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午,和親隊伍繼續北上,雍州刺史陳謙率文武屬官一路將儀仗隊送出城去,這才依依而別。
儀仗一路北進,至蒲州稍事休整,九月下旬出塞,抵達鳴沙山腳下,眼見靈武在望。
不過,此鳴沙山非彼鳴沙山,這只是靈武外圍三百里處的一座砂石山,並不是敦煌境內名聞遐邇的鳴沙山。
秋季的塞外,草長鶯飛,野馬奔騰,景色非常壯美。而在沙漠戈壁的中間,是一一大片充滿生機的草原。而鳴沙山腳下,正是這樣一片草原。而這座山,其實不過是一座佇立在沙漠邊緣的一座丘陵,海拔不到百米,因爲滿山遍野全是駱駝刺,又被當地牧民稱之爲駱駝刺山。
因爲靈武在望,孔晟覺得心放下了大半。靈武駐紮着數萬唐軍,至少在靈武的後方,寧國公主的安全應該不會有任何問題。
孔晟命令儀仗背靠沙井山,面向草原駐紮下來。儘管這裡還是大唐的地盤,而且有靈武衛守護,但爲了安全起見,孔晟還是佈置了諸多暗哨明哨,讓5000名禁軍軍士嚴陣以待。
天色近黃昏。隨着夕陽的西墜,塞外一天的酷熱一掃而空,清爽的風徐徐吹來,讓士卒們爲之精神一震。就連寧國公主都吩咐宮女將鑾駕的簾子掀開,坐在車駕中欣喜地眺望着周遭的景色,吹拂着塞外送爽的秋風,頓覺神清氣爽,原本鬱悶傷感的心緒漸漸霍然開朗起來。
孔晟跨在馬上凝望着遙遠地平線上似乎隱隱可見的靈武城,心頭感慨萬千。這一個月來,雖然沒有任何波折,但這儀仗隊伍行進頗爲艱難,這麼多的宮女太監,這麼多的牛馬輜重,這麼多的僕從工匠,攜帶着大量的公主嫁妝,想快也快不了。
遠端綠色浩瀚,令人心曠神怡。只是孔晟心頭微微有些意外,公主的儀仗都到了此處了,卻還不見靈武太守林勇派來迎接的護軍,其實有些奇怪呢。
按照常理和朝廷的規制,靈武太守林勇這個時候應該派出副將率一支護衛隊趕來,一路迎接護衛寧國公主至靈武城中,然後再由孔晟這個遣婚使和大唐特使出城向回紇可汗交涉斡旋,商定公主出關的行期和日程安排。
但林勇的人卻遲遲沒有出現,這不能不說有些奇怪。
還是慣例,安營紮寨,寧國公主和她的宮女太監們在整個營地的正中部位,然後是孔晟和禁軍士卒的帳幕,最後纔是牛馬雜役工匠僕從的安歇地。
孔晟擡頭看了看天色,望着站在營帳口呆呆出神的寧國公主,心中一嘆,便走了過去。
“公主殿下,鞍馬勞頓,還是早些晚膳,安歇了吧。”李宣躬身一禮。
寧國公主扭頭見是孔晟,不由落寞地垂下頭來,輕聲道,“長安候,本宮想上山走走,領略一下這塞外的日暮景色,你可願意相陪?”
寧國公主指着面前不遠處的鳴沙山。其實這座山沒有太深的植被,多數都是低矮的灌木和駱駝刺,根本沒有什麼景色可言,寧國公主想必是藉故想要跟孔晟單獨相處交談罷了。
孔晟心知肚明,卻只能裝糊塗,故作推辭道:“公主殿下,此地雖然在靈武背後,但回紇大軍十萬駐紮靈武一線,回紇人生性貪婪,難免會有小股散兵遊勇劫掠我邊境,我怕不安全,公主還是留在營地爲好。”
“你看,我們駐紮在這山下,這山並不高也不險峻,本宮只不過是憋悶,想上山轉轉,看看景色,哪裡會有什麼危險?再者說了,就算是有回紇人來劫掠,但本宮是來和親的,是他們可汗的妃子,回紇人豈敢向本宮動手?……反過來說,如果回紇人要是真有惡意,本宮將來到了漠北豈不是更危險?”寧國公主淡淡道:“長安候,不瞞你說,本宮其實最不怕的就是回紇人了……”
孔晟無言以對,心內長嘆一聲。
他知道無法再敷衍拒絕,只好點頭應是,“公主,那麼,孔某就帶幾個侍衛陪公主上山走走——南勇,率一千軍士將此山圍住,隨本官陪公主上山觀景!”
“末將遵命!”南勇躬身領命。
“不,本宮纔不要那些禁軍跟着,有你相陪就足夠了。”寧國公主說罷,徑自邁步向山上盈盈行去。看樣子,她是早就做好了登山的準備了,孔晟望着她的秀美婀娜背影,這才發現寧國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身淡藍色的勁裝,穿着一雙高筒的薄皮靴。
孔晟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而考慮到區區一座低矮的山,護軍又都在山下,因爲寧國排斥,所以孔晟就沒有讓南勇率人跟隨。
實際上,由於大營是靠着山背駐紮,故而登山的路徑就在腳下。順着彎彎曲曲的山路,兩人默默前行,孔晟默默跟在朱寧國公主的背後,伴隨着夕陽的餘暉,登上了半山腰的峰頂。
封頂空曠,沒有林木,只有幾塊碩大的青石,猙獰林立。寧國公主站在巨大的青石上,俯望着山下那茫茫的草原和戈壁,默然良久纔回過頭來嫣然一笑,“孔晟,你看,這塞外草原果然與中原風景迥異。本宮在長安城外從未見過如此景緻,如果不是和親,本宮這一輩子恐怕也見不到這種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塞外美景吧。”
孔晟並沒有在意寧國對自己的稱呼已經從“大將軍”變“長安候”又變爲“孔晟”,反正不過是一個符號,任由寧國稱呼,他都沒有太在意。但後來他才認識到,這代表着寧國公主心態的某種轉化。
孔晟微微一笑道:“公主,塞外確實與中原不同。不僅風光不同,其實這民俗和民風也有很大的差異。這塞外之人,尤其是公主要去的漠北牙帳,回紇人多善騎射,以肉食爲主,以部落羣居,逐水草放牧爲生。”
“回紇人不善耕種,所以他們糧草匱乏。這是他們動輒劫掠中原的關鍵因素,他們覬覦的不是我們的遼闊疆土,而是我們的糧食。”
寧國點點頭,繼續眺望着。
事實是擺在桌面上的,回紇人更喜歡物資和糧食,至於金銀財寶什麼的,他們根本不在乎。一袋子珠寶,在回紇可汗眼裡還不如一袋糧食,這一袋糧食他可以養活幾個回紇士兵,而這些明晃晃的珠寶金銀器,中看不中吃,沒有半點用處。
一陣陣涼爽的山風吹過,吹拂起寧國額前的一縷亂髮。她驀然回過頭來,眼神中包含着一種堅定的東西,兩隻明眸深深注視着孔晟,低低道,“孔晟,你靠近一點,我有話說。”
孔晟一愣,沉吟着上前幾步。
“再靠近點。”
孔晟又上前幾步,貼近了她,與她一起並排站立在青石上。
淡淡的幽香傳進鼻孔,甚至,那被山風吹拂的絲絲亂髮也順勢撫過孔晟的臉頰。一陣異樣感油然而生,他正要退後一步,寧國公主卻猛然撲進了他的懷中,口中喃喃自語,“孔晟,本宮要你要了我!”
她嬌柔的身子隨着她的衝勁一股腦子擠進孔晟的懷中,此刻雖然是秋初,但寧國的衣衫還是相對單薄,孔晟甚至能清晰地感到那竟然有些尺度的豐盈的柔韌性和強大彈性。
寧國一向溫婉大方,嫺靜端寧,很少有如此這般火熱的一面。如果是紀國,孔晟倒是不奇怪,可寧國……就讓他錯愕了。
孔晟震驚而尷尬地欲要推開寧國,可她卻雙臂一繞,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嬌嫩的臉頰喘息着貼緊在他的胸前,絲絲的熱氣吹拂過他的臉頰。
“公主,不要這樣!孔某……”
“孔晟,我和親回紇,是爲了家國天下,我沒有選擇,也不能選擇……可我不甘心哪,我是大唐公主,我的身子何其珍貴,豈能給了那豺狼野獸一樣粗魯的回紇人?我寧願,讓你要了我……要了我……”寧國公主突然情緒激動伏在孔晟胸膛上抽泣起來。
孔晟輕嘆一聲,異樣感悄然退卻,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哀傷。懷中這個大唐最文靜、最溫婉的公主,表面看去柔順嬌柔,實際上心底裡也自有一份堅定和剛直,她——她這是報了必死之心了啊!
臨近靈武,距離回紇越近,寧國的必死之心就越加堅定。她是和親公主,她是政治的犧牲品,但她同樣也有作爲女兒家的溫柔和大唐公主的尊嚴!
“公主,事情未必有你想象中的那樣糟糕……”
“孔晟,你還是不是男人?本宮這般不顧廉恥自行投懷送抱,你難道——難道還無動於衷嗎?我願意將這清白的身子給你,給一個我喜歡的大唐的男人。”寧國公主擡起頭來,淚眼婆娑,梨花帶雨,身子都在抖顫。
孔晟無語凝噎,心神激盪。
……
山風呼呼吹了起來,夜幕的將要來臨,讓這山風變得更加的涼爽,甚至還有些清冷。寧國期待中的事終歸沒有發生,孔晟畢竟不是普通的男人,寧國的如此行爲和情態,讓他心內更加憐惜,卻也無可奈何。
不要說他對寧國沒有心思,就算是有些心思,他也不會趁火打劫,在寧國公主心神最失落最無助的時候趁虛而入,占人家便宜。
寧國大爲失望。她緩緩離開孔晟,默然望向了漸漸黑暗的天際,她突然放腳奔跑,晃盪着向山下行去。
定了定神,孔晟急速過去追上了跌跌撞撞下山而去的寧國,猶豫了一下,還是探手抓住她的一隻胳膊,柔聲道:“公主,山路崎嶇不平,你要小心一點。”
寧國公主似乎已經恢復了原有的安靜和從容。她輕輕推開孔晟的手去,淡淡道,“本宮還不至於這麼弱不禁風,長安候,我們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