璃躺在地上,身上裹着沾染了歡愛污穢物的牀單,很顯然是雲靜姝把他弄下來的。
看着蘇璃那張毫無生氣的死沉臉,雲初微心中如遭重錘狠狠一擊,轉過身一把拽住沈桃的衣領,厲聲問:“小五怎麼了?”
沈桃早就被嚇得不知所措,當下被雲初微這麼一吼,頓時哭了起來,“蘇五少,蘇五少他……沒了。”
力道猛地一鬆,將沈桃推倒摔到地上,雲初微顧不得梅子和白檀的勸阻,要進去看。
她是討厭蘇璃,討厭他曾經對她的百般羞辱,討厭他的死纏爛打,但她從沒想過要殺了他。
他這會兒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對雲初微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狠狠的打擊。
“姑娘,您不能進去。”梅子會拳腳功夫,力道又大,緊緊拽住雲初微不讓她進去。
雲初微雙眼因爲憤怒而發紅,死死盯着早就嚇得六神無主的雲靜姝,“你殺了他!”
她素來有原則,如果不是血海深仇,那麼有的是千百種辦法折磨對方,但絕不會是殺人。
昨天晚上被雲靜姝算計,她不過是想着將計就計讓蘇璃去往雲靜姝的房間,也好成全了這對未婚夫妻,絕了雲靜姝悔婚另嫁的念頭,但她怎麼都沒料到,蘇璃會因此死於非命。
“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雲靜姝渾身都在發抖,說話斷斷續續,已經沒有了往日的端莊大氣。
她的確是想害雲初微,也特地在給蘇璃的那壇酒中加大了劑量打算讓他死在雲初微的肚皮上好以此退婚順便壞了雲初微的名聲永絕後患,但她根本就沒想到,蘇璃會死在自己房裡,甚至於,蘇璃到底是怎麼來的這間房,她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不敢問了。
如今人已經死了,也被這麼多人發現了,雲靜姝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辦。
之前還沒有人發現的時候,她想過要跑,可是渾身的痠痛加上心底的害怕,讓她連站都站不起來。
想到自己與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同牀共枕了一夜,她就越發害怕起來,別的什麼也不想了,一個勁尖叫。
靜瑤太夫人那頭也得了消息,迫不及待走了過來,當見到屋內的情況時,臉色一下子就白了,險些站不穩。
絲竹忙扶住她,“太夫人。”
靜瑤太夫人看向一旁被梅子和白檀緊緊拽住的雲初微,顫脣問:“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雲初微腦子裡一團亂。
聽到靜瑤太夫人的話,她轉過身,爾後苦澀搖頭,“娘,小五他……沒了。”
渾身一震,靜瑤太夫人本就慘白的臉再添一層駭然之色。
“怎麼會……”小五昨天還好好的,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就沒了?
“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靜瑤太夫人推開絲竹,看向雲靜姝的丫鬟秀菊。
秀菊抹着眼淚道:“奴婢二人也不知道,今天一早醒來就聽到三姑娘的驚叫聲,這才匆匆趕過來看,結果……結果就看到蘇五少沒氣兒了。”
雲初微胸腔內燃燒着一團憤怒的火焰,現如今雲靜姝是否身敗名裂,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件事情鬧大發了,蘇璃可是玲瓏郡主唯一的兒子,蘇老太太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如今就這麼沒了,讓蘇府一檔子長輩白髮人送黑髮人,不用想也知道蘇老太太聽到消息會崩潰到什麼程度。
“去幫三姑娘把衣服穿好,再把牀褥和牀墊拿出去燒了。”雲初微對着秀菊吩咐。
秀菊馬上拉着沈桃走了進去,一面心慌着,一面給匆匆給雲靜姝套上衣服,再把牀上的一應物事撤下來。
“怎麼了?”院門外傳來雲安曜的聲音,他昨晚喝多了酒,到現在腦袋都還是昏沉的,然後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在蘇璃房間裡睡了一夜,而蘇璃本人卻不知所蹤,緊跟着,他聽到了東院這邊傳來驚叫聲,這才馬上趕了過來。
雲初微轉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雲安曜,“你就不要進去了,一會兒再去。”
雲安曜滿臉怒容,“你憑什麼阻止我!”
雲初微眼神發冷,“你妹妹在裡面換衣服,你要進去看還是要幫她換?”
雲安曜的聲音戛然而止,悻悻閉了嘴,又見周圍人的臉色不對勁,終究沒能忍住好奇心,問雲初微,“一大早的就有人大喊大叫,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雲初微脣瓣抿成一條冷線,昨天晚上想不通的事情,如今突然就豁然開朗了。
雲安曜給蘇璃喝的那壇酒,有問題,裡面必定放了催情之類的藥物,而且劑量還不小,蘇璃這段日子憔悴,體虛得厲害,哪裡承得住那麼猛烈的藥效,從裹在蘇璃屍體上的牀單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污穢物足以看出,他發泄的次數不少,由此可見,他十有八九是死於精盡人亡。
而在這整件事中,雲安曜充當了幫兇的角色。
雲初微越想越怒。
早就讓他別被人當成棋子使,他偏不聽,如今出了事,他卻還像個沒事人一樣。
一盞茶的功夫後,秀菊和沈桃總算幫雲靜姝穿好了衣服扶着她下榻,卻沒出門,只是坐在桌邊。
雲靜姝到了現在都還是抖的,也不理會外面這麼多人看着,抱着雙肩,一雙眼裡溢滿了淚花。
長這麼大,她何曾親眼得見過死人,與死人同牀共枕,就更是頭一遭了,最重要的是,她很清楚,蘇璃死於她給他下的猛藥。
所有的恐懼和害怕一瞬間涌上心頭,讓她彷彿置身冰天雪地,從身到心,沒有一處不因爲害怕而冷的。
雲初微聽到梅子說雲靜姝已經換好衣服,她再度看向雲安曜,眸底的凜瑟之意,讓雲安曜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進去幫蘇璃收屍。”雲初微道。
雲安曜驚恐地倒退了一步,“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不清楚嗎?”雲初微氣勢咄咄逼人,“昨天晚上,如若你不要拿酒去灌蘇璃,他就不可能會出事!”
雲安曜覺得自己腦子反應不過來了。
什麼叫如果他不拿酒去灌蘇璃,蘇璃就不會出事?
難道蘇璃發生了什麼意外?
他索性不再問,一把將雲初微推開,迫不及待地進了房門。
看到被牀單包裹安靜躺在地上的蘇璃,雲安曜整個人都軟了。
“怎麼……怎麼會?”
雲初微別開頭,看向守在雲靜姝身邊的沈桃和秀菊,“你們兩個愣着做什麼,還不趕緊去外面請幾個人來把蘇五少的屍體處理一下!”
早就被嚇得丟了一半魂的兩個小丫鬟聞言,低聲商榷了一番,最後由沈桃抱着牀上撤下來的褥子墊子去燒,秀菊去前寺請人來幫忙。
其實外面的小沙彌們早就聽到了雲靜姝傳出來的叫聲,只是礙於那是女施主的院舍,他們不好第一時間衝進來,所以纔會一直在外面徘徊。
秀菊匆匆跑出來的時候,見外面圍了一幫小沙彌,忙道:“小師傅們,蘇,蘇五少出事了,麻煩你們進去幫幫忙。”
小沙彌們一聽,馬上跟着秀菊進了東院。
雲靜姝已經被攙扶到了另外一間房,小丫鬟們也被雲初微遣散了,又讓絲竹扶着靜瑤太夫人回房,不想讓她看到這一幕。
唯有云安曜留在房裡,替蘇璃穿好了衣服。
小沙彌們過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紛紛驚呆了。
其中一個小沙彌問雲初微,“敢問女施主,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爲什麼女客住的東院裡面會出現一具男屍?
雲初微平靜地道:“已經讓人回城通知蘇府上下了,這件事與貴寺無關,不管如何,還請幾位師傅一定要守口如瓶,一則爲了貴寺的名譽考慮,二則,我想讓我侄兒走得安心一些。”
小沙彌們紛紛雙手合十,齊齊道:“阿彌陀佛。”
雲初微看着他們,“方丈和住持大師想必還不知道此事吧?”
剛纔說話的小沙彌應道:“早上聽到這邊有驚叫聲,住持大師讓我們過來問問,但因爲時辰太早,再加上東院都是女客的住所,我們不敢貿然進來打擾,所以到現在還沒去回話。”
“那好。”雲初微點點頭,“麻煩你們幾個回去跟兩位大師說,這邊雖然出了點事,蘇家卻不會怪在貴寺頭上,讓他們都裝作沒發生就好,我侄兒的屍體,天黑之前一定會運下山的。”
小沙彌們又阿彌陀佛一番,這才相繼離去。
雲安曜守在蘇璃的屍體前,眼中佈滿了血絲,見到雲初微進來,厲聲一喝,“到底怎麼回事!蘇五少昨天晚上還和我在一處喝酒,怎麼今天早上就……”
“你們倆喝過的酒,我已經請人查驗過了。”雲初微定定看着雲安曜,面色越發冷,“桂花釀裡面有催情引,梨花雪裡面有蒙汗藥,這些,你作何解釋?”
“不!”雲安曜猛搖頭,“我沒有給他下藥!”
“是不是你下的我不知道。”雲初微語氣冰寒,“但我昨天就提醒過你,別被人當成棋子使還不自知,我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我能肯定的是,你那壇酒,害死了蘇璃。”
雲安曜臉色駭然,“酒?”
他突然想起來那兩壇酒都是雲靜姝給他的。
難道是靜姝?
天啊,蘇璃可是她未婚夫婿,她怎麼可能下得了如此狠手?
“你是不是誤會了?”雲安曜怔怔看着雲初微,“靜姝她那麼善良,平素連踩死螞蟻都會心疼的人,怎麼可能會謀害人?”
雲初微冷嘲,“雲靜姝心地善良,不可能謀害人,難道別人就都心思惡毒會平白無故殺人了?”
雲安曜一噎。
“你既然那麼相信你妹妹,不如你幫她解釋解釋,蘇璃爲何會死在她牀上?”雲初微嘴角的諷意更甚。
雲安曜抿着嘴巴,他也是男人,從蘇璃屍體上的種種痕跡來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蘇璃在死之前經歷過一場縱情的歡愛,而這個房間又是雲靜姝的,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已經不言而喻。
眉頭緊緊鎖在一起,雲安曜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轟然倒塌了。
他一直以來最信任的妹妹,他寧願自己掩耳盜鈴也要把她當成親生的疼寵的親妹妹,那張美麗的外表下,竟然隱藏着一顆滿是劇毒的心,在寺廟裡設局殺了她的未婚夫。
雲安曜滿心苦澀,一時之間竟找不到任何言辭來反駁雲初微的話。
“蘇府的人用不了多久就能到了。”雲初微又恢復了冷漠臉,“我希望到時候你能如實相告,否則蘇府一旦鬧起來,我怕你妹妹承擔不起後果,反而牽連了整個東陽侯府。”
雲安曜嘴巴動了動。
雲初微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冷笑兩下,“這麼多人都看見了,我就是想隱瞞也不可能,如果不想惹禍上身,不想牽連東陽侯府,我勸你一會兒在蘇家人面前最好規矩些,別弄出什麼幺蛾子來,如若到了現在,你還在想着爲你妹妹脫罪,那麼我無話可說。”
雲初微說完,轉身要走。
“你等等!”
雲安曜突然喚住她。
雲初微頓住腳步,“還有事?”
雲安曜面色糾結,“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早就勘破了靜姝的計劃?”否則昨天雲初微爲什麼要特地提醒他仔細別被人利用了?
“我可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雲初微似笑非笑,“你若是想知道更多的細節,不妨親自去問問你那位妹妹,我相信她能給你更詳盡的答案。”
這些話,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斥着莫大的諷刺。
雲安曜嘴角苦澀地笑了笑,最終還是目送着雲初微走遠。
——
蘇府。
回來報信的是隨着蘇璃去龍泉寺的家丁,他哭喪着臉在老太太的榮禧堂正廳跪了,半晌才把話說利索,“老太太,五少爺他……沒了。”
仿若一道悶雷劈在身上,蘇老太太當即嚇得跳起來,大喘着氣,“你再說一遍!”
家丁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蘇老太太一聽,沒能受住,暈了過去。
丫鬟嬤嬤們趕緊把老太太扶回了臥房又請大夫來看。
玲瓏郡主眼淚奪眶而出,一個箭步飛奔下來,手指挖着家丁,“你這不知死活的奴才,不要命了是不是?竟敢如此詛咒主子!”
家丁嚇得一哆嗦,伏跪在地上,“四太太饒命,小人所言句句屬實,五少爺的屍體如今就停在龍泉寺,是青鸞夫人讓小人回來報喪的。”
玲瓏郡主一下子癱軟在地上,哭成淚人,“我的璃哥兒,你怎麼忍心讓娘白髮人送黑髮人啊!”
小孫氏聽說了此事,嚇得臉色全變,急急忙忙過榮禧堂來,進門就見到玲瓏郡主坐在地上哭抽了,她趕緊上前來勸,“四嬸孃,來,快起來。”
玲瓏郡主坐着不動,眼睛已經哭腫,眼淚卻還是止不住地往下落。
看到玲瓏郡主這樣,小孫氏也忍不住想哭,可她更明白現在不是掉眼淚的時候,哽咽着勸道:“四嬸孃,你振作一點,咱們現在就啓程去龍泉寺看看情況,好不好?”
玲瓏郡主雙眼被淚模糊,已經看不清楚小孫氏的容顏,只是嗓子裡斷斷續續地發出嗚咽聲。
這是因爲剛纔傷心過度哭得太狠導致現在完全發不出聲音來的緣故。
好不容易站起身來,玲瓏郡主又一軟,險些往後倒。
小孫氏見狀,默默嘆了一聲,吩咐嬤嬤,“快把四太太扶回房去。”
玲瓏郡主不依,用力掙脫兩個嬤嬤,嘶聲喊道:“我要去見我兒子,你們誰都不能攔着,給我滾開!”
小孫氏無奈,“四嬸孃,我擔心你這身子熬不住。”
“兒子都沒了,我這身子好不好還有什麼打緊。”玲瓏郡主說着,又忍不住哭了出來。
“可是……”小孫氏還想再勸。
“你別說了!”玲瓏郡主一手撐着額頭,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看得小孫氏心揪不已。
閉了閉眼,小孫氏安靜地吩咐嬤嬤,“去通知二門上的小廝備馬車。”
蘇府各房的老爺們都還沒下衙,因此這會子知道蘇璃死了的人只有那麼幾個,這種事,自然不能成爲閒話亂傳,知曉的下人們一個個閉緊了嘴巴,臉色凝重不已。
沒多久,二門上的小廝就來通報說馬車已經備好。
小孫氏親自扶着玲瓏郡主回房換了身素淨衣裳,又吩咐隨行的丫鬟婆子家丁等二十餘人全部換上素衣素裳。
午時不到,一行人浩浩蕩蕩朝着龍泉寺行去。
——
寺裡死了人,而且還是蘇家捧在手心裡疼的五少爺,這件事雖然沒在香客中傳開,但方丈和住持大師兩人都被嚇得不輕,急急忙忙讓人把多餘的香客都請了出去。
整個龍泉寺便只剩下東陽侯府、宣國公府和蘇府三家的人。
雲初微算是所有人中最理智也最平靜的,已經派人去山下買了棺木送上來,又花錢請了一班槓夫,玲瓏郡主她們還沒到,蘇璃就已經入殮,只是還沒蓋棺,停在東院的園子裡,丫鬟小廝們整齊跪在棺木前。
雲初微看着棺木前火焰搖擺不定的長明燈,一時之間陷入恍惚。
從來沒想過,蘇璃還如此年輕就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了所有人,她不知道他對子衿的情誼有幾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把自己當成了子衿還是喜歡的只是她這個人。
但對於蘇璃,她討厭他還沒見面就把她定義爲“鄉下來的土包子”、“大字不識的草包廢物”,討厭他初次在蘇府見面就當衆羞辱她讓她滾,另一方面,卻也敬重他能爲了一個女人做到那個份上,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討好自己這個長得肖似子衿的人,足以見得他對子衿動了真情,無奈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只能把這份感情寄託在另一個人身上。
事到如今,此前的種種,都已經隨着他生命的消失一去不復返了。
撇開過往,撇開那些不愉快,這一刻,雲初微是真的難過。
蘇璃再渣,他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他的行爲,不足以讓他賠上整條命。
一個人只要有命活着,他就有希望從一個人人厭惡的紈絝子弟轉變爲能帶給妻子兒女幸福的男人。
只可惜,蘇璃從今往後再也沒機會了。
雲初微仰頭看着天空,視線有些模糊,如果早知道雲靜姝給蘇璃下了猛藥,她是絕對不會讓梅子把蘇璃引過去的。
雖然知道如果不將計就計還給雲靜姝,受害者就會是自己,但她還是覺得蘇璃死得太冤枉了。
雲靜姝這個毒婦,竟然想得到如此殺招想來個一箭雙鵰好從中撇清身份從此脫離聖旨賜婚?
她偏不如她的意!
——
玲瓏郡主和小孫氏在知客僧的帶領下來到東院,一眼見到正中那口黑漆漆的棺材,玲瓏郡主受不住,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過去,還是小孫氏夥同兩個嬤嬤穩穩將她攙扶住,又用力掐了掐人中才把她給痛得緩過神來。
“璃哥兒,我的璃哥兒,娘來看你了。”
玲瓏郡主甩脫小孫氏的手,踉踉蹌蹌着走過去,看清楚棺木內蘇璃的遺容,一下子軟倒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玲瓏郡主一哭,馬上帶動跪在棺木兩側的丫鬟小廝也跟着哭了起來。
一時間整個龍泉寺都充斥着蘇家的哭喪聲。
小孫氏紅了眼圈,偷偷抹淚過後走到雲初微旁邊,問:“九嬸孃,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璃哥兒爲什麼會死?”
雲初微臉色平靜到麻木,“這件事,我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小孫氏道,“那你慢慢說,我聽着就是了,纔來了一天璃哥兒就這麼走了,這件事情,蘇家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你告訴我,璃哥兒是怎麼死的,兇手又是誰?我定讓人拿了她見官去,讓她以命抵命!”
雲初微掐頭去尾地說了一番,自然而然省略了昨天晚上那一段,只把今天早上東院裡所有人都看見的場景原封不動地描繪了出來。
小孫氏越聽越怒,一氣之下找人帶着她去往雲靜姝的房間。
雲靜姝被嚇得狠了,此時還坐着發抖,身上披了厚實斗篷都不管用。
小孫氏走過去,不由分說就朝着雲靜姝臉上狠狠抽了一大耳光。
雲靜姝猝不及防,頃刻從凳子上摔到地上,痛得她臉色猙獰。
秀菊和沈桃嚇了一跳,馬上“撲通”跪在地上,“大奶奶息怒。”
“息怒?”小孫氏一張臉上怒意暴漲,“雲靜姝這個不要臉的小賤人害得璃哥兒命喪黃泉,你們讓我如何息怒?”
沈桃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秀菊暗中制止了。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經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蘇五少的死,明顯與三姑娘脫不了干係,如今蘇五少的家人找上門,她們這些做丫鬟的自然是保命要緊,沒必要爲了主子而賠上自己的小命,不值當。
雲靜姝臉被打得腫痛,她這個時候才勉強清醒過來,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蘇家大奶奶,頓時一驚,“蘇大奶奶?”
小孫氏彎下腰,死死揪住雲靜姝的衣領,眼眸通紅,“賤蹄子,你給我起來,跟我去見官!”
雲靜姝徹底慌了,“不,我不要去見官,我沒有殺他,我不知道他是怎麼來我房間,又是怎麼死的。”
“所有人都看見璃哥兒就死在你牀上,你告訴我你沒殺他?”
小孫氏怒不可遏,反手又“啪啪”給了她兩大巴掌。
雲靜姝臉上火辣辣地痛,她心下一狠,“我沒有殺蘇璃,是雲初微,是她想勾引蘇五少,結果陰差陽錯讓蘇五少走錯了房間,大奶奶明察……”
小孫氏眼神一厲,直接撕開雲靜姝領口的衣裳,露出一大片佈滿愛痕的肌膚。
“這是什麼?”
雲靜姝忙伸手護住胸口,說不出話來。
“呸!小騷蹄子!”小孫氏朝她狠狠啐了一口,原本老太太那邊打算再過段時日等璃哥兒心情舒緩些就去東陽侯府下聘的,今年嫁不成也沒關係,至少先把婚期定下來,至少要讓宮裡那幾位看到兩家聯姻的誠意以及對於聖旨賜婚的尊重。
可誰能料到,璃哥兒就只是來龍泉寺散散心,就慘遭橫禍,死在這賤人牀上。
小孫氏是過來人,哪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當下看向雲靜姝的目光簡直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你們兩個別愣着了,給我找根繩子來!”小孫氏目光一瞥跪在地上的沈桃和秀菊,冷聲命令。
那二人不敢耽誤,快速去外頭找小沙彌們要了一根繩子。
“把這賤人給我捆上!”小孫氏坐在一旁,看向剛找繩子進來的兩人。
沈桃猶豫。
秀菊卻是不敢耽誤,直接走過去蹲下,扒拉開雲靜姝的手就準備捆。
小孫氏見沈桃站着不動,眼神越加冷鷙。
沈桃嚇得脊背生冷,馬上走過去幫着秀菊一起將雲靜姝的雙手捆綁起來。
“帶上她,跟我去見官!”
小孫氏站起來,厲喝一聲朝外面走去。
沈桃和秀菊兩個推搡着被綁的雲靜姝,從房間走了出來。
玲瓏郡主癱軟在棺木前哭得撕心裂肺,自然沒心情來管這些事,小孫氏作爲蘇府掌管中饋的少奶奶,理應站出來給蘇璃討個公道。
看到雲靜姝被綁着過來,雲初微面上並無半分多餘的情緒。
“九嬸孃。”走到雲初微跟前,小孫氏住了腳步,“我打算帶這賤蹄子去見官,恐怕還得麻煩你跟我走一趟去做個證人。”
雲初微問:“你打算讓官府給雲靜姝判刑?”
小孫氏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問,但還是惱恨地道:“雲靜姝殺了人,殺人就得償命,我自然要帶她去見官,否則不去的話,難道放任她逍遙法外不成?”
出事這麼久,都沒有官府的人前來,是因爲這個時代有“民不舉官不究”的講究,況且蘇家是大族,蘇家的人不去報案,官府也不敢貿然前來插手。
雲初微冷冷盯了雲靜姝一眼,“我覺得不妥。”
“不妥?”小孫氏皺眉,“難道九嬸孃覺得,雲靜姝還委屈了不成?”
“她不委屈。”雲初微平靜道:“她該死,比任何人都該死,但你若這樣送她去見官,最後判下來的結果,不是受點皮肉苦就是斬首示衆,而且官府一定會看在東陽侯府的份上手下留情,雲靜姝最終的結局很可能差強人意,既然這樣,那送她去官府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把她留下來。”
小孫氏越發疑惑了,“留下來?”
雲初微眼眸冷透,一字一句,“小五的棺槨運回去以後,跟着就準備冥婚,雲靜姝是小五的未婚妻,如今還未大婚,小五就死了,她是應該上門來守節的。”
小孫氏眉頭擰了擰,緊跟着舒展開來,語氣同樣陰冷,“還是九嬸孃想得周全,讓這騷蹄子去見官,倒白白便宜她了,既然璃哥兒不在了,她就該上門來伺候四嬸孃和四叔一輩子。”
雲初微挑脣,看向小孫氏身後的雲靜姝,毫不意外地見到了她眼中的驚駭和不安。
這次寺廟設局,雲靜姝的目的顯然是壞她雲初微的名聲順便神不知鬼不覺殺了蘇璃,這樣一來,她就能完完全全從聖旨賜婚中跳脫出來。
然而,雲初微偏不想如她的意。
雲靜姝前十五年過得太舒坦了,後半輩子,她就該冥婚嫁去蘇家贖罪,否則就這麼輕易死了,蘇璃的亡魂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息的。
雲靜姝徹底慌了神,哭喪着臉求小孫氏,“大奶奶,求大奶奶開恩,送我去見官吧,我寧願受刑,我不要和蘇璃成婚。”她是東陽侯府的嫡出千金,多少世家男兒垂涎的貴女,怎麼能與死人成婚?
“呸!”小孫氏身邊的婆子往雲靜姝臉上吐了一口,“你個不要臉的賤貨,還沒嫁就在佛家之地勾引男人丟人現眼,騷得慌嗎?”
雲靜姝雙手被綁,行動受到限制,就算是想躲也沒辦法,只能硬生生受着。
小孫氏冷毒的目光從雲靜姝身上剜過,轉而看向雲初微,“九嬸孃,你幫我看着這小賤人,我去勸勸四嬸孃。”
雲初微點點頭。
小孫氏朝着棺木走了過去。
“姐姐。”小孫氏走後,雲靜姝灰白着臉,淚眼朦朧地看着雲初微,“求求你了,我不要冥婚。”
嫁過去守一輩子的寡,會比死了還難受。
“三妹妹難道看不出,我這是在保你嗎?”雲初微綰起脣角,眼底的冷鷙卻讓雲靜姝脊背一涼。
“三妹妹你殺了蘇璃,便成了整個蘇府的仇人,如果你去見了官,到最後他們判你死刑,你倒還能撿個便宜免得受煎熬一刀了事,但如果你沒有被判死刑,並且還好好的活了下來,那麼蘇府的人一定會想盡辦法弄死你,你的後半生,必然會在逃往與恐慌中無限循環,最後心力交瘁而已。
這兩條路,橫豎都是死,我想,你更願意選擇前者。但你是我一母同胞的孿生妹妹,不管怎麼說,事情到了這一步,我這個做姐姐的斷然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所以我纔會讓你跟蘇璃冥婚,這是你唯一能活下來的辦法。”
雲靜姝見了鬼似的瞪大眼睛,眼珠子幾乎快要脫眶而出,“雲初微,你害我!”
“你竟然覺得我在害你?”雲初微面露無辜,“四房就只有這一個孩子,蘇璃已經沒了,四哥四嫂膝下沒人孝順養老,你若是嫁過去,不會有人想要你的命的。”
雲靜姝當然不會這麼認爲,她只知道,雲初微此時此刻正在把她往火坑裡推。
“雲初微!我到底哪裡得罪過你,爲什麼你一回來,就處處與我爭鋒相對!”雲靜姝猩紅着眼,嘶吼出聲。
也是這一刻,雲靜姝才反省過來,昨天晚上自己設下的那個局,肯定是被雲初微提前識破了,這小賤人將計就計把蘇璃弄去了她的房間,然後就造成了現在這個結果——蘇璃死在她牀上,而所有的圍觀者都知道她昨晚已經失身於蘇璃。
雲初微笑了,“你還真沒得罪過我,我只是,單純地看你不順眼而已。”
關於雲靜姝的真正身世,這種時候完全沒必要說,因爲雲初微掐準了東陽侯府馬上就會在名譽與雲靜姝之間做出最明智的抉擇來。
到那個時候,雲靜姝的侯門貴女夢就到此終止了。
雲靜姝掙扎了兩下,很想拿把刀把雲初微的那張臉給劃爛,無奈她被小孫氏的兩個嬤嬤死死鉗住,動彈不得,只是睚眥欲裂,恨不能把眼神變成冰刀。
園子那頭,小孫氏已經成功說服了玲瓏郡主止住哭聲,並將她給扶了起來。
玲瓏郡主那帶着滅頂恨意的目光朝這邊看來,刺在雲靜姝身上。
她真的很想讓這不要臉的賤人去給璃哥兒陪葬,可是這樣未免太過便宜了她!
小孫氏催道:“四嬸孃,時辰不早,咱們該回了。”
玲瓏郡主緊緊抿着脣,好久才把視線從雲靜姝身上收回,聲音逐漸平靜下來,“吩咐槓夫,起靈回府,另外,把雲靜姝一併帶着回去,明天晚上就舉行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