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鈺看到鳩戾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明白了爲何白桓會如此信任和敬佩鳩戾,因爲這個人的魅力,因爲這個人深沉的眼睛,也明白了他絕不會因爲什麼原因而僞造白桓的話。
“他走的時候痛苦嗎?”
兩年前的災難,只有鳩戾一人活了下來,也只有鳩戾一人知道當時的場景。
白桓走的時候?鳩戾陷入了回憶,然而那永遠無法忘記的過去拆分成了一個個畫面,其中某個片段一直在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鳩戾怎麼可能忘記?那幾萬個兄弟,那幾十萬的士兵,對自己所懷着的期望,在臨死前對自己的信任和期望,誓死用他們的生命維護自己的生命。
這生命的代價實在太過沉重,鳩戾甚至根本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然而,他的命早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怎麼能就這樣輕易地結束呢?
鳩戾搖搖頭,卻不願告訴白鈺,在臨死之前,白桓仍把自己當作偶像,如果他們都還活着,恐怕也早就因爲無法反駁的證據,而將他也看作帝國最大的恥辱了吧。
“那就好。”像是解決了自己的心頭大患,白鈺微吐一口氣,他突然並不想知道更多的事情了,白桓如何犧牲的,帝國官方給出了最詳盡的解釋。
白桓如何死的,已經不那麼重要了,他已經死去了,離開了這個世界。
兩人陷入了一陣沉默,鳩戾也不願開口求情,只是凝視着白鈺,等待着他轉變意見。
無聲的執拗,白鈺嘆了口氣,像是妥協般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會轉變想法的?”
鳩戾肯定地說道,“我父母爲我找醫生的時候,並沒有特意隱瞞。而你願意接下這樁任務,我認爲你不僅僅只是想要說剛剛的那些話。”白鈺也是心存了要爲他治病的真心,這還真和白桓口中的白鈺一樣,鳩戾感慨了一下。
“的確如此。”白鈺對鳩戾的印象也在慢慢地改觀,他不像是媒體所描繪的那個性格惡劣,只有一己私慾的人,倒像是哥哥口中所描述的睿智豁達,洞察人心的偶像英雄一般。
“多謝。”鳩戾鄭重地道謝,白鈺能有這份心,能有這份肚量,遠遠不是尋常人所能比擬的,而白鈺真正成長到了白桓口中的令人敬佩的一位醫生,想必白桓一定會很開心吧。
白鈺卻並未再提這件事,而是開始了檢查,鳩戾自然不多言。
“你的腿很糟糕,或者說,你現在的身體很糟糕。”白鈺直接藉此機會給鳩戾做了一個全身檢查,看到他的身體檢查報告,白鈺便可以知道鳩戾這兩年過得並不好,身爲一位醫者,白鈺內心涌起了一陣的同情。
但看見鳩戾那雙坦然而又帶着點滿不在乎的眼神,白鈺覺得自己的同情有些沒有那麼必要。
“所以可以恢復嗎?”鳩戾也沒有想過會從白鈺口中聽到別的回答。
白鈺點頭,“三個月,每天來這裡進行生物治療,你現在不光是腿部肌肉萎縮得很厲害,全身其他部位也因爲長時間的作息不規律,沒有補充充足的營養,再加上缺乏鍛鍊,肌肉比例大幅度下降。若是還想保持之前的完美身材,你必須堅持每天鍛鍊。”
身爲一名醫生,白鈺自然毫不保留地描述着鳩戾目前的身體狀況,眼前的鳩戾雖然依舊有着軍人的風姿,但身體狀況已經大不如前了,如果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比之前變得更加瘦削,肌肉的減少會讓他的力量大不如前。
“謝謝。”鳩戾道謝道,二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之中,白鈺不多言。
鳩戾倒是想起了醫藥費的事情,“我現在可能還沒有辦法付清醫藥費,等我賺夠了錢。”
白鈺搖搖頭,“你父母已經付清了所有的費用。”
鳩戾眼底閃過一絲的執拗,“等我付清了醫藥費,你便把原來那部分歸還給我父母吧。”
這樣不容抗拒的話讓白鈺閃過了一絲的不悅,這樣強勢的姿態,還是沒有絲毫改變,他明白自己沒辦法改變鳩戾的心意,於是他只好默認了鳩戾這個做法。
鳩戾自然也沒有找話去聊,直到鳩戾離開的時候,白鈺也只是沉默地望着鳩戾的背影。
白鈺一直以爲自己見到歷特·萊茵斯曼的時候,他一定會憤怒地狠狠給他兩拳,但是事實上,白鈺只是狠狠地抓住鳩戾的衣領,放了兩句狠話。
就算白鈺自己不想承認,但是他明白,他已經原諒了鳩戾。
他明白白桓是個怎樣的人,也清楚白桓比他聰明得多,怎樣選擇一位明主,白桓比他明白得更加通徹。
越是瞭解白桓,白鈺越是有些憤懣不平,但他甚至不知道該去恨誰,因爲鳩戾也是一位可憐人。
而這無常的命運,誰是誰的主宰,只是未知。鳩戾的傷從一開始便已經決定了他即使治好之後和常人無異,但是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操作機甲了,即使他的醫術再高明,即使請帝國最知名的醫生來醫治。
那雙腿可以變得完好無常,卻永遠無法再駕駛機甲,兩年前的鳩戾應該就已經被告知這件事了吧?白鈺忍不住想到了自己的哥哥,死亡和失去機甲,他一定會義無反顧地接受死亡。
鳩戾從一開始便知道這件事,本來也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平靜地面無表情地接受了這一事實。事情不會再糟糕到哪裡去,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
和醫生道別之後,鳩戾便回家了,路上閱讀了是木不是橫的私信,打算像往常一樣不回信的時候,卻突然有種強烈的欲/望,對支持自己長達八年的一位粉絲說聲謝謝。
當然,對於一個人能八年來始終喜歡着自己,甚至一如既往地支持着自己,鳩戾內心是非常感動,但這份感動也讓鳩戾對這個人的感覺僅限於此。
鳩戾從未想過會因此喜歡上是木不是橫,也因此鳩戾不願給他一個可笑的幻想。
但二十分鐘的車程,鳩戾到家了,從車上下來的時候,鳩戾卻怎麼也無法按耐住自己的這份強烈的想法,於是鳩戾打開公共索米號,直接快速地回覆給了李槐蘅一個“謝謝”,然後趕緊退出了公共索米號,像是眼不見心不煩,自己剛剛沒有做過這件事一樣。
“叮咚”一聲系統提示聲,李槐蘅打開自己的索米號,看見發來消息的人的頭像和名字之後,那一刻他竟然懷疑是不是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用萊茵斯曼的頭像,叫做歷特·萊茵斯曼的,隨後李槐蘅反應了過來。
他幾乎是顫抖着手打開了消息,只是一句簡單的:謝謝。就足以讓李槐蘅臉上綻放了最精緻的笑容,這種像是中了彩票頭獎的心情讓李槐蘅恨不得在牀上滾上兩圈。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謝謝”這兩個字,突然覺得明明是最簡單的兩個字,卻變成了蘊含複雜含義的句子。
李槐蘅截屏存下了這有非常重大意義的時刻,卻並不敢回話,小心翼翼地收藏着這份美好。
而另一邊發出去信息的鳩戾則糾結地看着信息界面,突然有種想要撤回消息的衝動,但由於撤回消息還會留下一條撤回消息的提示信息,這種欲蓋彌彰的模樣更讓鳩戾覺得羞恥,於是鳩戾還是選擇了就這樣吧。
以爲或許李槐蘅會有回信的鳩戾期間一直瞄着公共索米號,爲是木不是橫設置了特別提示,但他簡直要懷疑是不是系統出故障了,但顯然他一直都沒有收到消息。於是鳩戾只好作罷。
回到家的鳩戾將自己重重地砸到牀上,看着旁邊的虛擬艙,想起了李槐蘅的那種臉,他此刻卻突然有種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李槐蘅的心情。
但內心有了一種忐忑,李槐蘅會不會因此猜出他的身份呢?
就憑一個去做遊戲直播的建議,李槐蘅會猜到他就是歷特·萊茵斯曼嗎?
李槐蘅還在因爲萊茵斯曼的一條私信而興奮的時候,就已經到了該上游戲的時間。
看見鳩戾的那刻,李槐蘅仍舊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鳩戾倒是有點奇怪今日的李槐蘅爲何那麼開心,是有什麼喜事嗎?
當李槐蘅看見鳩戾的第一眼,一個想法就迅速地冒了頭,就在他和鳩戾建議了他去做遊戲直播的第二天,萊茵斯曼就做了直播,這一切會不會太過於巧合了些?
被這個想法擊中的李槐蘅完全思考不了其他的可能性,若鳩戾真的就是萊茵斯曼的話,天哪,那他是把自己所說的話都聽了進去是嗎?
該不會鳩戾真的就是萊茵斯曼吧,自己到底在他面前做了多少的蠢事?這樣可怕的事情怎麼會發生在他的身上?
但若是自己直接詢問對方“你是不是歷特·萊茵斯曼”,一來並不禮貌,二來如今歷特·萊茵斯曼在帝國的名聲並不好,若鳩戾覺得自己有侮辱他的意思,恐怕連朋友都做不起了。
所以,李槐蘅想到了一條折中的辦法,“你現在開始做遊戲直播了嗎?”
若鳩戾說做了,那麼李槐蘅便可以說‘那你知道最近萊茵斯曼也在做遊戲直播嗎?’然後看對方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