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朝恩趾高氣揚地走了。這個最近一炮而紅權勢沖天的最大權監,由此在孔晟心裡留下了無法磨滅的深深印痕。
魚朝恩的車馬漸行漸遠,直至拐過街角看不到蹤跡。孔晟緩緩轉過身來,臉色陰沉似水。南霽雲和唐根水噤若寒蟬,不敢吭聲。
孔晟深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到底怎麼回事?說!”
唐根水本來口才就不是很好,加上一緊張,話就更加說不清楚了。南霽雲見他唯唯諾諾含含糊糊,無奈之下,只好自己代他稟報。
南霽雲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孟州這兩日往自己的宅子裡置辦傢俬,無意中與新平公主府上採購日常物資的車馬衝撞上了,本來不是什麼大事,孟州退一步道個歉就了事了,可惜這廝狂妄傲慢,口氣就很硬。如此,就觸怒了公主府上的人,雙方起了衝突。
公主府上十餘名僕從與神策軍中孟州手下十餘名軍卒就在公主府門外毆鬥起來,畢竟軍卒孔武有力又極兇悍,不多時就將公主府的幾個家奴給揍了一個底朝天。
孔晟冷哼一聲:“那孟州如今何在?”
南霽雲遲疑了一下,輕輕道:“大將軍,萬年縣衙要來拘人,因爲孟州是我等神策軍中之人,萬年縣就暫時找上末將,且看大將軍如何區處再做打算。”
孔晟眉梢一挑:“南八,是萬年縣給孔某面子不敢擅自抓人,還是你們仗勢欺人抗拒不交呢?”
南霽雲嚇了一跳,汗如雨下:“大將軍,末將不敢!實在是萬年縣要等候大將軍區處,末將現在已經將那孟州扣押起來,等待大將軍裁處!”
孔晟怒吼一聲:“還裁處什麼?區區一個軍中校尉,何德何能、哪裡來的財帛本事在長安城中置辦宅子傢俬?這倒也罷了,竟敢跟公主府上起衝突,誰給了他這麼大的膽子?!”
“唐根水!孔某之前怎麼交代的?孔某再三交代你們要從嚴治軍,約束部下,不要在天子腳下給孔某滋生是非,結果還是鬧出事來。”孔晟爆喝道。
“末將有罪!”唐根水敬畏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伏地不起,不敢爭辯什麼。
“惹上宗室公主,觸怒一羣皇親國戚進宮告御狀,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今後神策軍在長安將面臨權貴勢力的各種排斥和抵制,給我惹上了無窮無盡的麻煩!”孔晟憤怒的跺了跺腳:“來人,傳我軍令,神策軍所屬校尉以上軍官將領即刻到府!”
南霽雲不敢怠慢,立即命人去城外大營傳孔晟的軍令。半個時辰後,軍中所屬從七品校尉以上軍官林林總總數百人匆忙而至,將長安侯府的外院擠了一個水泄不通。有些底層的軍官到不了近前,只好擁擠在影壁牆之後。
孟州臉色蒼白,被牢牢捆縛起來,跪在地上低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孟州自知鑄下大錯,此刻懊悔不及。不過,他還心存幾分僥倖,認爲自己是有功之將,又是唐根水南宮望這些軍中高層昔日的老部下,孔晟總不能不顧念幾分舊情吧?頂多就是免職退出神策軍,返回老家務農罷了。
他根本不懂此事的嚴重性。他在一個關鍵的時間點上惹了不該惹的人,又觸發了一場深層次的皇室內訌。孔晟心裡很清楚,新平公主這些人聯合進宮向皇帝發難,絕不單純是爲了幾個家奴出氣,而是宣泄自己作爲核心皇族一直受到冷落的各種怨氣,說白了還是借題發揮爭取宗室的利益。
所有將官都面色複雜,靜靜地按照品階次序站成數列,以衛爲單位。
孔晟沉着臉走出迴廊,倒揹着雙手環視衆人,目光鋒利如刀:“一個不入流的校尉,竟敢糾集手下軍卒聚衆鬥毆攪鬧新平公主府,且不論誰是誰非,這種狂妄放肆的行爲已經徹底抹黑了神策軍的名聲。”
“爾等可知道,如今新平公主等數十宗室親王、公主已經聯名進宮,向陛下告了御狀,指責孔某縱容麾下軍卒無視大唐律法,以下犯上肆意欺凌皇室國戚,還道神策軍居功自傲爲禍長安,不宜充任京城禁軍,應當逐出京去!”
孔晟清冷的話在院中久久迴盪着。
所有的將官都臉色驟變,紛紛垂下頭不敢再看孔晟的眼睛。
以下犯上欺壓皇族……這種罪名一旦坐實,整個神策軍的名聲就臭了,吃不了兜着走。而一旦有滿朝權貴宗室的羣體抵制,皇帝也不能強行留下神策軍。原本還有些不以爲然的人,因此而變得心驚膽戰起來,終於把認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就是孔某也很納悶,一個小小的校尉到底有什麼倚仗,竟敢公開與公主權貴一爭短長?莫非是以爲立下些許軍功,就忘乎所以試圖凌駕於律法之上了?”孔晟的聲音驟然變得高亢憤怒起來:“居功自傲,仗勢欺人,你們在場的這些人,有不少人現在真的是昏了頭了,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狂妄放肆,踐踏軍紀律法,要你們何用?!你們說!”孔晟清秀的面容因爲憤怒而扭曲起來。
在場軍官呼呼啦啦跪倒了一地,包括唐根水這些高層將官。
孔晟怒氣沖天:“一個區區校尉,竟敢打着神策軍和孔某的旗號,在城中作威作福招搖撞騙——誰還接受了別人的饋贈,在城中置辦了宅院家業,統統給我自己站出來,只要你們將所得退還,這一次,孔某既往不咎!若是欺瞞不認,一旦讓本官查出查實,定斬不饒!”
一片死寂過後,漸漸有數十人站出來跪在了另外一側,其中包括烏顯烏解兄弟倆。烏顯烏解兄弟跟隨孔晟日久,又提前在長安呆了這麼長時間,在長安候府中進進出出,長安不少富商權貴都與兩人相識。早就暗中有人結交兩人,送去各種財帛良田等物。
孔晟凝視着這些人,氣得肩膀都在顫抖。良久,他的情緒才慢慢得到控制,斷然揮了揮手:“限你們一日之內退還各種財物,自己去軍中領一百軍棍以觀後效,今後若有再犯,休怪本官翻臉無情!”
孔晟緩緩凝視着烏顯烏解兄弟倆,一字一頓冷冷道:“烏顯烏解,爾等身爲朝廷詔命宣威將軍,竟敢帶頭以身犯法,違反神策軍軍紀,本官會上疏奏明陛下,免去你二人的軍職,暫留軍中效力,將功補過,你二人可否認罪?”
烏顯烏解兄弟冷汗直流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告饒不已。他們在孔晟身邊最久,知道此刻萬萬不能狡辯抗拒,一旦觸怒孔晟,當場將他們斬殺都有可能啊。
很多人更加噤若寒戰,冷汗直流。誰都知道,烏顯烏解兄弟倆跟隨孔晟時間最長,又一直伺候在身邊,是心腹中的心腹,孔晟對烏顯烏解兩人都一抹到底,沒有顧念舊情,何況是他們這些人?
烏顯烏解兄弟倆其實是有些貪財的,他們在孔晟身邊這麼久,孔晟焉能不知?不過,水至清則無魚,兩人對孔晟忠誠不二,只要這個根本沒有出問題——所以,烏顯烏解兄弟倆過去的事情,孔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如今不同了,如果不拿烏顯烏解開刀,肯定無法殺雞駭猴。
南霽雲父子在一旁也是惶然不安。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孔晟發這麼大的怒火,距離孔晟最近的南霽雲,甚至已經察覺出孔晟身上發散出的某種殺氣,很顯然,這首惡孟州今日大抵是活不成了。
南霽雲向自己的兒子南勇掃了一眼,微微有些慶幸和欣慰。他家教甚嚴,青年南勇論功績不亞於任何一個部將,但爲人做事都極謙卑低調,對金銀財帛也看得很輕。在如今的神策軍中,要說真正兩袖清風的將軍,也就是南霽雲父子了。
孔晟又轉頭望向了默默跪在另外一側的唐根水,沉聲道:“唐根水,你麾下軍官犯下重罪,足見你治軍不嚴,其罪難逃,本官會上奏朝廷,將你降職一品、罰俸三月,你可知罪?”
唐根水默然叩首凜然道:“末將自知罪責難逃,任由大將軍處置!”
孔晟深吸了一口氣,冷視着早已體若篩糠畏懼到極致的孟州一字一頓道:“孟州,你可知罪?”
不待孟州回話,孔晟又扭頭望向了南霽雲,淡漠道:“南八將軍,此賊犯下重罪,你認爲可如何處置?”
孔晟的話低沉威嚴,隱含殺氣。
南霽雲嘴角一抽,略一遲疑,還是躬身下去凜然道:“回大將軍,南八以爲,孟州以下犯上觸犯軍紀律法,罪在不赦。此種惡行上達天聽,觸怒陛下,如——如不斬不足以平息衆怒。”
南霽雲的話讓在場很多將官都心裡哆嗦了一下。儘管有不少人已經猜到了孟州的結局,但真正從南霽雲口中說出來,還是引起了不少兔死狐悲的震撼。
孔晟冷冷一笑,環視衆人又淡漠道:“爾等以爲如何呢?”
“殺無赦!”衆人悶聲嘶吼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