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到底怎麼了?”易舟卯足了勁兒追上來,滿臉擔憂。
易白不欲說話,關於身世,提一次便等同於剜他的心一次,他不清楚陸修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他方纔見到陸修遠時,全身的皮肉都好像被芒刺狠狠戳進去,每一處的疼痛都在提醒着他是北燕成孝帝的奸生子,不被北燕皇室承認,不被世俗承認,不被生父承認,甚至,連他自己都不想承認。
“哥,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了。”易舟着實被這個樣子的易白嚇到,濃眉皺着,“你不愛熱鬧,以後咱們就離這些人遠遠的,你不喜歡外面的人,那咱就儘量不出來。”說完,一巴掌狠狠甩在自己臉上,“都怪我一時貪玩,害哥遭了罪,等回去了,你想如何打我都行。”
易白還是抿脣不言,他幾乎聽不到易舟在說什麼,心裡一種叫做“世俗”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際迴旋——即便貴爲國師,你的存在也是不被世俗所容納的,你就不該出現在這世上。
就好像一團烈火在腦子裡燒着,一發不可收拾,易白抱着腦袋,忽然蹲在地上,滿臉的痛苦。
“哥——”
他最後的回憶只有易舟的這聲驚喊。
——
“國師大人這是急火攻心,下官開個方子,他按時服用,調理幾日就好了。”
“其他的呢?”
耳邊是易舟與一位年邁大夫的聲音。
易白悠悠睜開眼,視線還有些模糊,不適地閉上眼睛再睜開,對上易舟一雙驚喜的眸子。
“哥,你終於醒了。”
易白四下環視了一眼,這裡是驛館,他們已經回來了。
“我之前昏迷了嗎?”他問。
“是啊!”易舟點點頭,“大夫說你急火攻心。”納悶起來,“哥從來都是清心寡慾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急火攻心呢?”就算是被街上那些個不要臉的女人用眼神給褻瀆了,也不至於焦躁到這個地步吧,哥一定有事瞞着他。
易白伸手揉着腫脹的太陽穴,“頭暈,給我倒杯水。”
“噯,好。”易舟馬上照辦,倒了一杯溫水過來,易白接過喝了兩口,第三口就嗆到了,不停地咳。
易舟馬上將杯子接過去擺放在桌上,伸手給他捶了捶背順氣。
“哥,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呢,一直憋悶在心裡,會憋出毛病來的,再說,你身子骨本來就不好,若是再這麼下去,哪兒受得住啊?若是你願意說,不妨說給我聽聽,我替你想辦法。”
易白垂下眼睫,受得住受不住的,他還不是受了這麼多年,再過兩年,他或許就真的可以解脫了。
“方纔我問過宮裡來給哥看診的太醫了,他說哥最近要靜養,不能再受到刺激。”
易白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出去。”
易舟原本還想說什麼的,見易白堅持,不得不退了出去。
“國師怎麼樣了?”葉筠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易舟出來,忙問。
她纔剛從賢王府回來就聽人說國師暈倒了,是易舟送回來的,一時焦急不已,要知道,國師可是他們這一衆使臣的主心骨,即便葉筠貴爲長公主,她也不得不承認真正遇到事兒的時候自己是沒辦法解決的,唯有靠這位天資卓絕的國師大人,豈料國師身子骨這樣單薄,只出去逛個街都能暈倒被送回來。
這萬一要是在南涼出點什麼事,到時候她回去如何同皇兄和母后交代?
葉筠根本就不知道,她皇兄和母后巴不得易白就這麼死在南涼,到時候北燕想興兵討伐還是想借機勒索,主動權都在他們手中。
“暫時穩住了。”易舟道:“大夫說再靜養幾日或許就能慢慢恢復。”
葉筠拍拍胸脯,“嚇死我了。”
易舟看向葉筠,“長公主怎麼這時候纔回來?”
“路上遇到點事兒耽擱了。”易舟畢竟不是使臣,葉筠懶得跟他解釋那麼多,再說這種事傳揚出去,堂堂北燕長公主親自上賢王府,不管是爲了什麼,好事的人總少不得各種猜測造謠,要真把她和賢王捆綁到一塊兒就糟糕了。
南涼這位賢王,怎麼說呢,看似儒雅有禮的一個人,聽他說話卻又是個極有城府的,不過就算他再怎麼老謀深算,總不至於會把這種事泄露出去壞她名節吧?
葉筠想得理所當然,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赫連鈺是怎樣無所不用其極的一個人。
葉筠親自上門給賢王賠禮道歉這件事,到底還是傳了出去,就連永隆帝都有所耳聞。
正在埋首處理奏摺的永隆帝聽到張公公所言,擡起頭來,眯了下眼,“你說北燕那位長公主親自登門給老三道歉?”
張公公頷首,“奴才有個侄兒在賢王府當差,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這個老三!”永隆帝額頭上青筋鼓了鼓。一個是北燕長公主,一個是南涼親王,這倆人不說能隻手遮天,起碼要隱瞞住這麼件事兒可謂輕而易舉,然而是傳了出來,想想那葉筠會蠢到自毀名聲?必是老三這個孽子讓人故意傳出來的,目的就是先一步將他和那位長公主捆在一起,名聲一臭,不嫁也得嫁。
“好,好得很!”永隆帝自齒縫間擠出聲兒來,嵐兒還沒死的時候,赫連鈺還懂得適可而止,到底顧忌到頭上的養母沒什麼實權,所以即便是胸懷野心,該收斂的時候還是會收斂。
這些,永隆帝自是知道的,他當然不會以此去斥責赫連鈺,不想當皇帝的皇子不是好皇子,只要他們做得不是太明顯太刺眼,永隆帝是很樂意諸皇子時不時地鬥上一鬥的,如此也能歷練歷練他這些兒子的心性和手段,不失爲一種成長方式。
但那是以前,如今老二都當上太子了,老三竟然還是不死心,更因着蕭氏掌了鳳印而越發的肆無忌憚起來,先是藉着府邸被燒之故強行請旨納陸家嫡女爲側妃,而今更是要上天,竟打起北燕那邊的主意來了?
張公公立在一旁,感覺到皇上週身透着一股子冷意,心中不免爲賢王捏了把汗,你說這賢王,招惹誰不好,偏要招惹北燕,這不是擺明了不服皇上“立子殺母”的決定要反水麼?
“那孽障自己可還說了什麼?”永隆帝聲音沉涼下來。以前整天被他掛在嘴邊的“孽障”是赫連縉,可這位自從入主東宮是越來越上進了,行事再不似從前那樣混賬隨性,哪怕是代帝監國那段時日,其表現也得了朝中幾位肱骨大臣認可的,從開初的頗有微詞到現在的恭敬臣服,大臣們的反應以及赫連縉自己的作爲,永隆帝全都看在眼睛裡,心中也找到了些許慰藉,嵐兒雖然不在了,可她的犧牲卻換來了兒子的成長,雖然萬分不情願嵐兒以這樣的方式讓老二徹底長大,可他還是不得不承認,如今的赫連縉,着實讓他省心多了。
誰曾想他這些孽障兒子,少了一個又來一個補上,還完全是對調着的,以前最乖最讓人省心的是老三,老二就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如今倒好,反過來了,好不容易把老二盼成器,老三又開始作妖。
“回皇上,賢王殿下本人倒是什麼也沒說。”張公公心道,那樣有城府的人,你當他是當年的紈絝二皇子麼,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完全不擔心被打被踹?再則,這位就算說了什麼,也不可能讓您老人家知道啊!您老人家對太子那是十次說了要打死他也不見一次真動手,換了別的皇子,怕是早就被打得稀巴爛了。
“吩咐下人,找人平息這場流言,朕不想再聽到任何只言片語。”
“奴才遵命。”
永隆帝不是不想和北燕聯姻,但不想以這種方式,要讓朱太后和宣宗帝曉得了,指定認爲是他這個當老子的授意兒子故意給棲霞長公主設圈套,如此卑劣的名聲,他可揹負不起。
有了永隆帝的出面,這場流言很快就被強壓下去,但不管怎麼壓,該知道的那幾位還是知道了。
尤其是當事人棲霞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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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傳聞的時候,她整張臉都變了顏色,看着回話的丫鬟,“你說什麼?”
那丫鬟小心地瑟縮了一下,聲音放得越發低,“外面有傳言說長公主纔來南涼第二日就親自上賢王府,怕是…怕是與那賢王有私情。”
“啪——”葉筠摔碎了手裡的茶盞,怒目瞪着那丫鬟,“誰說的!”
昨日去賢王府這事兒,除了北燕使臣以及護送她的那幾個護衛,就只有賢王府的人曉得,自己這邊總沒有人會蠢到把這事兒說出去打北燕的臉,要說,也只能是賢王府的人說的。
什麼私情,若不是自己車伕撞壞賢王的觀音像在先,她會冒着毀壞名節的風險親自登門?
“長公主,這件事,外面很多人都知道了。”那丫鬟硬着頭皮彙報,“只不過後來被南涼皇帝派人壓了下去。”
葉筠難看的臉色這才稍稍的緩和了些,重新坐下來,整理了一下儀容,又恢復了冷靜端方的姿態,“那麼,如今可全平息下去了?”
“已經平息了。”丫鬟道:“再沒人敢亂嚼舌根子。”
葉筠眉頭舒展,看來這件事與永隆帝沒有直接的關係,否則他不至於如此做派。
但事發這麼久,賢王府那邊竟然沒人站出來澄清,賢王赫連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她不過就是上門送幅畫而已,怎麼就成了有私情了?
要說葉筠此時此刻惱的不僅僅是嚼舌根的那些人以及赫連鈺龜縮的態度,更惱南涼這束手束腳的破規矩,不過就是登個門而已,竟然就能扯到“私情”上去,好賴她還是一國長公主,能如此不要臉大白天的上門去跟人私會?這些百姓只顧着人云亦云,都不會動動腦子想想整件事有多漏洞百出的嗎?
“公主消消氣。”一旁安靜聽了半天的雲靜姝給葉筠倒了杯茶。
葉筠接過,卻沒喝,恨恨地咬着牙,“本公主在北燕,向來是皇都世家女子的表率,不管是禮儀還是規矩,每每都會成爲人人爭相效仿的典範,誰曾想這纔到了南涼第二天就栽在他們的規矩手裡,實在可恨!”
北燕對於閨閣女子不是沒有束縛,但親自登男子家大門這種事,尤其是像葉筠這樣情況特殊的,除非是有人親自看見葉筠和赫連鈺做了什麼纔會流言四起,否則沒有真憑實據,沒人敢說她半句不是,畢竟誰還沒個串門的愛好,誰敢拍着胸脯說入了那道門就一定行了見不得人的齷齪事?誰又敢說葉筠登門一定是去找男主人的?賢王府可還有個側王妃呢!雖然這位側王妃與棲霞長公主相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在南涼這邊不是這樣的,未出閣的女子親自去陌生男子府上,就算不發生點什麼,那名聲也不好聽了,說難聽點,這種姑娘已經暗暗背上個“殘花敗柳”的名頭,往後很少有人家敢要。
從北燕到南涼這一路,雲靜姝倒是與葉筠說過不少這邊的規矩,葉筠也記了個七七八八,昨天出事的時候不是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後果,但處在當時,唯有自己這個長公主親自去方顯誠意,否則賢王一旦盯着不放,難免把一尊觀音像的事鬧大發,到那時人盡皆知,旁人不曉得,恐怕還真以爲北燕存心與賢王過不去,纔來就故意打碎了他給永隆帝準備的壽禮。
可沒想到好心辦壞事兒,她倒還怕誠意不夠,特地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傳世名畫做了人情,換來的卻是他們國家的規矩壓束,直接把她與那個人扯到一起,如此做派,想讓人不心涼都不行。
棲霞長公主哽在喉嚨裡的火還沒發出來,永隆帝那頭便已經專程派了人來驛館相邀,說蕭太后想見見這位長公主。
明面上是太后昨兒沒見着人所以想特地請這位長公主去慈寧宮喝茶聊天,實際上有點心眼的都能想明白,這是永隆帝不好親自出面,讓蕭太后來幫忙善後了。
當然,葉筠也不是個傻的,這點腦子她還有,也能想明白,好吧,看在永隆帝誠意十足的面子上,這件事可以暫且揭過不提。
重新更衣梳洗,葉筠帶着兩個貼身丫鬟坐上馬車就跟着張公公往皇城去。
太后端坐在慈寧宮,見着人進來的時候,臉上的笑容越發慈和。
南涼這位太后,倒也不是徹頭徹尾的拎不清,只是以前對上駱嵐的事有些偏激罷了,在她看來,身爲帝王就該段愛絕情,哪怕是寵着某一位,明面兒上寵寵得了,一旦涉及到江山社稷家國利益,那些女人就只能成爲附屬品,不配放在與江山同等的地位作爲抉擇之一,而駱嵐,顯然成爲了一個極其刺眼的例外。所以她對駱嵐的怨恨,從永隆帝不惜頂着大雪跪在慈寧宮外求娶駱嵐爲後開始。
你要問原因?蕭太后會義正言辭地告訴你:“但凡上位者,當以國家爲先,百姓爲先,如此兒女情長英雄氣短,江山遲早得在他手中玩完。”
可見駱嵐在蕭太后眼裡就是個十足的禍國妖后,如今那位不在了,又見着永隆帝比以往更加勤勉,蕭太后自然是滿心愉悅。不錯,這纔是南涼帝王該有的樣子,再怎麼說,她生出來的兒子就算不隨她,也該隨了先帝雷厲風行的性子,成日裡爲了一個女人與生母作對,甚至不惜得罪後宮那麼多宮妃,成何體統!
蕭太后只當永隆帝是沒再受到駱嵐的“妖術”控制所以恢復了正常,她也不想想,是誰三天兩頭光顧御乾宮逼着永隆帝去後宮,說什麼爲帝者要雨露均沾,永隆帝無奈之下只能用“政務繁忙”四個字來打發蕭太后,屢屢讓蕭太后看到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樣子。
此後蕭太后又去了兩回御乾宮,每次都見到永隆帝埋首處理政務,她僅是站在窗外看看就回去了,也罷,只要他能把心思都花在朝政上,不去後宮就不去後宮吧,免得他再留戀上第二個駱嵐她可就徹底沒招了。
而蕭皇貴妃這個特別喜歡恃寵生嬌又沒腦子的女人,總以爲蕭太后怎麼都是站在自己這頭的,昨兒永隆帝接見北燕來使的時候,她還特地跑來慈寧宮與太后抱怨自從駱嵐死後,皇上都不去後宮了,那意思,是想讓太后幫忙說道說道,皇上不聽朝臣諫言不聽宮妃抱怨,總不能不聽他老孃的說教了吧?
蕭太后又如何反應不過來,當即老臉一沉,好不容易看到兒子恢復正常專心向政,豈能再因爲後宮這幫子女人亂了心,於是乎,蕭皇貴妃在一臉懵的狀態下遭了蕭太后一頓狠狠的叱罵,最後是抹着淚回去的。
至於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於駱嵐,也就是涅槃重生後的錦葵。
自從那日蕭皇貴妃直接挑明讓她隔三差五去長信宮彙報東宮的情況,她二話不說應了之後,果然說到做到,昨天就刻意晃悠去了長信宮,彙報完太子和太子妃的日常,然後用了一些讓人完全挑不出錯漏的言辭有意無意地慫恿蕭皇貴妃去太后跟前訴苦。
蕭皇貴妃如今滿心滿眼都是後位,哪裡想得到這位小宮女的“別有用心”,腦子一熱,果真顛顛兒地跑去了慈寧宮,結果弄得滿身狼狽,回來後又拿長信宮的下人發了好一通火,整個大殿被她砸得連個下腳的地兒都沒有。
話說當前,棲霞長公主有規有矩地行了禮之後往一旁落座,蕭太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脣邊蔓延開笑意,“長公主初來南涼,不知吃住可還習慣?”
再怎麼說,上頭這位也是長輩,葉筠縱然心頭有火,也得暫且壓一壓,“有勞太后娘娘掛念,驛館的驛丞照顧周到,又安排得妥帖細心,目前看來,並無不適之處。”
蕭太后略緊的心寬鬆下來,只聽得葉筠又道:“只一事,本公主不太能理解,還望太后娘娘幫忙解惑。”
蕭太后面上笑意一斂,估摸着葉筠是要提及那件事了。
果然——
“昨日本公主的確是親自登門賢王府沒錯,且不知今日爲何傳出了那樣不堪的流言來?”
蕭太后老臉重新換上好顏色,不疾不徐地解釋道:“不過是些好事的宵小亂嚼舌根子罷了,皇帝已經着人將生事的人給處置了,長公主只管放心,你一會兒踏出宮門,保證再也不會聽到什麼難聽的言論。”心中暗罵了蕭皇貴妃一句蠢貨,必是這鼠目寸光的蠢女人慫恿她那不成氣候的兒子乾的好事。葉筠既然親自前來,說不得北燕真是有那麼幾分聯姻意圖的,就不能再等等麼?非要自作聰明地“先下手爲強”。好了,如今偷雞不成蝕把米,沒算計成功不說,還把人給惹惱了,葉筠若不依不饒非要南涼給個說法,她一會兒就先拿長信宮開刀,好好給那對腦子裡裝着豆腐渣的母子一個教訓。
正所謂江山面前無親情,饒是一向護着蕭皇貴妃的太后在面對兩國隨時都可能僵化關係的危急情況前,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保江山。至於親情?呵,與江山比起來,那算個什麼東西?如果葉筠非要見血纔算完事兒的話,她說不準真會給那不長腦子的侄女賜上三尺白綾。
葉筠勾脣一笑,“處置不處置的,還不是僅憑太后娘娘上下嘴皮一碰就給的結果,本公主可沒看見是誰生的事,又處置了誰呢!”
蕭太后僵了一僵,難怪有傳言說這位公主不僅美貌,那腦子的聰慧,也是常人難及的,別看她未及笄,一副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樣子,說起話來,堪比她們這些常年在後宮打嘴炮的老人了。
這不上不下的,總得有個解決的法子,“那麼,長公主想要個怎樣的交代?”
葉筠聲音微冷,“昨天本公主去賢王府這事兒,除了本公主的隨從護衛,便只有賢王府的人曉得,而今天卻傳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謠言來,那麼本公主是否可以定性爲賢王治下不嚴,任由多嘴的下人將消息走漏出去壞了本公主名節?”
蕭太后一下子哽住,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回了賢王頭上。
看來要不真做點什麼,是沒法讓這黃毛丫頭息怒了。
這下子,臉上笑得就有些勉強了,蕭太后用商量的口吻道:“既然長公主認爲錯在賢王,那麼,你要他如何才肯消氣?”
葉筠沒事兒人一般撣了撣本就無塵的衣袖,“惹出禍端的是貴國親王,該如何處置,自然是照着你們南涼的律法來,本公主人在你們的地盤上,總不能讓我親手去處置人不是,傳出去也不好聽。”
蕭太后臉部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
交由葉筠處置與聽從葉筠的他們自己來處置,這根本就是兩碼事。
把決定權交給這丫頭,那麼她要是罰得重了,難免落人口實,到時候“委屈”的就是南涼皇族,就算傳了出去,也沒人敢說赫連鈺這個受罰者半分不是,反倒會斥責葉筠小小年紀性格彪悍,竟敢在他國地盤上隨意處罰人,對這黃毛丫頭將來的婚事也是大大的有影響。
可若是他們這邊自己來,那麼不管如何罰,只要葉筠一口咬死罰得輕了,賢王就難免要遭幾重罪。
想來對方早就把這些都給考慮進去了,否則不會應付得這樣雲淡風輕。
蕭太后不由得要緊牙根,盯了葉筠一眼,下頭坐着的這位,真的只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嗎?哪來這麼重的心機?
蕭太后想了又想,那賢王雖然不是十分得她喜歡,但好歹也掛了皇族的臉面,若真這麼大喇喇地處置了他,便等同於一巴掌打了自己和皇帝的老臉,“哀家倒有個提議,長公主不妨聽聽?”
葉筠道:“太后娘娘請說。”
“不若,讓賢王入宮來,當着哀家的面給你賠個不是,這事兒就算揭過了,如何?”
看着葉筠想要開口的樣子,蕭太后繼續道:“至於外面的風言風語,皇帝已經讓人給平息下去了,再不會有人亂說話,如今的癥結,在於長公主對賢王的不滿,既如此,那就讓他給你道歉。”
葉筠目光沉冷,該說不愧是久居深宮的一朝太后麼,也是個人精,三言兩語就將這麼大的事化解成小打小鬧,太后都把話撂那兒了,她還能怎麼說?你要同意吧,太過便宜了賢王,要不同意吧,人家都把流言壓下去了,還讓賢王親自給你道歉,怎麼看都沒毛病,但總體看來,還是她吃了虧,賠了名畫又損了名聲。
見葉筠不說話,蕭太后只當她是默認了,忙吩咐大宮女,“去把賢王給傳入宮,順便再去御乾宮把皇帝給請來。”
大宮女小聲問:“太后娘娘,要不要請皇貴妃?”畢竟如今是這位掌鳳印,再加上她是賢王養母,這種事不在場不合適吧?
蕭太后也覺得不合適,不過,“蕭皇貴妃身體抱恙,就不必驚動她了。”那個腦子不清不楚的女人,還是別來丟人現眼的好。
大宮女正欲出去。
蕭太后又道:“再讓人去東宮,把太子和太子妃也請來。”怎麼說這兩位也是正經主子,儲君與儲妃呢,自然有權參與。
一下子請了這麼多重量級人物,葉筠心中的不甘才勉強消退了一部分,在這麼多人跟前丟臉,賢王今日就算不會受到皮肉苦,在永隆帝和百官心目中的形象必然會大跌,往後誰還敢擁立他?
要說葉筠這一鬧,算是誤打誤撞幫了赫連縉一個大忙,慈寧宮的人才把情況說完,赫連縉就笑着挑了挑眉,“如此好戲,孤若是不去看看,豈不是可惜了。”
說完,喚上許菡,“菡兒,去換套正式點的衣服,咱們慈寧宮觀戲去。”
許菡點點頭,“殿下稍等片刻,妾身去去就來。”語畢,起身回房換正裝去了。
而永隆帝這邊,聽說了蕭太后如此處置之後,什麼也沒說,站起來活動活動了筋骨才讓人準備御輦去慈寧宮。
最鬧騰的要數長信宮,蕭皇貴妃聽說赫連鈺被要求去慈寧宮當着衆人的面給葉筠道歉以後本來就不痛快了,再聽說自己沒在被請之列,昨兒還沒消下去的餘怒馬上就燒了起來,繼續砸,沒得砸了,連承塵上的精美帷幔也給扒拉下來一塊一塊地撕扯着,牙根咬響,像是把那帷幔當成了某個人,非得親手將她給掰成碎片才解恨。
“簡直豈有此理,到底是皇上的主意還是太后的主意?”蕭皇貴妃瞪着給她傳信的宮女,怎麼說她如今纔是後宮的掌權人,遇到這種事,怎麼能將她撂單?
那宮女是蕭皇貴妃特地安排去慈寧宮伺候太后的,說白了就是她的眼線,並非是受了太后的懿旨特地來告知蕭皇貴妃,而是偷偷跑來的,此時被蕭皇貴妃質問,瑟縮了一下,小聲說:“太后娘娘說皇貴妃娘娘身體抱恙,便不必驚擾您了。”
藉口!全是藉口!
蕭皇貴妃恨得要翻天,前些年還將她寶貝兒似的捧在手心裡,她受了什麼委屈,哪怕不是永隆帝的錯,太后都會不顧一切地替她出口氣說道皇帝,如今可好,太后不知被誰給灌了迷魂湯,不幫她不說,昨兒還將她罵得狗血淋頭,說她沒腦子,拎不清。她能在皇貴妃的位置上穩坐這麼多年,能是沒腦子的人麼?分明是太后心中有氣,她又剛好撞上去,順便拿她撒氣罷了。不讓她去是吧,她偏要去,到時候當着這麼多人,就不信太后還能將她給攆回來。
“來人,給本宮梳妝!”一聲怒吼,殿外的小宮女們紛紛進來跪好。
“磨蹭什麼?”蕭皇貴妃如今是瞅誰誰不順眼,“趕緊的,給本宮上正裝!”
小宮女們明白了什麼,卻不敢勸阻,馬上站起身,七手八腳地給蕭皇貴妃捯飭。
到達慈寧宮的時候,基本上該到的都到了,殿內的人在說着話,具體說的什麼,蕭皇貴妃沒聽清,她提着裙襬跨進門檻,笑意瑩然,“抱歉,是我來遲了。”
看到她,蕭太后臉色一變,隨即狠狠瞪了一眼身旁的大宮女,大宮女滿面納悶,她分明沒有讓人去請這位的,怎麼不請自來了?
永隆帝對此見怪不怪,養子出事,蕭氏要是坐得住,那就奇了怪了。
伸手打了個哈欠,永隆帝表示看到這位很犯困。
蕭皇貴妃不是沒注意到永隆帝的小動作,可以說她一進來,那目光就落在了永隆帝身上,所以將對方的任何一絲神態動作都納入了眼底,那神情,分明將她嫌棄到了谷底。
蕭皇貴妃攥緊了手指,面上儘量保持微笑,但因爲怒意大於笑意,所以看來十分的扭曲。
蕭太后恨不能一巴掌將她拍出去,早說什麼來着,這位一來,指定會丟人現眼,這不,一句話都還沒說,那藏不住事兒的臉就把什麼都給顯露出來了。
咬牙恨恨,早知道蕭明汐如此不成材,當初還不如不要針對駱嵐,起碼那個女人除了勾走皇帝的心這一條大罪之外,其他地方並無過錯,身爲皇后該有的雍容大方,端莊沉穩,人家一樣不落,完全就是皇后中的典範,哪怕是當年身爲皇后的她,也比不上駱嵐。
揉着突突跳的太陽穴,蕭太后惱恨,果然不能把蕭氏拿來跟駱嵐比,否則蕭氏直接就成了外面光裡面是包糠的馬屎,怎麼瞅怎麼不順眼,怎麼想怎麼不成器。
“既然來了,就別在那兒杵着,快些落座吧!”有這麼多人在,蕭太后的確是不能直接將她攆回去,但臉色卻不那麼的友善,不過看在另外那幾位的眼裡,她是因爲葉筠的事兒鬧了心,所以心情不好。
赫連鈺跪在殿中,低眉斂目。
蕭太后瞅他一眼,“賢王,可知哀家今日傳你入宮所爲何事?”
赫連鈺擡起頭來,神情坦然地搖搖頭,“孫兒愚昧,還望皇祖母提點一二。”
葉筠冷眼望着赫連鈺,裝,繼續裝!怎麼昨天沒發現這是位僞君子呢?
永隆帝直接是抱着作壁上觀的態度了,一言不發,反正這事兒已經落到太后頭上,他如今來不過就是走個過場的,至於具體如何處置,還是讓太后自個兒操心去吧!
赫連縉也不說話,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赫連鈺,沒想到他這位精於算計的皇弟竟然有一天栽在女人頭上,該說葉筠太過精明還是赫連鈺太過蠢鈍?
太后一拍桌子,望着赫連鈺,“哀家且問你,昨兒個棲霞長公主是不是去了賢王府?”
“沒錯,長公主給孫兒登門道歉來着。”
“除此之外呢?”
這話問得就很有含義了,人都說是登門道歉了,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
太后無非是想聽赫連鈺親口說出他和葉筠毫無瓜葛的話來罷了。
葉筠緊緊盯着赫連鈺,如今殿內坐的可全是赫連家的人,她隻身一人與這麼多人對峙,萬一赫連鈺倒打一耙污衊她清白,到時候她有幾張嘴能說得清?
赫連鈺平靜地道:“是這樣的,棲霞長公主昨日回驛館時乘坐的馬車不慎將孫兒給父皇準備的賀禮撞碎了,長公主爲表誠意,特地登門給兒臣道歉,並將她珍藏數年的《夜宴圖》送給了兒臣。”
聽到前半句,葉筠倒還算滿意,這個人沒有撒謊,可聽完後半句,葉筠的臉色就徹底變了。
而殿內的其他人,神情各異,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那幅《夜宴圖》是個什麼價值,在座的都是有眼界的,不會不清楚,赫連鈺的壽禮再珍貴,也不可能貴得過傳世名畫,而這幅畫竟然是葉筠自己的珍藏品,就這麼作爲賠禮大方地送給了赫連鈺?
要說這兩人之間沒點什麼,連赫連縉都不信。
“《夜宴圖》?”永隆帝激動起來,看着赫連鈺,“你說的是那位大家公孫先生的《夜宴圖》?”
“正是。”赫連鈺頷首,又補充,“長公主出手的東西,自然是真品。”
這話乍一聽沒問題,卻是暗中強調了這份賠罪禮的貴重程度,讓一衆人不得不再次懷疑葉筠與赫連鈺的關係。
永隆帝心中暗罵,老三這混賬,什麼便宜都讓他給佔盡了,好歹也把那幅圖帶入宮來給大夥兒開開眼界啊!
沉浸名畫的某皇帝,完全忘了來慈寧宮的目的,只一個勁兒地遺憾沒能親眼目睹那幅能讓文人雅士瘋狂的傳世名畫,捶胸頓足,瘋了一樣。
好在此時其他人的關注點都在葉筠身上,並沒幾個人看見。
蕭太后不着痕跡地瞅了永隆帝一眼,對方馬上正襟危坐,恢復了威儀十足的皇帝姿態,輕咳兩聲,繼續觀戲。
蕭太后有些無語,她這個兒子,除了一心迷戀駱嵐那個女人之外,還迷戀珍貴畫作,那御書房以及他自己的寢殿內掛的,可都是從全國各地蒐集來的名畫,價值連城的不在少數。
殿內恢復平靜,蕭太后繼續審,“既然長公主是親自上門給你賠禮道歉的,爲何今日外頭會傳出難聽的流言來?”
赫連鈺馬上道:“皇祖母,孫兒冤枉,這些流言,孫兒也是早起的時候才聽說的,當時便讓人想辦法去平息了,只不過傳的人太多,一時半會兒沒法壓下去,所以纔會弄得人盡皆知。”
葉筠大怒,“賢王,昨天本公主去你府上這事兒知情者根本沒幾個,本公主這邊的人沒可能會傳出這種難聽的流言來,你敢說不是你府上的人傳出去的?”
赫連鈺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看着葉筠,“長公主用什麼保證這些話不是你們北燕人傳出來的?”
“你!”葉筠怒得面紅耳赤,見過不要臉的,還真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之前還擔憂來着,如今果真倒打一耙了!
赫連鈺收回視線,望向上頭的蕭太后,“皇祖母,父皇,依兒臣看,必然是北燕使臣裡面出了內鬼,否則兒臣府上知情的都是近身那幾位,他們更是得了兒臣囑咐過不準透露一絲一毫的,完全沒可能出去造謠生事。”
葉筠正待發作,卻又見赫連鈺笑眯眯地看過來,“長公主是北燕第一美人,仰慕者自然多不勝枚舉,說不準那些使臣裡面就有那麼幾個,看到你親自上賢王府的大門,心中嫉妒一時腦熱做出衝動之舉壞了公主名聲也不是不可能的。”
葉筠捂住胸口,臉色難看到極點,險些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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