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05-4-20 22:24:00 字數:5642
夜幕深沉,本該是所有人都沉浸有夢鄉中的時候,可對後宮中的女人而言,這個時辰卻是最難平靜的時刻,甘露殿的燈火是所有眺望的目標,那意味着皇帝的寵幸,想像着皇帝正在溫柔地憐寵某個女人,有哪一個女人能安然入睡呢?
當然,也不是沒有,比如長和宮中的皇后。
守在小夾間裡,容尚宮倚在靠墊上,閉目假寐,旁邊有兩個小宮女候着,她是剛剛被選進宮的,最初的傷心艱難過去後,自然就是一種天真的好奇。
“容尚宮,皇后娘娘得寵嗎?和我一起入宮的姐妹都有說,她們的主子被點召侍寢,可皇后娘娘怎麼一直都沒有過啊!而且,她們都說,娘娘們沒被點到時都是坐立不安,還會拿奴才出氣呢!”一個小宮女輕聲問道。
容尚宮笑着搖頭,卻沒睜開眼睛,同樣輕聲說道:“小丫頭,有些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娘娘是個好主子,跟着她是你們的福氣,呆個五年就回家吧!”
另一個小宮女卻撇了撇嘴,道:“回家?我爹把我送進來就是想靠我得榮華富貴的!”
容尚宮睜開眼看了她一眼,又閉上,慢悠悠地說:“別抱希望了,就你這姿色連採女都夠不上!”
“回去又能怎麼樣?我情願在宮裡一輩子!”那個宮女很認真地說。
“那我呢?”第一個宮女躍躍欲試。
容尚宮閉着眼睛想到當初的自己,勸道:“後宮的女人不好當。本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否則,連怎麼死都不知道就消失了。”
她說得淡漠,卻讓那兩個女孩不禁一陣顫慄,噤聲不語。
“瑩淑媛、和充容的侍寢次數最多,上次的貢綃各賜她們四匹。”紫蘇合上“瑞霖簿”吩咐趙全。
“是。”趙全記下旨意,讓旁邊的內侍趕緊去辦。
“看來這一次的妃嬪皇上還是滿意的。”紫蘇笑着起身,趙全忙跟上,容尚宮也緊隨其後。
“娘娘,奴才實在不明白……”趙全試探地開口,畢竟,他希望自己能是她在宮中的心腹,他有自知之明,自然明白,她的心腹是齊朗與謝清一幫人。
紫蘇走出長和宮,如往常一般沿着太平湖散步,心情很好地回答了趙全:“選秀嗎?這是制度。”
趙全不再言語。
他還是覺得,紫蘇的這個舉動是很有深意的。
在宮中,受寵不算什麼,那是你的本事,別人說不出什麼,最多就是在暗地裡咒你,而專寵就不同了,所有人都會覺得你是妖媚!尤其是在宮中還有極具權勢的后妃的情況下!
瑩淑媛與和充容正是這種情況。自她們入宮以來,隆微皇帝就對她們十分寵愛,漸有專寵之意,連一向備受寵愛的雲貴妃都被冷落了,何況一般的妃嬪?
紫蘇倒不在意,還賞賜了些東西,但並沒有提升她們的品位,只是一如對其他妃嬪那樣沉靜淡漠;而正得寵的那兩人卻漸有目空一切之勢,不過,不要說紫蘇,就連一向沒什麼耐心的雲貴妃也沒對她們做出有失身份的事情。
不知不覺中,一場較量開始了,而任何人都沒料到,這是一場驚天鉅變的開始,除了一個人。
看着跪在階前給她請安的兩人,紫蘇只是沉默着,向來凝淡卻也溫和的面容上不見任何情緒,纖細的手指輕撫着左腕上的金鐲,彷彿要將上面精緻的雕紋細細感受一遍似的。
“皇后娘娘……”瑩淑媛惶恐地出聲,卻被紫蘇揚手打斷。
“遲了一個時辰,你們請的是什麼安?”紫蘇淡語,並未動怒,不過,所有人都不清楚她是否真的沒生氣。
“臣妾昨夜侍奉陛下,今早沒能起來,請娘娘恕罪!”和充容不顧瑩淑媛的阻止,硬生生回了紫蘇。
容尚宮不禁微微皺眉,紫蘇卻依舊不動聲色:
“昭康太后親著的《內則》你們沒背嗎?”
《內則》只有短短七百餘字,簡明淺顯,後宮妃嬪記不全其它律例的大有人在,但《內則》卻絕不會有人背不出來,而且,它本身就是寫給妃嬪看的,其中不乏深刻的見解。
“那種裝飾門面的東西有什麼好背的,難不成背給陛下聽啊?”和充容不屑地回答。
紫蘇點頭,笑了,但眼中沒有一絲溫度,起身返回內殿。趙全揮手讓一旁的執事官去處置那兩人。
“皇后娘娘稟《宮法》處罰:瑩淑媛、和充容各自親筆默寫《內則》、《後訓》各二十遍,明日請安時交上,另外,和充容到永巷跪席面壁三個時辰,以思其過。”
“皇后娘娘,你也不過是個平凡的女人而已!——見不得其他人得寵!妒忌可是大罪,即使是皇后,犯了也是要被廢的!”和充容不服地挑釁。
“和充容。”紫蘇停下,轉身對和充容說,“本宮欣賞你的勇氣!有一句話叫做:‘無知者無畏!’,你就是如此!看看你的姐姐,可被你嚇着了!你也是官宦家的千金小姐,應該也讀過書,難道不知道,在後宮之中皇后就是絕對的主宰嗎?”紫蘇平淡的神色與語氣都讓人猜不透她此時的想法,但是,無論如何,站在一旁的趙全與容尚宮都感到了一絲不安。
凝淡的話語一變,紫蘇惱怒地冷斥:“元寧皇朝立國以來,還沒有嬪妃敢如此對皇后說話,你真是很有膽量!”
她對執事官下令:“讓宣政廳立刻擬旨,廢去和充容的身份,遣送永巷執役!”
“皇后娘娘,臣妹不懂事,請您再給她一次機會,臣妾一定會好好教導她的!”瑩淑媛誠惶誠恐地爲和充容求情,她們是一母同胞,感情深厚,只是兩人的性格卻是大相徑庭,一個溫柔婉約,一個剛烈好強。
紫蘇淡淡地一笑,道:“你可以去永巷教她,教好了,回一聲,本宮自會讓她出來!”
和充容卻是很高傲地昂着頭離開長和宮,根本不理會爲她求情的姐姐和發話的紫蘇;瑩淑媛難堪地低頭不語,紫蘇只是冷冷地看着,目光緩緩地轉向瑩淑媛。
“臣妾告退。”瑩淑媛低聲請退,紫蘇沒有爲難,只是說了一句:
“瑩淑媛,有時候,堅持己見對自己比較有好處。”
“謝娘娘教誨。”
“娘娘,這樣合適嗎?和充容正得寵……”容尚宮有些擔憂,一旁的趙全也是。
紫蘇沒有停下手中的筆,她正在臨帖,只是淡淡地開口:“陛下還是是偏愛溫婉的女子,對她,不過是一時新鮮。”
“容尚宮,你先退下吧!”紫蘇一向喜歡清靜,容尚宮也不敢多言,行過禮便退到殿外。
“皇后娘娘,你可是有吩咐?”趙全低聲詢問,猜測紫蘇不會無故留下自己,但是,紫蘇卻沒正面回答,漫不經心地問趙全:“你看過史書嗎?”
趙全一愣,隨即回答:“奴才一入宮先在文淵閣伺候,識得幾個字!”他答得小心,不知紫蘇是什麼意思。
“知道世祖的第二位皇后是怎麼死的嗎?”紫蘇的聲音依舊平淡。
趙全又是一愣,答得更小心了:“《世祖實錄》上記載,這位皇后對世祖行巫蠱暗祝之術,被世祖幽禁之後自殺,世祖降低了她的葬儀,並收回一切尊號與冊寶。”
“知道的很清楚嘛!”紫蘇輕輕地迴應,趙全卻還是聽不出她的意思。
“咒術是宮中大忌,但是,聽說失寵的後宮總會希望錯助這種力量,得回皇帝的寵愛,但是,也有人會爲了其他更可怕的目的對陛下行咒術,你明白嗎?”紫蘇擡頭看向趙全,趙全皺緊眉頭,不敢回答,半晌,他忽然恍悟,驚駭地看向紫蘇,紫蘇卻微微一笑,繼續臨貼,隨口道:“明白就出去吧!”
“請娘娘放心,奴才這就出去。”
宮中的日子有時候也很平淡,初入皇宮的年輕妃嬪在一片安寧中度過了一年的時間,也迎來了一件出人意料的糟糕事情——皇帝病了!而且是不明原因地病了!
“到底怎麼樣?”紫蘇在一次次得不到答案後,終於動怒了。
幾名太醫惶恐地跪下,卻是不知所措,他們都是醫術精湛之輩,但是,他們的確是不知皇帝爲什麼會昏迷不醒。
“皇后娘娘……”一片寂靜中,一名太醫聲音顫抖地開口。
“說!”紫蘇冷言。
那名太醫被一嚇,飛快地說出自己的想法:“臣行醫多年,從未見過這種病症,但臣曾在先人的一些醫書見到記載,臣猜測,陛下可能是被咒術纏上了。”
“咒術?”紫蘇一凜,眉頭皺得更緊了。
“立刻宣召謝遙進宮!……還有齊朗!”
“咒術?”謝遙怔住了,但也明白,這決非不可能!茲事體大,他也有些無從下手了:
“這若是真的,可就難辦了!咒術不同尋常,根本沒有頭緒啊!”
“不錯!”紫蘇緊皺的眉頭顯出心中的焦慮,“後宮倒是可以搜查一番,但這種事,皇族宗室也是可能的,實在是很棘手。”
“不!很簡單!”齊朗也沉吟了一番,但開口時,卻是淡淡地笑了。
紫蘇與謝遙卻是萬分不解,也很聽驚。
“爲何?”謝遙問道,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老化了。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齊朗輕語。
兩人依舊不解。
“景瀚,你就說明白點吧!”紫蘇苦笑。
“讓刑部、大理寺與宗人府徹查此事,草木皆兵也無妨!另外,就請皇后娘娘徹查後宮!”齊朗看着紫蘇,緩緩地解說。
紫蘇頓悟,看着他不語;謝遙也明白了,但同樣不語,認真地思索着。
齊朗並不着急,輕淺地笑着。
半晌,紫蘇閉上眼睛,道:“就這樣了。”
“是!”謝遙與齊朗應道。
旨意一傳出,朝野譁然,人人都是風聲鶴唳,謠言的版本之多可謂空前,而後宮更是緊張。
山雨欲來風滿樓!
“娘娘,現在怎麼辦?”趙全的冷汗直冒,從小就在宮中的他很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一旦有意外,紫蘇是不會保他的,而且,這件事與她根本扯不上干係。
紫蘇只是點頭,問了一句:“人呢?”
“還在永巷。”趙全有些失態了,也讓紫蘇笑了:“趙全,沉住氣!”
趙全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恭敬地引領紫蘇前往永巷。
看着眼前的女子,紫蘇有些對不上號了:“和充容?”
“是的,娘娘!”趙全確定。
紫蘇看着一臉憔悴的女子,心中有些不忍,但是也沒有遲疑,示意趙全行動。
趙全取過準備好的藥,硬給她灌下,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女子已經倒下,紫蘇安然地坐在一邊,垂下目光,右手靠在耳側,不語,卻也不看,直到女子僵直地一動不動,趙全上前探過,向她點頭確定,她才起身離開。
“把事情處理乾淨!”紫蘇淡淡地交代,意有所指。
當侍衛從景昌宮搜出符咒時,雲貴妃愣住了,看着皇后薄怒的樣子與跪在殿中的宮女,她心中明白自己大意了,在這個宮中生活了三十年,卻被一個最簡單的圈套陷入了死亡之境,但是,她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紫蘇,無論如何,這一役,她輸了,而且輸得一敗塗地,即使隆徽皇帝想護她,宗人府也會直接干預的,更何況,手握後宮大權的皇后也不會任由皇帝庇護她。
看着年輕的皇后,雲貴妃不得不心服,她並不是怨天尤人的女人,雖然談不上有願賭服輸的氣度,可是,後宮的規則她還是明白的,失敗了就不會有翻身的機會,因此,她只是冷冷地看着紫蘇,一言不發——此時她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重要了。
那宮女恐懼地縮着,低低地抽泣,一句話不敢說。
面對那道犀利的目光,紫蘇的目光更冷,兩人僵持的氣勢讓宮人心驚膽戰,直到多年後,目睹這一幕的宮人仍然會心有餘悸地說着這一幕情景,兩個同樣強勢的女子,勝負已定,但是,卻同樣高傲地不願低頭。
“來人,將這宮女和雲貴妃一起送往宗人府!”紫蘇終是下令,冷眼看着內宮執事將兩人從自己面前帶走。
很快,隆徽皇帝就從昏迷中醒來,看到宗人府呈上奏章,他沒做任何批覆,留着不發,但是,朝臣很快就知道了一切:雲貴妃與一些宗室、朝臣連手,並行咒術,欲致陛下於死地,讓三皇子即位。一道道奏章如雪片般紛至沓來。
隆徽皇帝誰都不見,一個呆在太政宮中,除了近侍,連紫蘇也見不到他。
“孟濤,你信嗎?”隆徽皇帝問道。
孟濤不敢回答。
“宣齊朗過來!”
“朕不相信!”未等齊朗行禮,隆徽皇帝便直接開口。
齊朗愣了一下,然後,依舊行禮,之後才說:“陛下,證據確鑿,您不能再偏袒雲貴妃了。”
“朕不想聽你說這些!”隆徽皇帝淡漠地說。
齊朗沉默不語,自從升任少府詹尹後,他對皇帝有了不少了解,他知道皇帝想聽什麼,可是,他也在自己的立場,於是,好一會兒,他纔開口:“立儲吧!您可以大赦!”
隆徽皇帝冷冷地笑了:“朕可以不立嫡皇子!”
“陛下,當您根本沒有計劃與強大的權勢相對抗時,爲什麼還要做毫無意義的對抗呢?”齊朗心平氣和地說,但也是真的不瞭解皇帝的想法。
隆徽皇帝默然。
“連王氏也站到你們一邊了,朕手中似乎是一個籌碼也沒有了……”他苦澀地笑道,“齊朗,這招並不高明,可是,卻永遠有效!”
“陛下,事實就是事實,儘管有時候讓人很難接受!”齊朗不動聲色地回答。
隆徽皇帝看了他好久,淡淡地道:“希望日後你也能如此說!”
齊朗微微皺眉。
隆徽十六年九月十八,帝於元儀殿行立儲大典,冊立嫡皇子玄顥爲皇太子。
立儲大典開始時,趙全走進了瑩淑媛的德祥殿,很快就離開了,無人知道他去過那裡,當天夜裡,瑩淑媛急病猝亡,據說,她臨終時十分痛苦,喊着妹妹的名字,一個勁地說“對不起”,但是,這一切只是宮人們的口耳相傳。
慶恩宮
“不知道嗎?”
“奴婢不知道這件事?”
“那就是趙全了!”
“娘娘?”
“不明白嗎?雲貴妃怎麼會做這種事?和充容又怎麼會死了?只怕行咒術的是和充容,但是,她身處永巷,怎麼能得到那些工具?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瑩淑媛的死!雲貴妃並不愚蠢,只是,她的目光全放了儲位上,卻忘了自己身處後宮,也許是這一年來的順遂如意讓她忘形了,她不該忘記皇后纔是後宮的主宰,是她自己給了皇后這個機會!——皇后用了最有效卻不是最高明的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