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琪終於還是有了一次單獨見林浩楠的機會,準確的說,是林浩楠來見她。
當時她正在打掃男廁所,而門外傳來緩慢低沉的腳步聲,蘇思琪猜到那是林浩楠,倒不是她能聽出林浩楠的腳步聲,而是因爲門口豎了暫停開放的牌子,當然,也不排除着急方便的人,但着急的人應該腳步急促,而不是這樣慢慢的靠近。
果然,蘇思琪剛直起腰,林浩楠就出現在門口,臉上帶着似有若無的笑意:“你那天出現在我辦公室門口,是找我有事?”
蘇思琪沒有否認,既然他提起來,她就開門見山:“林浩楠,上週五我去紫光閣吃烤肉,你是不是也在?”
林浩楠眯起眼睛想了一會:“我不太記得了,怎麼啦?”
“週六你是不是送了個汽車的玩具給小孩?”
“這個事情……”
“週日你在圖書館嗎?”
“那天啊,我想想……”
蘇思琪提了三個問題,林浩楠皆回答得模棱兩可,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蘇思琪瞪着一雙清亮的眼眸看着他:“倒底是不是你?”
林浩楠看了她一會,突然笑起來:“思琪,你害怕我如影隨行?還是希望我如影隨行?”
“倒底是不是你?”蘇思琪再問。
林浩楠摸了摸下巴,帶着詢問的口氣:“如果是我,你會怎麼做?”
蘇思琪一直隨身帶着那筆買單的錢,聽到這句,她把錢掏出來往林浩楠手裡一塞:“以後不要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你的情,我領不起,也不想領。”
林浩楠捏着那疊錢,突然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這不是我的錢。”
蘇思琪沒好氣的說:“鬼知道你是哪些錢?數額對不就行了。”
林浩楠把錢放進口袋,“好吧,我收下。還有別的嗎?”
蘇思琪沒說話,玩具汽車被小野帶走了,沒辦法還,但她心裡又憋着一口氣,林浩楠的東西,她一絲一毫都不想要。
“那輛玩具汽車多少錢?我折錢給你。”
“不用,”林浩楠很認真的說:“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
蘇思琪以爲他只要車,正有些爲難。聽林浩楠又說:“思琪,你沒必要那麼認真,車是給孩子的,又不是給你的,孩子高興就行。”
蘇思琪靜默了一會,冷冷的說:“好吧,下不爲例。現在請你出去,我要工作了。”
林浩楠掃了一眼她長滿凍瘡的手,從褲兜裡掏出一樣東西遞到她面前:“這是特效凍瘡膏,你拿去試試,聽說效果還不錯。”
蘇思琪怎麼會要他的東西,冷冷掃一眼,“腦子沒病吧?能還的我都還給你了,你覺得我還能再要你的東西?”
林浩楠不由分說塞到她手裡:“不一樣,這是你用得着的。你手上的凍瘡好得快,幹起活來效率更高一些。”
“我不要!”蘇思琪用力一甩,那盒凍瘡膏被甩得一路滾到牆邊。
林浩楠的臉色有些暗沉,他看了她一會,眼睛裡明顯有了怒意,但一直保持沉默,蘇思琪不示弱的與他對視。
半響,林浩楠走過去撿起地上的凍瘡膏轉身走了出去。
蘇思琪繃緊的神經終於鬆馳了下來。每次和林浩楠打交道,她就跟上戰場似的,總有些說不出的疲憊。
蘇思琪沒想到的是,這件事並沒有完。
等她做完一輪清掃,回到工具房的時侯,看到幾乎所有當班的保潔員都在,大家三五成羣,正在熱烈的說着什麼。
張萌盼看到她進來,立馬把她推到前面去,“思琪來了。”
蘇思琪看到桌子上擺着簽字本,保潔組長站在那裡,見她過來說,“先簽字。”
看那陣勢是在發什麼東西,蘇思琪便籤了字,保潔組長從旁邊的紙盒裡摸出一樣東西遞給她:“用完了,拿空盒找我領。”
蘇思琪看着組長手裡的東西,睜大的眼睛,這分明就是兩個小時前林浩楠要給她的凍瘡膏!
她有些懵懂的接過來,轉身走到一邊去,張萌盼跟在邊上,嘰嘰喳喳的說:“聽說這是林董事自己掏腰包買來發給我們的,林董事真是體恤我們。”
“是啊,都說林董事不是好人,”旁邊有人接話:“我看他很不錯,知道我們的手經常在冷水裡浸泡容易長凍瘡,買了這些來發給我們。”
“這種藥膏很貴的,”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媽說:“前年我的手長凍瘡爛得厲害,我兒子帶我去醫院看病,醫生給開了這種藥膏,兩百多塊錢一盒呢,聽說是進口的,我沒捨得用,又退掉了。”
一聽兩百多一盒,大家都驚呼起來,紛紛從口袋裡掏出凍瘡膏再仔細端詳。
“難怪上邊一箇中文字都沒有,敢情是高級貨啊!”
“林董事真大方,加起來可不少錢呢!”
“林董事真好……”
蘇思琪靠在貨架上,聽大家議論紛紛,說着林浩楠的好話,心裡有些亂。
林浩楠是早準備要發凍瘡膏給大家,藉着機會單獨給她送去?還是因爲她不接受,所以他變着法子逼她接受。
她希望是前者,至於說明林浩楠是關心她們這羣生活在公司最底的職員的,而不是假公濟私。
快下班的時侯,蘇思琪在走廊上看到了林浩楠,兩人迎面走來,她目不斜視,男人臉上卻帶着一點得意的笑,有一種小計謀得逞了的味道。
蘇思琪餘光瞟到,心裡咯噔了一下,難道他真的是假公濟私?
擦肩而過的時侯,她似乎還聽到了男人的輕笑聲,象在嘲笑她的固執。
蘇思琪下了班,和張萌盼一起到附近的小店裡吃了份快餐,兩人手挽着手,去百貨商場逛了逛,她們都不是在百貨商場買東西的人,來這種地方,純粹是因爲環境好,暖和,又有椅子可以坐着休息。
晚上的快餐份量不多,蘇思琪在商場外邊買了兩個烤地瓜,和張萌盼坐在電梯邊的椅子上吃起來。
快過年了,商場裡早就佈置了濃厚的新年氣氛,燙金的福字,還有大大小小的紅燈籠掛得到處都是,又有桃花,菊和金桔,擺成各種漂亮的造型,引得好些年青男女在花前流連拍照。
張萌盼還是小孩子心性,坐在那裡蠢蠢欲動:“思琪姐,我們也去拍一張,那些花好漂亮啊!”
蘇思琪不想動,商場里人多,好不容易有個地方坐,一起身,位子就給人佔掉了。
張萌盼便自己去了,拿着手機和花自拍,還遠遠的朝蘇思琪比着剪刀手。
蘇思琪看着她微笑,年青真好,是真正的沒心沒肺,就象曾經的她,曾經……那麼遙遠,就象是上個世紀的事了,在那個男人身邊,她什麼都不用想,只需要快樂,她快樂,他就快樂,她幸福,他就幸福。
在他身邊,她可以一直沒心沒肺下去,而不是象現在,好象連呼吸都帶着一種壓抑的沉重。
她靠在椅靠上,突然感覺肩膀微微一沉,回頭一看,竟是和她背靠背的椅子上有個男人大概是睡着了,頭歪到一邊,碰到她肩上了。
蘇思琪坐着沒動,是有多累,纔會在這麼熱鬧的場所裡睡着!他的工作應該也是很辛苦的吧?
捱得這樣近,她聞到男人頭上的香氣,淡淡的,象是某種洗髮水的味道。她也聽到了他的呼吸,均勻輕淺……儘管周遭很吵,她卻聽得很清楚,一呼一吸頗有節奏,讓她不知不覺受到影響,竟調整自己的呼吸與他同步。
漸漸的,她也困了,而張萌盼還沒有回來,她微微閉上眼睛,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嘆息……
大概是過了兩三秒,或者更長,蘇思琪突然睜開眼睛,轉過頭去,身後的男人卻已經不見了。
她站起來,四處尋找,並沒有看清他的臉,可是隻要是他,她就能認出來。
那聲嘆息,如此清晰的印在她的腦子裡,多少次午夜夢迴,她聽到的就是這樣一聲嘆息,那是屬於沈孟青的嘆息!
她眼睛裡慢慢溢出淚水,不停的在人羣裡鑽來鑽去,她看不到路,只是專注的去看每張臉,被人撞了,被人踩了,都感覺不到,只是不停的找,是他,一定是他!他終於回來了!
可是找了一圈,她甚至跑出門外,在寒風凌冽的廣場上四處尋找,都沒有他的身影。
難道是夢嗎?是她在商場裡打了個盹做的夢嗎?
蘇思琪沮喪的垂下頭,坐在乾涸的噴泉池邊,是她太想他了,所以纔會有這樣的幻覺吧!
口袋裡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張萌盼,問她去哪了?
蘇思琪看着大門口人潮如涌,她不想再進去了,便告訴張萌盼,她有點事先走了。
張萌盼有點抱怨的口氣,說走怎麼不跟她說一聲,害她到處找。
蘇思琪便又說了幾句好話哄她,張萌盼一下又高興起來,在電話跟她道別。
蘇思琪坐了一會,怕張萌盼出來看到她,便沿着馬路牙子慢慢的往前走,前面有個公交車,有趟車可以到她家,可是走到公交車站,她腳步未停,依然往前走,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想走一走,吹吹風,讓風把剛纔的心神不寧都吹散,她纔好回去睡個踏實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