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六及冠,二月初八就大婚。
一則因爲日子就瞧在那兒,二則,雲衝不能在京城停留太久,聽聞最近北境不太安穩,他要是再不回去,被敵人趁虛而入的話,北疆數萬百姓都得遭殃。
這場婚禮,雖然曉得內情的人都知道雲安曜是出於責任心娶的黃妙瑜,但詭異的是,兩家長輩臉上都沒有太過起伏的表情,一貫的標準待客笑容,彷彿都很滿意這樁所有人都覺得不搭的婚禮。
而黃妙瑜,上了妝,穿上鳳冠霞帔,蓋頭一蓋,小腰嫋娜,身姿輕盈,儼然一個標準的新嫁娘。
可蓋頭下的那雙眼,依舊覆着白綾,她看不到自己大婚這一日的妝容有多美,當然,到了雲家,她也看不到夫君那張俊逸的臉有多迷人。
黃昏時分,在陣陣鞭炮聲和鑼鼓聲裡,黃妙瑜終於跪別長輩,由小兩歲的弟弟揹着出了大門。
花轎就這麼一路浩浩蕩蕩回了雲家。
踢轎門,邁火盆,過馬鞍,禮堂拜天地,一氣呵成。
新房裡,黃妙瑜已經在喜媒的伺候下吃了子孫餃子,雲安曜與她耳語了幾句就出去陪客人了。
黃妙瑜端坐在喜牀上。
翠芙陪在一旁。
“姑娘餓不餓?”
早上到現在都沒吃飯,姑娘這小身板兒,哪裡受得住,要真餓了,管他禮數不禮數的,先填飽肚子再說。
“我沒胃口。”黃妙瑜搖搖頭,掀了蓋頭,和沒掀是一樣的,對她來說都沒差。
看不見,只能在腦子裡幻想自己所在的新房是何等模樣。
“要不,喝口粥也行?”翠芙還是不放心,姑娘這幾日憂思過甚,下巴都削尖了,可見心裡存了多少事兒,可她又不說,她們這些個做奴婢的,哪裡敢多問。
……
不知過了多久。
“翠芙,現在是個什麼時辰了?”
“哦,姑娘,酉時了呢,估摸着賓客也快散了。”
黃妙瑜擱在雙膝上的手指,緊了緊。
不知道是因爲緊張還是因爲期待,心,突然就砰砰加快了跳動的速度。
出嫁前赫連雙對她說的那些話似乎都還回蕩在耳際,可女人終究是女人,稍微一點嫉妒之火,便可燎原。
越不去想,思緒就越是勾着她去猜測雲安曜到底在心裡藏了怎樣一個人。
能被他用這麼隱忍的方式藏在心裡,那個人想來比自己優秀了百倍吧?
房門毫無預兆地“吱呀”一聲被推開,門口響起略微沉重的腳步聲。
不多一會兒,雲安曜就坐到了她身邊,他喝了不少酒,滿面醉意,身上全是酒氣。
翠芙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小侯爺。”黃妙瑜看不到他的容顏,只是出聲輕喚。
“嗯。”
暗啞低沉,他似乎有心事。
“那個,你喝醉了。”黃妙瑜抿了抿脣,從沒體會過洞房花燭夜的她,在此時此刻,找不到太多話題聊。
“你餓不餓?”醉歸醉,他還沒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半邊身子靠在牀柱上支撐着搖搖欲墜的身體。
“嗯,有些餓。”
雲安曜馬上對外喚來翠芙,“去廚房拿吃食來伺候夫人。”
翠芙動作很快,沒多久就用食盒裝了幾樣黃妙瑜愛吃的菜。
黃妙瑜看不見,得有人在一旁喂。
翠芙纔拿起筷子,雲安曜就擺手,“你退下吧,我自己來。”
翠芙心下大喜,美滋滋退了出去。
雲安曜抄起筷子,把桌上的吃食名字給她念了一遍,最後問:“想先吃什麼?”
“什麼都行。”跟他獨處的時候,空氣裡似乎有一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懾得她喘不過氣兒來,說話都帶着顫音。
雲安曜隨意夾起一筷子菜,慢慢喂送到她脣邊。
黃妙瑜張開嘴巴,小口吃下。
等她嚥下去,雲安曜又再喂。
如此反覆了幾十次,黃妙瑜終於吃飽了。
讓人撤了杯盤又端來茶水漱口,等下人們都退下去,雲安曜看看天色,“不早了,咱們歇息吧!”
黃妙瑜心跳更快,雙手無措得不知該往哪兒放,“我看不見,小侯爺能否……”
雲安曜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嗯,我會爲你寬衣。”
手伸過來,指尖碰到她鮮紅的嫁衣,他冷沉沉的眸子幽暗起來。
難得藉着大婚在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卻始終管不住腦子的清醒。
他大婚了,今夜過後,就得正式和心裡那個人說再見。
大紅嫁衣層層褪下,眼前,是一片細瓷般的白,他帶着迷醉的眼,在重重疊影中把她的臉看成了另外一個人。
寒風簌簌冷凝夜,溫香軟玉芙蓉牀,爲一人守身二十年的他終於在今夜,親手撕裂了那道防線,容納了另外一個女人。
過往如何,全都掩埋在那天他去找她的那場大雪裡。
情有多深,緣有多薄,至此,永別。
——
因是雲老太太一時妒勁兒上來換得的婚姻,所以算不得怨婚,黃妙瑜在東陽侯府的待遇還算不錯,考慮到她雙目失明,範氏便免了她大婚第二日敬茶以及後面的晨昏定省等諸多禮數。
雖是如此,到底是外來媳婦,比不得自家親生的。
故而,範氏待黃妙瑜僅限於表面上的客氣溫和,一對比雲初微,黃妙瑜那絕對是標準的兒媳待遇。
二月十一,黃妙瑜回門。
雲安曜去給岳母劉氏和黃老太太請了安就去前院見黃首輔。
大婚之前,雲安曜與這位朝廷棟樑接觸不多,大婚後,這算是頭一回見。
“給祖父請安。”
進了書房,雲安曜規矩行禮。
黃首輔聽到聲音,擡起頭來,對他招招手,“快過來坐。”
語氣隨意得像是在對待他嫡親的孫子。
雲安曜走過去坐下。
黃首輔打量他一眼,滿意地點點頭,“不錯,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
關於黃妙瑜雙眼被廢這件事,黃首輔從來沒給過什麼正面迴應,因此雲安曜今兒,是抱着被責罵的心態來的。
顯然,黃首輔的反應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人家不僅沒提半個字,還一個勁誇他有云沖年輕時候的風範。
這麼一來,雲安曜就更覺得坐立不安。
“雲小子,明天就得跟着你爹去北疆了吧?”
“嗯,北疆最近有些動亂,形勢嚴峻,迫在眉睫,若是再不走,那邊的百姓恐怕會不安生。”
黃首輔手中握着大號毛筆,濃重的墨汁在寬大的宣紙上龍飛鳳舞畫出一個字來。
雲安曜擡眼一看。
——斷。
呵,這老頭子有些意思。
“男兒志在四方,豈能因爲兒女私情囿於小小十丈方圓?”
嘴角噙着笑,笑得意味不明,黃首輔繼續點撥,“小子,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雲安曜心裡“咯噔”一聲。
莫非老頭子還真發現了什麼?
那也不對,自從飄雪那日去找過赫連雙一回,他就從來沒私底下見過她。
更何況,他對她的情,早在大婚那夜就全部覆滅了。
難道說,黃首輔指的是他和黃妙瑜之間?
“孫兒不明白祖父的意思,還望祖父不吝賜教。”
“呵呵呵……”黃首輔捋了捋鬍鬚,爽朗一笑,看破不點破,點而不全破,“只管去吧,今年春節,記得回家。”
這是暗喻,其實是在提醒,讓他該收心了。
虧得雲安曜肚子裡有些墨水兒才能把這麼晦澀難懂的話翻譯出來。
緊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
老頭子果然知道他心悅赫連雙這事兒。
“祖父。”雲安曜面紅耳赤,想解釋什麼。
“嗯?”
“孫兒…孫兒這便走了。”
站起身,他像是被戳破了秘密的孩子,落荒而逃,所有的解釋似乎都很蒼白,索性沒把那些話說出來。
他相信,黃首輔這種道行的人,也不可能跑她孫女跟前去宣揚他心悅赫連雙的事。
只是…原本已經沉寂的心被黃首輔那麼一攪弄,似乎又有些亂了。
回府路上,黃妙瑜察覺到他氣息不對,“小侯爺,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一成不變的低沉嗓音。
似乎自她嫁給他之後,他從來都只會這麼說話。
“安曜。”黃妙瑜突然摸索着撲進他懷裡,儘管知道讓他接受自己費了好大勁,儘管知道他沒能完全放下心裡那個人,她所有的懷疑和怨念還是在聽說他明天要走的那一刻全數崩潰了。
雲安曜閉了閉眼,平復情緒,手臂機械式地摟着她,“怎麼了?”
“突然有些捨不得你走。”她的聲音略帶哭腔,鼻尖兒紅紅,昭示着內心的不安。
“乖,過年我就回來了。”沒帶什麼感情的安慰,沒法止住她的眼淚。
不知哭了多久,在他懷裡睡着。
到達東陽侯府的時候,雲安曜親自抱着黃妙瑜下馬車,動作極爲輕巧,像是害怕弄醒了她,一路上徑直朝着自己院兒裡走去。
府上以前偷偷覬覦過雲安曜的小丫鬟們無一不羨慕嫉妒得眼睛發紅,要說小侯爺哪兒好?瀟灑俊逸,玉樹臨風,那絕對是她們這些身份卑微到塵埃裡的小人物明知可望不可即卻還要放在心尖尖上念念不忘的神級人物。
如今就這麼被一個病秧子外加瞎子給糟蹋了。
真是有種好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
當然,那棵“好白菜”絕對是她們風流倜儻的小侯爺。
把黃妙瑜放在牀榻上,雲安曜就沒離開過,隨意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陰暗籠罩着他俊逸的面容,脣線緊繃,色澤幽冷。
“唔……”不知是被冷的還是做了不好的夢,黃妙瑜輕輕嚶嚀了一下。
雲安曜回過神來,湊近牀榻,見她悠悠轉醒,便問:“怎麼了?”
黃妙瑜看不見,但只要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安心,她的手胡亂摸索了一番,終於抓住他常年握兵器的粗糙大手。
“如今…什麼時辰了?”
嗓音有些顫,似乎帶着依依不捨的離別愁緒,她以爲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他離開之前。
“還早。”雲安曜耐心給她解釋,聲音淡然無緒,“你要是困了,就再睡會兒,晚飯時分,我會來通知你的。”
“你又要出去嗎?”感覺他的手很冰冷,不管她怎麼焐都焐不熱,黃妙瑜像是摸到尖刺一般縮回了自己的手,把自己蒙到被子裡,心有些痛。
“明天一早就得北上,我得去收拾東西。”他站起身,淡淡留下一句話就出去了。
其實那些事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自有下人會去收拾,但總待在那間屋子裡,他悶得慌,想出來走走。
耳邊響起範氏囑咐過他的那句話。
——鎮守邊境的大將的確不能把妻兒帶到隸屬軍鎮去,卻能在軍鎮納妾,妙瑜這身子骨,估摸着怕是不能替你傳宗接代了,若是在邊境瞧上了中意的,就收了房吧,好歹,也得給自己留個後不是?
一挑重擔,就這麼壓在他的肩膀上。
他能說自己根本沒有納妾的心思麼?能說自己不想納妾不是因爲如今的正妻,而是心已經找不到少年思慕時的激情澎湃和憧憬了麼?
不能!
他是長房唯一的子嗣,給長房傳宗接代,是他作爲獨子的責任。
負手立在花架下,他俊朗的面上,線條冷硬得不像話。
“曜哥兒,怎麼一個人站在這裡發呆?”雲衝過來的時候看到這一幕,怔了一怔。
印象中,這個兒子雖然做事認真,但平日裡總是不着調,像這麼面色冷冽氣色凝重的,似乎還是頭一回。
“爹。”聽到是雲衝的聲音,雲安曜馬上回神,衝對方一笑。
“你有心事兒?”
“沒有。”雲安曜搖搖頭,“只是想到明天就得跟着爹北上,一年都見不到娘和妹妹,有些感慨良多罷了。”
雲衝如此精明的人,會信他的說辭就見鬼了。
“你小子,在老子跟前也學會撒謊了。”
老爹那雙毒眼,讓雲安曜無可奈何,只好把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
雲衝聽罷,凝了眉目,望着他,“那你是怎麼想的?可想在北疆納妾生子?”
“不知道。”他眼中,除了幽沉之外,還有徘徊不定和猶豫躊躇。
不知道,那就是有一半可能會在北疆納妾了。
雲衝拍拍他的肩,“大好年紀,別光用來糾結嘆息了,想做什麼就放開膽子去做,這纔是男兒本色。”
雲衝沒逗留多久,很快就離開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雲安曜用食盒提着飯食去了黃妙瑜的房間。
她已經起身了,由翠芙幫着穿戴好。
“小侯爺。”聽到是他的聲音,黃妙瑜面上劃過一絲欣喜。
“餓了吧?”雲安曜打開食盒,一一擺出裡面的精緻吃食。
黃妙瑜點了下頭,在翠芙的攙扶下摸索過去坐着。
雲安曜依舊是拿着筷子喂她。
答應過照顧她的,他一天都沒有食言。
只不過,他能給她自己的身體,給她他所有的關心和照顧,唯獨那顆心,給不了。
大概是考慮到此後一年都見不到他,她今天這頓飯吃得特別慢,似乎想把這一夜的點滴死死封存在未來一年的回憶裡。
“喝湯。”雲安曜拿起湯勺,舀起來吹了吹,親自餵過去。
“小侯爺。”黃妙瑜聲音微弱。
“嗯。”
每次她叫他的時候,他總喜歡這麼回答。
淡然,無緒,彷彿是不經意哼出,又彷彿,已經形成了一種應付式回答的習慣。
“明天就要走了,你…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氣,她才能把這句話給完整說出來。
話音落下,便是長久的沉寂。
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在煎熬着她滿是害怕又懷着期待的心臟。
“我不在的日子裡,儘量少出去吹冷風,屋子裡隨時讓丫鬟嬤嬤們守着,有事兒就叫人,別自己逞強。”
一溜兒話說下來,全是關心她身體的。
儼然只是在完成任務。
黃妙瑜神色黯了黯,“還…還有嗎?”
“還有,別去招惹二房三房那幾位,你情況特殊,一旦結了仇,只會給人欺負,我不在身邊,你沒法照顧自己可以理解,但你得學會自保。”
“哦,我知道了。”從來聽不到自己最想聽的那句話,雖然只是短短几日,黃妙瑜卻已經習慣了,勉強微笑着說:“小侯爺在邊境也要照顧好自己,我等你回來。”
“嗯。”
——
翌日,天才剛亮,雲安曜和雲衝就已經準備好要出發北上了。
雲初微和蘇晏特地起了個大早來相送。
摸摸妹妹的腦袋,雲安曜笑笑,“乖乖等着,年底回來的時候,哥給你帶北疆特產。”
“行啊,我等着。”雲初微挑眉,“不貴重我可不要啊!”
雲安曜笑嗤,“貪財!”
雲初微送他一記白眼,“不貪財,我能嫁個這麼有錢的夫君麼?”
蘇晏雋秀的眉毛,抖了抖。
“微微。”雲安曜突然嚴肅起來,“我不在的時候,你能不能隔段時間就回孃家幫我看看她?”
“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雲初微掃了一圈,黃妙瑜並沒出來相送。
心中瞭然,她勾脣,“當然,那是我大嫂,我能不來麼?”
雲安曜寬了心,朗聲道:“照顧得好,到時候就再獎勵你幾片金葉子。”
“嗤——”雲初微撇嘴,“金葉子不值錢,換和田玉。”
“行!”
妹妹說的,永遠都是對的。
翻身騎上馬,雲安曜依依不捨地回頭,看着後面相送的雲初微夫妻、範氏以及一干下人,眼眶有些熱。
這一去,是一年。
他只知未來的一年內再也見不到這些親人,卻不知一年後再回來,家中早已是另一番光景。
物是,人非。
——
送走了雲安曜和雲衝,雲初微就去了黃妙瑜的院子。
“大嫂。”一進門,雲初微就熱情地喊。
沒人回答她,屋內靜悄悄的。
“大嫂?”雲初微歪着腦袋四處瞅,終於瞅到黃妙瑜就在後窗邊,神情說不出的黯然難受。
“怎麼,捨不得我哥哥了?”雲初微走過去,調侃了一句。
黃妙瑜勉強陪着笑,“只是覺得他走得太突然,我有些準備不及。”
“沒事兒啊。”雲初微在她旁邊坐下來,“這府中姊妹衆多,更何況還有我娘呢,你以後要是寂寞了,就去找她們聊天,再或者,來國公府也成,你要覺得不方便,那我過來陪你。”
“我知道你平時很忙的。”黃妙瑜道:“還是不耽誤你做事了。”
雲初微笑笑,“再大的事兒,能有陪大嫂重要麼?”
“微微。”黃妙瑜的聲音突然很安靜,安靜到讓雲初微覺得很不自在。
“大嫂有什麼話就直說唄,我聽着呢!”
“九爺他…他是不是很愛你?”
雲初微直愣愣地呆了一下,全然沒想到這種話會從黃妙瑜這樣的人嘴裡問出來。
“大嫂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
“我就是想知道…他…”話還沒說完,臉已經紅到了耳根。
她其實想問,九爺和她歡愛的時候會不會吻她,可是話到嘴邊,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嗯?”雲初微聽得雲裡霧裡,“我不是太明白大嫂的意思,能不能說直白點。”
“算了,我就是隨口一說。”黃妙瑜泄了氣,這種問題,怎麼可能好意思問出來。
雲安曜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爲什麼一直以來都沒有安全感。
不是他不夠疼愛,而是他們歡愛的時候,他從來不吻她,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一種很嚴重的徵兆。
昭示着他心裡有人,想把最珍貴的吻留給那個人。
雲初微見她支支吾吾,還紅了臉,猜想應該是難以啓齒的問題,便沒再追問,轉而聊起了旁的話題。
——
時間倒回二月初八,也就是雲安曜大婚當天,各省舉人齊聚京城,由禮部主持,即將於內城貢院舉行考試。
頭天晚上,許菡就把許茂第二天要用的筆墨紙硯和乾糧準備好,起了個大早親自送許茂去貢院。
爲何要備乾糧?
會試分三場。
二月初九第一場,考四書文。
二月十二第二場,考五言八韻詩。
二月十五第三場,考五經文以及策論。
三天一場,須得前一天入場,後一天出場。
也就是說,初九考第一場,考生必須初八就入場,初十才能離場,然後十一入場,十三離場,十四再入場,十六離場。
直到三場會試全部考完爲止。
三場考試,許菡都緊張得不得了,每次送許茂去貢院,都要站在外面仔細囑咐,“哥哥,心態放寬些,別太緊張了,你還年輕,別老想着落榜了會如何如何,咱往後還有的是機會。”
話是這麼說,可心裡卻緊張得不得了,哥哥這次是抱着祖母的滿心期望來的,一旦哥哥考中被封了官,在京城有了自己的官邸,他們兄妹就能把祖母也接來京城享福了。
許茂淡淡一笑,“放心吧,做了這麼久的準備,我早就調整好心態了,不敢說能取得多大成績衣錦還鄉,但勉強混個榜應該還是可以的。”
聽到許茂這麼說,許菡總算鬆了一口氣,哥哥向來是不驕不躁的性子,說話也謙遜,他說勉強能混個榜,那就肯定能上榜。
看來這次會試對他來說,不算太難。
三場會試完,已經二月十六。
許菡早早就等在貢院外,見到許茂神清氣爽一如入場時,不像有的舉子端着一張擔心受怕的臉,她頓時笑笑,“瞧哥哥這般不慌不忙的樣子,想來把握很大哦?”
許茂淡笑,“只是心態比較好而已,同期那麼多學子,我可不敢保證一定能考在他們前頭。”
許菡挑挑眉,哥哥還是那麼謙遜,不過她已經很篤定,這次會試哥哥必然上榜,前幾名指望不上,前百名,應該還是有希望的。
兄妹倆才走出一段路,就見到前頭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擋住了去路。
馬車上的人輕輕挑簾,妖嬈絕倫的容顏在四周生機勃發的綠意映襯下顯得特別勾人。
許菡心神一蕩。
不知爲什麼,心跳似乎有些狂亂。
她忙撇開頭,打算調個方向離開。
“二殿下。”
許菡可以裝作沒看見,許茂卻不能,他恭謙有禮地上前,拱了拱手。
“許公子,會試三場,感覺如何?”
赫連縉勾起脣,眸光有意無意往一旁臉色彆扭的小丫頭身上瞟。
“還行吧!”許茂道:“起碼,我對自己的心態感到滿意。”
果然,大舅哥還是和前世一樣謙虛。
赫連縉腹誹完,翹了翹脣,“上次許公子走得匆忙,我又怕打擾你備考,索性沒提,既然今兒考完了,那麼便由本皇子做東設宴,算是慰勞許公子這段時間的辛苦,你可一定不要拒絕。”
許茂看了一眼旁邊的許菡。
見許菡不知何故一直避開赫連縉,他蹙蹙眉,“菡兒,怎麼不過來給二殿下行禮?”
許菡心神一震,緩過氣來,慢慢走近,卻是頭也沒擡,“民女見過二殿下。”
粉嫩嫩的脣兒,紅撲撲的臉蛋兒,嬌滴滴的聲音。
乍一聽,能讓人酥軟到骨子裡去。
赫連縉垂在座椅上的手死死攥起來,全身的神經都是繃緊的,幽暗的眸底,慾望的火焰在攀升。
真是要命,他竟然在這種場合有了反應。
中毒太深!
“二殿下?”許茂瞧着他有些不對勁,好心地問了一句,“你不舒服嗎?”
赫連縉脣邊肌肉抖了抖,心中早就把外面的可人兒蹂躪糟蹋了個遍,嘴上卻強撐着笑,“我…無事,你們倆的馬車還在吧?快些上車,趕着去酒樓呢!”
原本想讓他們兄妹上自己這輛馬車的,奈何他反應太大了,這副樣子,讓人看見豈不是毀他一世英名?
好吧,雖然他從來就沒有過什麼英名,但面子還是要的。
“噯,好。”許茂伸手拽了拽有些愣神的許菡,“菡兒,走吧!”
許菡也不知道自己今兒是怎麼了,竟然頻頻出神,聽到許茂叫喚,馬上提着裙襬跟了上去。
前頭馬車內,赫連縉總算慢慢平緩下來。
兩輛馬車一同到達壇香樓。
雅間是一早就定好的,只等點菜。
掌櫃的親自接待這幾位貴客,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二殿下,請問你們要些什麼菜?”
赫連縉用下巴點了點許菡方向,“把菜單給她。”
雖然不知道這位姑娘是誰,但只要是和二殿下捱了邊兒的,那絕對都是貴客,因此掌櫃的遞菜單的動作越發恭敬,“姑娘,給。”
許菡沒想到赫連縉會讓她點菜,有些驚魂未定,接過菜單,看了看赫連縉,又指了指自己,“我?”
赫連縉點點頭,那副模樣,痞痞的,細長的眼尾上挑,勾曳出幾分撩撥來。
少女的心,撲通跳個不停。
沒敢再看他,馬上把目光匯聚在菜單上,頂着巨大的視線壓力匆匆點了幾道菜,然後假裝要透氣,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
呼——
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許菡緊繃的心絃慢慢鬆軟下來。
她一定是中邪了。
沒多久,菜上全。
赫連縉打開特地準備的酒,與許茂兩個痛飲起來,並沒刻意與許菡說什麼話,她也樂得自在,兀自吃着菜。
離開壇香樓的時候,許茂碰到了揚州的一位同窗,那位非要邀請他去聚聚,畢竟同窗多年,這個面子,許茂還是要給的。
雖知有些唐突,但他還是對赫連縉開了口,“二殿下,草民要和幾位同窗相聚,能否勞煩你幫我把菡兒送回東陽侯府?”
許菡促狹道:“哥哥,咱們的馬車就在那邊呢,我自己能回去。”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許茂露出幾分擔憂。
赫連縉斜靠在馬車上,抱着雙臂,那瀲灩的雙眼撩過來,“莫非許姑娘信不過本皇子?”
“怎…怎麼會?”許菡咬了咬下脣,她不是信不過赫連縉,而是真的覺得自己今天頻頻失神有些古怪,斷不敢再與他同車了,否則一會兒要真說了什麼失禮的話得罪這尊魔王可就不妙了。
“既然信得過,那就走吧!”不容拒絕的語氣。
即便他已經表現得很隨意,骨子裡那種強勢霸道卻怎麼也掩飾不了,氣勢凜冽,許菡沒來由地哆嗦一下,雙腿就像收到命令似的跟了過去。
上了馬車,她就規規矩矩坐好,那坐姿,比京城的大家閨秀還標準,那所有的緊張都掩蓋了。
赫連縉狀似很不經意地打開香爐,往裡面添了些香粉。
許菡手心都是汗,自然沒閒工夫去管他在做什麼。
或者說,在許菡看來,他往香爐添香這件事很正常。
“走吧!”赫連縉這話是對着外面趕車的白述說的。
嘿嘿——
白述陰惻惻地笑了笑,難得主子的好機會來了,他當然得配合一下,於是選了條與東陽侯府相悖的道,打算先繞城走一圈等主子完事兒再說。
許菡沒看外面,所以不曉得路線被改了,根本不是去東陽侯府的路。
提前就服下了迷香解藥的赫連縉沒看她,瀲灩妖嬈的雙目盯着香爐,他在等裡面的香薰起作用。
當然,他不可能對馬車裡這隻單純的小白兔說來找許茂的那些同窗都是他費盡心思安排來的。
香薰味漸漸散發出來,許菡不適地揉了揉腦袋。
赫連縉問:“許姑娘,怎麼了嗎?”
許菡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就是頭有些暈,大概是剛纔喝多了酒。”
一提起這個,許菡就想起上次認範氏做乾孃的時候,自己那天晚上也是喝多了酒,然後第二天起來,發現嘴脣紅腫,胸口疼得厲害,她自動認爲那是醉酒後的不良反應。剛纔在壇香樓,她也才喝了一杯,難道就要醉了嗎?
不知爲什麼,她心裡千百個不願意在赫連縉跟前露出醉態來,就怕丟臉給他看了笑話。
因此這一急,臉蛋兒又紅了起來,飄着幾絲媚氣,雙眼開始渙散,如同蒙了一層水霧,對他來說,無一不是誘惑。
赫連縉喉嚨像被野火燒乾,燙至發癢。
“二…二殿下…我…”許菡話音才落,整個人就徹底失去了神智,昏昏沉沉要倒下。
赫連縉高大健碩的身軀逼近,狹眸微斂,長臂一撈,將她緊緊箍在自己懷裡。
“許姑娘?”赫連縉試探性地拍拍她。
沒反應。
“東陽侯府到了。”赫連縉又拍了一下。
還是沒反應。
她微醺的醉意沒退,粉嫩臉蛋兒在馬車昏暗的光線裡顯得尤爲旖旎,仿若暗夜靜靜盛開等待採擷的花朵,撩撥着人的神經。
赫連縉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哪裡經得住這樣活色生香的陣仗,全身沸騰的血液都匯聚到了某一處,恨不能馬上衝破阻礙狠狠佔有她。
張開嘴巴,含住她微紅的耳垂,手臂越箍越緊,纏吻,磨蹭。
粗重的喘息充斥着馬車內的每一寸空間。
外面趕馬車地白述豎直了耳朵,卻沒聽到自己腦補出來的某種聲音,心知主子又只是隨便蹭蹭了,他咳了咳,“主子,其實…您完全可以忽視屬下的。”
“滾——”
裡面毫不意外地傳來冰寒冷透的聲音。
白述淚目:主子啊,求求您快要了許姑娘吧!
每次主子因爲邪火旺盛而衝他們發火的時候,真真兒無辜好吧?
——
許菡是被一陣刺鼻的味道給刺激醒來的,她朦朧地睜開眼,發現赫連縉正盯着她看。
其實那是赫連縉“完事兒”了,然後用另外一種香薰把她給刺激醒的。
許菡大驚,把回憶倒帶了一下。
糟糕!她該不會真醉得睡過去了吧?
發現馬車是停着的,許菡尷尬地扯了扯嘴角,“二殿下,我們這是…到了嗎?”
“嗯。”
許菡挑開簾,發現外面竟然已經午時過了。
不會吧?她早上去接哥哥的時候才巳時不到呢,從貢院到東陽侯府,要這麼長時間?
“那個……”許菡又尷尬了,想問,不知從何問起。
“許姑娘睡着了,我不便抱你下去,只好停在東陽侯府後門外,打算等你醒來再走。”似乎瞧出她眼中的擔憂,他淡笑,“你放心,這裡沒有人能發現。”
其實是把人家迷暈親親抱抱又蹭蹭,自己爽完了再繞城走一圈兒纔回來的,能把謊話說得這麼順溜兒,可見混世魔王這厚臉皮的功力又深了一層。
啊?!
還真睡着了啊?
許菡鬱悶了,“那我睡着的時候,有沒有……”做出什麼不雅的舉動來。
聲音細弱蚊蠅,幾不可聞。
“嗯?”他裝作沒聽見。
“沒什麼,我…我先告辭了。”臉頰燒得滾燙,許菡馬上起身挑簾,連道謝都忘了,直接提着裙襬往門裡衝。
白述望着許菡遠去的背影,整個一怨婦臉。
這位,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嫁過去啊!
——
三月十五,滿城杏花開,禮部貢院放榜。
這麼個激動人心的日子,雲初微也來湊熱鬧,她早早就起了牀,坐上馬車去往東陽侯府,等許菡許茂兩兄妹準備好了又一道往貢院方向行去。
此時的貢院外,人山人海,全是等着放榜的學子,不少人手中都備好了筆墨紙硯。
在這種通訊不發達的時代,沒有便捷網絡,學子們想要記住哪些人得了哪個名次,就得自己一筆一劃地謄抄。
雲初微的馬車纔到街口就進不去了,她有些懊惱沒能先來訂間房看戲。
正在糾結要怎麼擠到前面去看榜的時候,斜刺裡傳出白述的聲音,他指着一旁的茶樓,“青鸞夫人,許公子,許姑娘,我家主子請幾位上去坐。”
雲初微眉目一揚,這廝倒是動作快,想必早早就訂好房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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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猜猜考了第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