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晟說的是唐軍中列裝的弩中之一。唐弩種類很多,有臂張弩、角弓弩、木單弩、大木單弩、竹竿弩、大竹竿弩、伏遠弩、絞車弩等。
伏遠弩射程大約三百步,臂張弩射程大約二百三十步,角弓弩射程大約二百步,單弓弩射程大約百六十步,其中伏遠弩射程相當於M4步槍的有效射程。
而絞車弩這類需要幾十人甚至上百人的力量才能拉開的牀弩的射程甚至可以達到上千米,若是王家堡裝備有這種弩車,區區五六百叛軍又何足道哉,一陣掃射,統統幹翻。
聽說沒有弩車,孔晟分明有些失望,他並不知,因爲製造代價昂貴,弩尤其是大型弩在軍中都是絕對珍藏的利器,輕易不得一見,何況是在非軍中。
寒風拂面,孔晟裹緊了披風,聳聳肩道:“如今之計,也只有鋌而走險出城一戰了,否則,待叛軍攜雲梯再次分散攻城,王家堡就危險了。”
孔晟說的一點也沒有錯,王家堡四面城牆兩面依山而建,卻有兩面城牆面向曠野,倘若叛軍兵分兩路攻城,單憑城內這些人手絕對會顧此失彼,最終只有被破城的悲劇下場。
李萱銀牙暗咬。出城與叛軍決戰絕對是下策,不能妄動。不如——
李萱好看細長的柳眉兒猛地一挑,她長出了一口氣,俏臉上浮現出冷漠堅定的光彩來。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李虎李豹兩人心頭咯噔一聲,猜出郡主要集中全部人手衝出王家堡,放棄這座城堡了。
放棄退走,也未嘗不是一個辦法。但只是這樣一來,城堡中的老弱婦孺數百人會死無葬身之地,王家積累多年的財富也會被叛軍劫掠一空。
“李虎李豹,你二人速速調集全部人馬,整軍待發,隨本郡主衝出城堡後,不可戀戰,奔襲黃崗待命!”李萱揮了揮手,聲音尖細而高亢。
孔晟愕然,旋即恍然大悟,知道李萱這是當機立斷要放棄守衛城堡了。放棄城堡固然是明智之舉,但城堡中的衆多老弱婦孺何其無辜,一旦被拋棄,引來賊兵劫掠,下場慘不忍睹。
孔晟皺了皺眉道:“郡主,如果是放棄城堡的話,城堡中這些老弱婦孺和普通百姓,可是都要落入叛軍之手了。”
李萱冷冷掃了他一眼,心說你這都是廢話。若不是萬般無奈,本郡主又如何狠得下這個心,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與護衛糧隊和江北大軍的整體利益來說,這些其實都可以忽略不計了。
何況,若是不果斷放棄,犧牲的又何止是本堡的老弱婦孺?
孔晟忍不住輕嘆一聲,他知道李萱的選擇沒有錯,但若是他在李萱的位置上,或許做出同樣的選擇會很艱難。原因很簡單,他終歸是來自現代文明社會的人,要讓他眼睜睜地看着數百老弱婦孺走向毀滅,比自殺還要難。
安祿山的這些叛軍本就是胡兒出身,生性兇殘,一旦城堡被劫掠,肯定不會留下半個活口,甚至會一把火把城堡給燒了,讓城堡中所有俘虜一起陪葬。
這樣的慘劇即將發生,孔晟嘴角抽搐了一下,終於還是沉聲道:“郡主,給孔某驍勇善戰者五十人,攜弓箭陌刀,待孔某整軍出去試一試賊兵的虛實!若是我等潰敗,郡主可再整軍出來接應,你我匯合衝出重圍!”
李萱猛然擡頭望着孔晟,神色複雜驚訝。
而李虎李豹兩人也都擡頭望着孔晟,眼眸中掠過濃烈的感動。他們深知,孔晟做出這種決定無非是不忍見城堡中的老弱婦孺被屠戮一空,作爲一個局外人,他能慨然挺身而出,讓人生出敬意。
“郡主,我二人願意隨孔縣令出城與叛賊死戰!”
李萱神色變幻,徐徐點頭道:“孔晟,好,無論此戰是成是敗,本郡主都將感激你今日的挺身而出!來人,傳令下去,擊鼓舉兵!”
五十騎在城堡門口列隊。馬上的騎士背載角弓和一個奇怪的牛皮囊,腰挎箭袋,手握鋒利的陌刀,端坐在馬上,神色肅然。這是李萱所能調集的全部精銳戰鬥力了,都是西北軍中的軍漢。
孔晟披上了一身甲冑,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穿戴軍隊鎧甲。他提着奪自洪澤水寇將領唐根水的那柄亮銀長槍,牽着寶馬追風,緩步行來。穆長風和烏顯烏解二人,牽馬緊隨其後。
孔晟試了試身上甲冑的份量,翻身上馬。打馬上前,面向衆騎。
一干騎兵眸帶敬意地望着眼前這士子出身英姿勃發威風凜凜的少年郎,握住陌刀的手高高舉起。
“諸位兄弟,在下孔晟,本爲江寧士子。皇帝陛下賜我爲天子門生、朝廷冊封我爲河南睢陽宋城縣令。今,叛軍圍城,若是我等不出城一戰,這城堡中的老弱婦孺數百人都將被屠戮一空。”
“所以,我們不得不出城死戰!請諸位聽我號令!”
“死戰!”五十騎憤怒的吼聲劃破雲端,震動整個城堡。
李萱面色肅然立在路旁,揮了揮手:“上酒,壯行!”
一名士卒捧着一盞酒走上前去,立在孔晟馬前。孔晟接過酒盞,一飲而盡,然後奮力將酒盞摔碎在地上,手裡的長槍高舉:“開城門!隨我衝殺!”
穆長風端坐在馬上,眉頭緊蹙。其實在穆長風看來,孔晟終歸還是文官、出身士子,這種領兵血戰的事情應該交給戰將,他沒有必要親身犯險。
城堡的門被緩緩打開。
孔晟打馬而出,寒風撲面而至,那一瞬間,他的頭腦是如此的清醒。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決定並不理智,甚至有些愚蠢,但他卻並不後悔。
人生在世,不論爲什麼目標而奮鬥,都有其不可觸碰的柔軟逆鱗和竭力保護的東西,爲了這城堡中的數百條生命,孔晟覺得,就算是自己真的喪命在叛軍之手,也算是死有所值了。
義之所至,便義無反顧!
五十餘騎肅然奔馳而出。
城門再次關緊封死。
城堡中幾乎所有的人都涌上了城牆,望向了那義無反顧奔馳過去在曠野上掀起煙塵漫卷的五十餘名勇士,不知道有多少人熱淚盈眶。
五十對五百,這是何等的力量懸殊!這又是何等的慷慨悲壯?!
李萱凝立在城牆上,寒風吹拂起她散亂的長髮。不知在何時,她僞裝的璞頭巾子早已遺失,但她渾然不覺,猶自目不轉睛地望着城堡之外。她那緊張不安的眼神,一直沿着身披甲冑縱馬奔馳衝殺的孔晟劃過的軌跡,無限向南面延伸。
兩顆晶瑩的淚花兒漸漸滑落,她心中一顫,長長的眼睫毛撲閃了一下,發出幽幽的一聲長嘆。
孔晟架着追風遙遙領先,穆長風、烏顯烏解兩人緊隨其後。三人早就暗暗達成了共識,若是事有不測,不管孔晟願意還是不願意,他們一定護衛孔晟遠離此地戰場,直接奔赴河南上任。
叛軍營地在裡許開外,因爲地形平坦視野開闊,所以孔晟這五十騎奔馳衝殺過來,早就驚動了叛軍頭目。不過,這支叛軍並不放在心上,區區數十人殺過來,跟蚍蜉撼樹沒有差別,這就是送死!
叛軍頭目率百餘騎兵結陣以待,攔在了孔晟這隊騎兵衝擊過來的道路上。
就在李虎李豹等騎兵認爲孔晟會率領衆人一鼓作氣奮力衝殺進敵營的時候,孔晟突然打馬收住了馬蹄,並高高舉起了長槍。
兩人率五十騎兵轟然而至,然後又不得不半路剎車,在孔晟身後列隊。
李虎皺了皺眉,心說他終歸還是文士出身,不懂作戰之術,若是我等挾速度和勇氣一鼓作氣衝擊進去,還有機會,如今卻戛然而止,泄了這口氣再要鼓足,就難上加難了。
但此行此戰以孔晟爲首,他們作爲麾下,在此刻不敢提出任何質疑來混亂軍心。
“聽我號令!”孔晟大喝一聲:“爾等半數準備作戰,半數準備拋射!”
叛軍之首是一個三十許的虯髯大漢,他手中長矛遙指,狂笑道:“爾等這區區數十騎,出城來送死不成?”
孔晟長出了一口氣,仰首看了看湛藍的天際。這大唐的天空是如此的蔚藍,沒有一絲陰霾,而空氣又是如此的清新,讓人呼吸進去,舒暢到肺腑。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賊將身上,但旋即投射在賊將那百餘人身後的“工地”上,數十木匠百姓正在不少賊兵的威逼下繼續趕製雲梯,根本沒有把孔晟這衝擊出來的五十騎放在眼裡。
孔晟很明白,憑自己這五十多人,無論多麼驍勇善戰,都不可能沖垮五百人的陣營。唯今之計,只有向工地掩殺過去,趁亂將製成了半成品的雲梯等物焚燬,然後一走了之。如此,就達到了目的。
見孔晟等五十騎沒有衝擊過來的架勢,賊將皺了皺眉,斷然下令,率自己的百餘人掩殺過來。
孔晟昂然立在馬上,神色平靜。
五十米!
三十米!
二十米!
眼看賊人衝殺及至,李虎李豹焦急不安地呼喊道:“孔縣令,可要衝擊過去,否則,我們必然被賊兵衝潰!”
孔晟冷冷一笑,突然爆吼道:“按計劃行事,李虎李豹,爾等率半數人馬繞行衝擊,烏顯烏解,你們隨我衝上去!殺!”
李虎李豹兩人率二十餘騎兵不敢怠慢,立即調轉馬頭,向側前方猛衝過去,他們的這番動作讓衝擊過來的賊將賊兵愕然不知所措,這是要逃嗎?
可他們奔馳過急,想要收住陣型是很難的。
而就在這時,孔晟猛然一夾馬腹,率剩餘的二十多人怒吼着從正面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