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珍抱着大壯下了公共汽車,走進寧園衚衕,心裡激動。原來住在小白樓,後來北洋大學和另外兩所大學並校,李明珍一家就搬到八里臺。三年多沒回家,看看四周,這兒沒有變化。還是老面孔,所以不用費勁就找到家。幾排平房圍成的大雜院,李明珍家在後排平房。這時,家家戶戶房頂都冒着炊煙,家家窗戶都亮起了電燈。大雜院還有幾盞照明燈。李明珍走到後排中間。過去回家,總要站在門口,嬌滴滴地先喊一聲“媽”,如今媽已去了冥冥世界,再也看不見了。心裡難受,鼻子發酸不由流下熱淚。屋裡亮着燈,房頂上冒着煙,肯定妹妹在家,馬上敲門。屋裡問:“那位?”李明珍在門外答:“是你姐姐!”
只聽屋裡一陣忙亂,接着開了門。李明珠一腳在門裡一腳伸出門外,在燈下看了半天,李明珍也大眼瞪小眼看着妹妹。在李明珠眼裡,姐姐身材苗條,一頭烏黑的頭髮,一雙丹鳳眼,一張白裡透紅的鴨蛋臉,朝氣蓬勃的大學生、女志願軍翻譯!靚麗而剛毅、大氣而不嬌滴!現如今,站在李明珠面前的婦女,一雙大眼不再光亮,眼角已出現魚尾紋。一頭黑髮已被攏到腦後梳一個牛糞鬈,鬢角還甩一綹鬢髮。粉嘟嘟的臉已變得黃中透青,肩上揹着揹包,懷裡抱着一個孩子。上身穿一件斜對襟襻扣青布夾襖,下身穿一條黑燈芯絨褲,腳上蹬一雙攀帶尖口布鞋。這是我姐姐?
在李明珍眼裡,妹妹李明珠長得更俊氣。和她一般的高矮,黑髮梳兩根小辮,圓臉尖額,柳眉鳳眼,一笑兩腮邊一對淺酒窩。她不用打扮,她穿什麼都好看。如今,她已二十七歲,應該是風華正茂之時,站在面前的李明珠,臉無光澤,兩眼無神,好象在病態。姐倆相互對視了足足有兩分鐘。姐兒倆終於相擁在一起,嗚嗚地哭了起來。這一哭不要緊,大壯也哭了,姐倆這才相擁着走進屋裡。
三間平房分左右各一間臥室,中間是飯廳,也是客廳。牆上還掛着一家四口“全家福”。全家福前擺着一張檀木四角方桌,方桌一溜邊都是鏤刻的荷花瓣兒。方桌兩邊擺着兩張羅圈椅。父親下班回家,坐在羅圈椅子上喝茶或者和來訪客人聊天、討論學術。這些擺設還是三、四年前的樣子。李明珍看看四周,思緒萬千,淚水不斷地流淌。李明珠抱着大壯又親又逗。一看姐姐哭了,她也哭。索性放下大壯,姐倆抱在一起哭。哭完了,又抱大壯玩兒,逗大壯樂。因爲姐倆哭,不能大聲哭,太擾民,小聲哭又太憋氣。所以姐倆哭哭停停,停停哭哭。大壯見二人哭,晃着小手啊啊地叫,李明珠一見大壯那樣子,又破涕爲笑。姐倆這才說起父親去世之事。
去年十月一日放假,李明珠坐車去農場,當時父親精神也很
好,身體也不錯。父親告訴他,再過兩個月就可以回家、返校。元旦前兩天,李明珠以爲父親可以回家了,就高高興興去農場接父親回家。誰知管理人員告訴她:父親已於十一月五日暴病去世。什麼病?不知道,只知是急病,說不行就沒有了呼吸。如晴天劈靂,李明珠癱坐在地上。
醒過神來她問管理人員:爲什麼不送醫院?爲什麼不等候家屬到來?管理人員說,二天上午通知家屬,沒找到家門。讓學校通知家屬,學校沒找到人。所以喪事就由農場處理。李明珠問,給沒給我姐打電報?管理人員說,當時從父親衣服兜裡找出一封信,是你姐在一年前寫給父親的信,就按信上地址打了電報,結果沒有迴音。
李明珠說:“我一連給你發了兩封電報,第一封電報以“查無此人”給退回。第二封電報卻沒有迴音。我以爲你不認父親了,我開始恨你。我還發誓,永遠不認你這個姐姐!我去父親墳頭燒了紙便回來了!”
“提起這件事,我那氣就不打一處來。我受處理,連我的電報都受岐視!哪裡還有人情味?見我們這樣的人,就如同見了瘟神,。。。。。。我們是招誰了惹誰了?害誰了?老天爲嘛這麼不公平?”
姐兒倆邊說邊哭,恨不得把這幾年的酸楚、苦水一下子哭出來、倒出來。這時大壯不哭不鬧,被攬在姨媽的懷裡,瞪着大眼睛看看媽媽,再看看抱着他的姨媽。二人哭累了,這纔想起來還沒喂大壯吃飯。李明珍掀開飯鍋,盛了一碗玉米麪糊糊用勺喂大壯。大壯一連吃了兩碗後,這時上眼皮開始壓下眼皮。李明珍一看,急忙給大壯鋪被褥讓他睡覺。姐倆也趕緊吃了兩碗玉米“面粥”,燒了開水,洗漱完畢,這才上牀休息。
其實姐兒倆誰也沒有睏意,東扯葫蘆西扯瓢,說了半宿知心話。李明珍想起了在火車站發生的事,把這件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姐呀,該不是想騙咱大壯去當和尚?”
“和尚說,二十八年後讓大壯還回來。”
“姐呀,那不是糊弄人嗎?你相信?鬼才信!”
“我是不相信,可我又疑惑。”
李明珠沉思會兒說:“我也疑惑。那和尚爲嘛要個小孩兒?這年頭添丁增口不是加重負擔嗎?”
李明珍說:“當時我也問這個事,可和尚說,他們寺四周是山,有田有坡有百十多畝地,二十多個徒弟耕種收穫,每年的收成可夠他們生活三年,說還有山貨變賣,所以他們寺僧從不去外地化緣,。。。。。。”
“京東是有一個名山叫‘忠君山‘,還有一個嘛寺,咱這鄰居有人去過......這麼說,這和尚確實想行善?”
“這和尚
還會算命,還會行醫,他還把他師傅託夢詩白背給我聽,我一聽,說得還真對,所以,我,我也就同意了。。。。。。”
李明珠急了說:“姐呀,你狠心把大壯送給和尚?”
李明珍說:“我現在面臨很多困難。第一,這大壯經常有病,身體弱。第二,再有兩個多月我又要坐月子。這些困難逼得我只能這麼辦!”
李明珠低頭沉思,說:“我也相信,世上好人多,我相信老和尚不會做傷天害理之事。也許這是貴人在幫你,這是天意吧?”
“妹呀,你給姐姐拿個主意,我該不該把大壯送給那位和尚?”
李明珠莞爾一笑說:“我同意頂嘛用?大主意還不是你們拿?”
“你不反對就等於同意了?”
“那是姐姐的理解。剛纔說你懷老二已經六七個月了,我這當醫生的怎麼沒看出來?”
“大壯出生後就沒好好吃過一口奶,兩個月後突然斷了奶,後來去皇臺公社衛生院一檢查,嘿!說懷孕了。開始我也不相信,因爲自打生下大壯,例假就沒來,也沒鬧過胃口,怎麼就懷孕了呢?我也納悶,到現在還真懷了。至今七個月,還沒顯身。不信,你聽聽胎音,。。。。。。”
李明珠把耳朵貼在姐姐的肚皮上,這一聽,還真有胎音,那胎音還真大真響。
“這不是瞎說吧?”
“那我怎麼沒看出來呢?”
李明珍笑得自豪:“你聽說過美國有一種高空偵察機,叫隱形偵察機。我這叫隱形懷孕!”
李明珍說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李明珠聽了笑得喘不過氣來。
笑過後,李明珍纔想起大壯,一摸大壯的前額,被燙得縮回了手,說:“大壯又高燒了!”
“不怕,咱家有退燒藥。”姐倆又爬起身,斟水的斟水,取藥的取藥。用勺灌了藥,大壯又哭又鬧,翻身睡着了。姐倆又繼續聊天。聽聽掛鐘敲響兩下,李明珍這才感到一天勞累疲乏,摟着大壯睡着了。李明珠翻來覆去一陣子才合上雙眼。
天色擦亮,李明珠悄悄穿好衣服去外屋點火做飯。然後去街上排隊買油條,送回家時姐姐已醒了。
“姐,你和大壯先吃飯,我去醫院請一天假,一會兒就回來。”說罷蹬自行車走了。
李明珍刷牙洗臉,再把大壯搖醒穿上衣服。早飯是玉米麪粥,炸油條。
李明珍已多年沒吃過天津的炸油條了,大壯更沒見過。李明珍嚼一口油條,喂一口大壯,大壯就像沒出窩的小家雀一樣,伸着脖,張着小嘴等媽媽喂。孃兒倆吃完了飯,李明珠也回來了。
姐兒倆去南郊祭奠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