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01 選擇堅強
一週後,卓雅公司.
卓雅公司會議室,一個戴眼鏡的亞裔男子正和一個似是中德混血的男子交頭接耳。
“大中華區連續出了兩次事,總部對中國人的耐心和信任度已經到了極限,但是,在中國做生意,一定要懂得中國的商場規則,你在德國的那一套,在這裡是行不通的。”
“我是半個中國人。”
“你的中國血統並不能讓你瞭解中國人。”
“No,我不是指我的血統,是指我所受的教育。雖然我仍然認爲,中國公司應該交給中國人來管理,但對於總部希望我在一段時間內讓中國公司發生一些改變,我非常有信心。”
“oK,希望你的到來,能讓中國公司發生一些改變,而不要讓我總在用人這個問題上操心。”
“沒有問題。”
兩人見其它同事都陸續進了會議室,便停止了交流。
…………
戴眼鏡的亞裔男子正是亞太區VP,Frank,今年50歲,頭髮有些花白,體格卻十分挺拔,走路依然是快速帶風,沒有一絲老態;挺直的鼻樑上,架一副金邊眼鏡,目光凌厲而謹慎,讓人看着就覺嚴肅而不好打交道。
而中德混血的男子,正是總部外派過來負責中國區的總經理Jack,一個40歲上下的男子,體型很德國、面孔很中國,高高大大的坐在滿是中國人的會議室裡,毫無違和感。
“嗨,eric,我們又見面了。”Jack看見莫里安走進來,笑得一臉燦爛的站起來,熱情的打着招呼。
“很高興在中國見到你。”莫里安伸出右手,與他緊緊一握,隨即將手伸向Frank:“Frank,我代表大中華區市場部歡迎你。”
“我倒希望你能代表大中華區歡迎我。”Frank站起來與他握過手後,看着他略顯嚴肅的說道:“eric,你讓我很失望。”
“sorry,我也沒有辦法,我是個不願強迫自己的人。”莫里安聳了聳肩,表示大家價值觀不同,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談了——而當着Jack的面,再提讓他主持中國公司的事情,似乎也不太妥當。
“你的選擇給我增加了很多麻煩,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尊重你的選擇,否則你會成爲我更大的麻煩。”Frank挑了挑眉頭,看着莫里安笑了起來。
“我向你保證,我永遠不會成爲你的麻煩。”莫里安笑着,拿着文件夾走到Jack的身邊坐下。
“代願如此。”Frank意會的點了點頭,回到主座上坐下來,示意總部審計小組,可以開始彙報調查結果了。
“Frank,這是這次事情調查的全部結果,電子文檔,我已經發至總部。”總部的審計小組將調查文案遞給Frank和Jack各一份。
“oK,我們先看,你大致把事情說一下。”Frank邊翻看着文件,邊說道,想了想,擡頭看着莫里安:“eric,你是否也需要一份文件?”
“No,我相信我瞭解的比調查到的更多。”莫里安輕扯嘴角,淡淡應了一句。
Frank眼鏡片後面的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便低下頭繼續翻看手裡的文件。
審計小組的組長見大家不再說話,便開始簡要彙報調查結果:“John(秦藍)並不承認公司現在網上發佈的廣告片,創意來源於eric所指認的顧氏。”
聽到這裡,Frank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但仍是沒有說話。
審計小組組長繼續說道:“第一,公司的財務並沒有關於這份創意的財務支出,因此財務證據並不支持John有購買其它公司創意的行爲。”
“第二,總部的創意小組也未出過這份創意,那麼這份創意是哪裡來的,據John的解釋,是他在與一個朋友聊天時,朋友靈感突發,做了創意初稿,而他將創意初稿交給了總部的創意小組,經創意小組的確認,才拍攝成廣告片,所以,整個方案,從創意到成片,創意小組都有參與。關於這一點,總部創意小組表示看過創意初稿,也表示對創意初稿的認可,但並不知道創意初稿的來源。所以,關於創意初稿的來源,仍然有疑問。剛纔給您的文件第二份,是John提供的創意初稿。”
“第三,對於eric提供的80張帶有顧氏Logo的創意初稿,Joho認爲只是巧合,因爲顧氏的主創人員,就是卓雅前策劃主任,所以在創意上有所雷同很正常。但這一個說法,我們並不認同,因爲John使用的,並非公司原創,又何來氣質相同所以雷同之說?剛纔給您的文件第三份,是eric提供的帶有顧氏Logo的創意稿。”
“綜上所述:John違返了商業法則,使用非法手段得到顧氏的創意草案,並複製其中部分創意,然後交由總部創意小組確認,並拍攝成片,在網絡上進行推廣。”
審計組長說完後,便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夾,看着Frank說道:“從公司內部來說,沒有足夠的物理證據以證明他有過商業購買行爲,只能認訂他爲抄襲別的公司的創意案。”
“從公司外部來說,只要顧氏堅持走司法程序,將此案件提交給公安部門去調查,拿出商業購買的證據,那麼犯法的就不只是John個人問題,而是公司的問題。因爲他是卓雅大中華區的授權代理人。”
Frank仔細的看完文件後,掩上卷宗,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後睜開眼睛看着莫里安說道:“事實的真相是怎麼樣子的?”
莫里安看着Frank,認真的說道:“如果從公司角度來考慮,真相就是John說的那樣,包括對方公司也無法拿出John抄襲的證據,因爲帶有顧氏Logo的PPT,只有我部門的同事看到並拍了下來。原始的那份,應該還在John處,或者已被他銷燬。”
“但公安部門能調查到哪一步,這就不好說;顧氏還掌握了哪些證據,我們也不清楚。”
“從真正的真相來說,是John買通了對方公司主創人員中的一位,由對方公司主創人員將這份創意偷出來,然後賣給John。至於John是親自購買、還是讓中間人購買、這個結果我認爲對公司不重要:因爲只是行爲方式的不同,行爲結果仍然是相同的。”
“而對於司法結果來說,可能會不同:他仍然可以堅持,這是朋友送他的。所以,對於John來說,犯法的事實是存在的,只是證據不足而已。”
“所以,要怎麼描述這個事實,要看公司想怎麼對John;也要看公司怎麼應對顧氏的訴訟。”
莫里安看着Frank,淡然溫和的眸子裡,是犀利的試探——試探他是否有通過保秦藍而保住公司聲譽的做法。
Frank擡頭看了莫里安一眼,沉沉說道:“我對John的態度很明確,但並非一定要司法處理。對於顧氏的態度,你有沒有更好的建議?”
“聽說顧氏已經報警,參與此事的兩名員工,已經由公安機關控制起來,並且已經委託律師進行訴訟立案。”
“從我對顧氏總裁的瞭解上來說,如果給予合適的利益,讓他們撤訴應該也是可行的途徑。”
Frank點了點頭,轉頭看向Jack,沉吟着問道:“Jack,我對大中華區下半年的新品不作任務要求,你能讓步到什麼程度?”
Jack輕挑了下眉梢,迅速說道:“我需要和eric商量並計算後才能確認,以後我負責公司的銷售和後臺系統,eric負責市場系統,我希望我們兩個是夥伴,對公司的業績和財務預預共同負責。”
Frank低頭滿意的笑了——這纔是他要的大中華區總經理。
“eric,以你對大中華區的市場瞭解、對顧氏總裁個性的瞭解,你提個初步方案,我們再一起討論一下。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依我看,那個顧氏總裁,也是個果斷的人,再拖下去我們就沒得選了。”Frank看着莫里安說道。
莫里安點了點頭,看着Jack和Frank說道:“第一,以官方購買的形式使這個片子合法化,這樣一來,我們已做的推廣就不會浪費,同時也杜絕事後再提,我們仍揹着一個抄襲的名義;第二,在廣告片的使用上,僅限於已經傳播的媒體,放棄電視、平面、終端的所有宣傳,下半年對新品不再做任何形式的宣傳。等於是將新品的市場,全部讓給了顧氏;第三,對顧氏已造成的損失,給予一定的補償。”
“簡單的說,就是賠款、賠地盤。”
“Jack,你的意見呢?”Frank看着他——賠款倒好說,將市場份額賠出去,再要重新拿回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這個市場,以後是由Jack來做,所以他的態度也很重要。
“我沒意見,公司的長遠聲譽比一個市場的短期利益重要得多。”Jack顯然是個目光放得長遠的人,基本沒有猶豫的便同意了莫里安的意見。
“oK,那就這麼定下來,你們再商量一下具體的細節,我們約顧氏總裁做一次深入溝通和道歉。”Frank滿意的點了點頭,看着審計組長說道:“我建議你給總部補一個報告,將eric所說的結論整理一下發過去——物理證據固然重要,事實卻更重要。我們不能因爲沒有物理證據而忽視事實,造成判斷失誤、用人失誤,給公司帶來更大的損失。”
“oK,我會客觀的發回eric的分析,並抄送給您。”審計組長點了點頭。
“oK,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Jack準備一下,看怎麼約顧氏總裁。”Frank點了點頭,示意散會,對於這次抄襲創意的案子的處理方向,便就此定了下來。
只是,莫里安在會上沒說的,是顧子夕雖然是個利益至少的人,可這次的案子還牽扯上了感情的事——在利益和感情同時的影響下,顧子夕會怎麼選擇?
……第二節:許諾。選擇堅強……
第二天,醫院。
“許諾的情況怎麼樣?”莫里安看着季風,有些擔心的問道。
“很安靜,安靜得過份。”季風嘆了口氣,看着莫里安輕輕搖了搖頭。
“我去看看她。”莫里安的眸光微暗,心裡卻是一片酸澀。
“許言在裡面,你晚些過去吧。”季風搖了搖頭。
“也好,許言的話,她應該還是聽得進的。”莫里安輕輕點了點頭:“我出去買包煙,一會兒再過來。”
“好。”季風點了點頭,送他到辦公室門口,看着他有些蕭瑟的背影,不禁感嘆:若許諾愛上的是他,情況哪裡會有這麼複雜。
只能說,愛情這東西,當真是沒有道理可言。
…………
“許諾……”許言看着一身是傷的許諾,呆呆的躺在牀上毫無生機,眼圈不由得紅了又紅。
聽到許言的聲音,許諾一直僵直的眼珠輕輕轉動了一下。
“許諾,是他,是嗎?”許言低頭看着被自己抓在手中的、許諾的手,只覺造化弄人——想等的時候,等不到;想逃的時候,偏又遇上;該去愛的不愛、不該愛的,卻又愛得死去活來。
這世界上,便是有這許多的錯位,讓人無可奈何、讓人愛而不得。
許諾輕輕轉過頭來,看着許言,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這無聲的眼淚,看了不止是心疼,更是心碎。
許言緊緊的抱着她,看着她無聲卻洶涌的淚水,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了出來。
“許言,他、他就是那個男人……”許諾的聲音輕輕的,那似有若無的聲音,似是不願提起、又似是不敢提起、卻又強迫自己勇敢面對——
他就是那個男人,那個給他希望又讓她絕望的男人;他就是那個男人,扔下一句承諾,卻再也沒有出現的男人;他就是那個男人,爲了讓她安靜的離開,而使盡手段的男人。
當鼓起所有的勇氣,將這一句話說出了口,一切梗在胸口的難堪與害怕、逃避與惶恐,便慢慢褪了下去——再失望、再難堪、再羞辱,也不過如此了吧。
許諾深深吸了口氣,看着許言輕聲說道:“五年前,交易的那個人就是他。”
許言的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恨不能將全身的力量都給她——若不遇到,還存幻想;而一旦遇到,才明明白白的知道:再美好的幻想,也不過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
只是,這個交易中的男人,竟然是鼓足所有的勇氣去愛的顧子夕——這讓她如何不難堪?又讓她如何不絕望?
難怪,難怪她會無法面對;難怪,難怪她要轉身就逃。
“許諾,如果原有的傷口原本就沒有癒合,還不如完全的撕開,重新面對。”許言看着她,想要安慰,卻覺得語言是那麼的無力——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做了那場交易,失的不僅是身體、是尊嚴,還有所有關於愛情的夢想和能力。
歲月如此殘忍,在五年後將這樣的傷狠狠的撕開,二十三歲的她,該如何面對、如何接受?
“我想,我沒有什麼接受不了的。”許諾看着許言,給了她一個虛軟中帶着倔強的笑容:“許言,這就是最真實的人性,殘忍也得接受。我不怕,我可以。”
“原本這些,對我來說都不是最重要的,在我心中,最重要的只有你。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沒什麼好軟弱、好害怕的。”
“我在的,我會很努力、很努力的讓自己好好兒的,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一向理智而冷靜的許言,聽了許諾對愛情、對生活完全放棄的話,不由得哭了——她對人生如此失望,若自己有一天出事,她該怎麼辦?
向來智慧的許言,竟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可以勸她。而她的生命,卻成了許諾堅強、堅持下去的唯一理由。
之後,許諾便不再提任何關於顧子夕的話題,甚至連孩子的事情都沒有提過——似乎,那一段過去、這一段愛情,在這一場雨後,已被她埋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不再去輕易的碰觸。
…………
“在她對愛情和人性絕望的時候,能找到支撐下去的理由,說明她有很頑強的生活意志。在愛情的傷痕漸淡之後,她會有新的支撐點出現。所以,你也不用太擔心了。”季風緊握着許言的手,看着她認真而專業的說道。
“你們做醫生的,說好聽了是冷靜專業,說不好聽了是冷血。聽着你的話,怎麼都讓人感覺不舒服。”許言慢慢擦了眼淚,看着季風,對他的態度不免有些不滿。
“老婆,你就饒了我吧,我要說得感性了,你又得說我:‘虧你還是醫生呢,就不能有更專業的分析?’”季風站起來,摟着許言走到廊前,看着外面下個不停的雨,柔聲說道:
“愛情就象是病毒,植入到身體裡後,外科手術是沒辦法解決的。所以,得靠她內化的力量來解決,注意轉移、假性忘記,都是短時治療最好的辦法。”
“而她的這個短時,要看你這個短時因子存在的時間長短了,所以,我們要一起努力,爲了她,也爲了我,好不好?”
“我又沒說過不努力,只是……”許言知道季風說得有道理,只是,在一切都不可把握的時候,她能不能給許諾找到另一個短時因子?
…………
“醫生,請問408號病房在哪邊?”一個清脆而溫軟的童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擡起眼睛:一個穿着格紋襯衣和仔褲、外套一件毛線背心的小男生,粉雕玉琢班的站在面前。
看見這個小男生,季風的眉頭不由得微微皺了皺,而許言卻幾乎有些站不穩的晃了兩下——絲毫不用懷疑,這張和顧子夕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絕不會讓人認錯:他就是顧子夕的兒子、也是許諾的兒子,她的小侄兒。
那樣一個存在於想象中的小男孩,就這麼活靈活現的站在眼前,讓她的情緒不禁起伏難平起來。
“梓諾,我們再去問問別人吧。”小張老師見季風和許言的表情很是奇怪,不禁警覺的牽起顧梓諾的手,拉着他往旁邊走。
“我是許諾的姐姐。”許言突然說道。
顧梓諾頓時停下腳步,看着許言說道:“你認識我?許諾和你說過我嗎?”
“你長得和你爸爸一模一樣。”許言強自壓下心裡的激盪,用力的站直身體的,對顧梓諾說道:“你是來看許諾的?我帶你過去吧。”
“謝謝阿姨。”顧梓諾點了點頭,擡頭和小張老師說了句什麼後,便跟在了許言和季風的身邊。
“他會是一個長時因子。”許言看着季風,說了一句只有他們兩個能聽懂的話。
“哦?”季風倒是聽得懂許言的話,只是不明白,做爲病毒入侵許諾的顧子夕,他的兒子爲何會是許諾在放棄愛情後的生活長時支撐點。
在他看來,顧子夕兒子的身份,只會讓許諾的症狀加重。
“有機會再告訴你。”許言低頭又看了一眼顧梓諾,果真如許言所說的那樣——早熟中帶着些天真、聰明中帶着些刻板,完全一副富豪之家精心培養的接班人模樣。
呵,這樣一個孩子,能給許諾帶去多少希望?在這孩子面前,那個無良的父親,真的會不再重要了吧。
…………
“許諾,有人來看你。”許言帶着顧梓諾和小張老師進門,看着許諾時,眸子裡有着隱隱的激動。
許諾轉過頭來,看見顧梓諾,不由得愣在了那裡。
“你們慢慢聊。”許言給小張老師倒了杯水,又拿了個蘋果給顧梓諾後,沉沉的看了許諾一眼,便幫他們帶上了門,轉身離開。
…………
“許諾?”看到病牀上,一臉憔悴和蒼白的許諾,顧梓諾也嚇了一跳——以爲爹地已經很慘了,沒想到許諾也很慘。
最近大人們都是怎麼啦?一個接一個的病倒。
“顧梓諾……”在知道他是自己的兒子後,第一次看到他,許諾的聲音,不由得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的嘶啞,放在被子裡的手,不由自主的緊握起來——
這就是她只聽過出生的哭聲的兒子!
雖然顧子夕的現實與絕情讓她對愛情和人性都感到前所未有的絕望、雖然苦苦掙扎這幾天,她已決定放棄過去的一切——包括這個不能認的兒子。
可知道他就是自己的兒子、看到他這樣明媚生動的站在自己的身邊,她仍是忍不住的激動。
“顧梓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許諾慢慢的調整着自己的情緒,輕聲問道。
“我爹地告訴我的。”顧梓諾皺着眉頭看着她:“你怎麼也生病了?你這樣看起來好虛弱。”顧梓諾走到牀邊,爬到了椅子上,看着她嘆了口氣,小大人似的說道。
“是嗎?”許諾的心裡不由得微微一動,只是那短暫的異樣感覺,又立即被她的理智給壓了下去,看着顧梓諾溫柔的笑了笑:“你的病好了沒有?過來讓我看看,身上還有沒有痘痘呢?”
“有。”顧梓諾爬過去跪在牀上,掀起衣服給許諾看:“你看這兩個,好大。小張老師說,背後也有。”
“還好還好,沒長臉上已經很幸運了呢。”許諾用手指輕輕的點了一下,溫軟的說道。
“可是,屁股上也有。”顧梓諾的臉微微一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是嗎?我看看?”許諾看着他紅撲撲的小臉,不經意之間,笑意盈滿了眼眶——天,他的眼睛!
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的眼睛看起來有一股莫明的熟悉感——原來,他的眼睛是像自己的呢。
“你是女生,不給你看。”顧梓諾拉下衣服,彆扭的說道。
“小張老師也是女生呢。”許諾擡起眼睛,朝小張老師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小張老師要幫我擦藥的,不算。”顧梓諾忸捏着,眼珠子轉了兩下,對許諾說道:“許諾,我爹地也病了,但他不肯休息,還要去上班,我好擔心他。”
“哦?”聽到顧子夕的消息,想起他夜夜站在病房門口的樣子,許諾的心不由得狠狠一疼,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許諾,你和我爹地吵架,還沒有合好嗎?”顧梓諾看着許諾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輕聲問道。
“恩。”許諾輕應了一聲,看着顧梓諾卻說不出話來。
“許諾,你不是這麼小氣的,你給我爹地打個電話,勸他去看醫生,我讓你看看我屁股上的小包包,好不好?”
許諾的心頭微微一酸,卻輕輕搖了搖頭,只是開玩笑的說道:“你的屁股很好看嗎,我又不是非要看。”
“可是你不想知道那兩個小包包長什麼樣子嗎?你不想知道我那裡疼不疼嗎?”顧梓諾有些撒嬌的說道。
“大約你以後的老婆會想知道你那兩個小包包長什麼樣子。”許諾不禁失笑,眸色卻是一片黯淡——自己如他的願離開了,不是很好嗎?他還想說什麼?又怎麼會生病了呢?
昨天晚上看到他,似乎也不是顧梓諾說的那麼嚴重。
呵,管他呢,他的一切,再不關自己的事;再想他、再心疼他,就真是生得賤了。
許諾在心裡冷哼一聲,將氣惱、心疼、不解的情緒全部壓下,看着顧梓諾柔聲說道:“顧梓諾,他是個成年人,該知道怎麼照顧自己。所以你就別擔心了。”
“哦……”顧梓諾失望的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爬下了牀,對許諾說道:“許諾,我現在要去公司看我爹地了,我得提醒他吃藥、休息。”
“我送你出去。”許諾暗自嘆了口氣,掀開被子下牀,頭微微暈沉得搖晃了一下。
“喂,我不要你送了,你看你自己,站都站不穩。”
“小心!”
顧梓諾和小張老師同時伸手扶了她一把。
“一會兒就好了,走吧。”許諾扶着桌子,穩了穩身形後,伸手牽過顧梓諾的小手,慢慢往外走去。
小張老師慢慢的跟在他們的身後,只覺得有股異樣的感覺——這一大一小兩個人走在一起,似乎原本就是一家人。
…………
“還在下雨呢,你怎麼不加件衣服就出來了?”在走廊遇見莫里安,看見許諾蒼白單薄的樣子,不免又是一陣擔心,迅速將身上的薄衫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肩上。
“送顧梓諾下來,沒覺得冷呢。”許諾下意識的將衣服攏了攏,低頭看了一眼顧梓諾後,輕聲說道。
“你現在是病人,還是多注意一些,我先去病房。”莫里安也低頭看了一眼這個小傢伙——比之前看到的時候,似乎又長高了不少、看起來又成熟了不少。
這個顧子夕又在玩什麼花樣?
許諾和他之間,僅僅只是因爲這個案子的事情纔會決裂嗎?似乎不像。
“恩,我一會兒就上去。”許諾點了點頭,牽着顧梓諾的手慢慢往大門外走去。
…………
外面的雨還一直下着,算起來,從逃離顧氏開始到現在,這雨一直下了足足一週了。
牽着兒子的手,看着這連綿不絕的雨、還有這雨敲打在建築上的聲音,許諾不禁覺得一股沒來由的傷感與低落。
低頭看了顧梓諾一眼,心裡泛起淡淡的心疼——俊俏而嚴肅的小臉上,有一股小孩子少有的堅毅表情;黝黑而靈動的眸子裡,是濃濃的擔心和淡淡的無助。
小小年輕,就因爲生在這樣的家庭,所以他要經歷的、要承擔的,註定要比同齡的孩子要多吧。
只是,生在顧家這樣的家庭裡,他雖然失去了正常孩子該有的天真童年,卻也得到了只有少數人能得到的優質教育資源、和一個富裕不愁吃穿的安穩生活,這樣的生活,卻是自己無法給予的。
其實生在什麼樣的家庭都會有他的煩惱:生在窮人家裡,爲吃穿上學發愁;生在普通人家裡,爲沒有社會地位和關係,得不到更優質的教育資源而發愁;生在富貴人家,又爲沒有單純的童年而煩惱。
比較起來,還是富人要好一些吧,得失之間,究竟還是得要大於失的。
站在大門口,風吹動着雨絲、吹動着許諾身上寬大的病服,顯出幾分蕭瑟與涼意來。
“許諾,我覺得你變了。”顧梓諾擡頭看着許諾,有些疑惑的說道。
“是嗎?”許諾低頭看他,慢慢的蹲了下來,說話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顧梓諾,不管我和你爹地之間發生什麼事,我們兩個永遠是好朋友,對不對?”
“是哦,我們說好的。”顧梓諾點了點頭,向許諾伸出了右手的小指頭:“上次說好要拉勾的。”
“好啊。”看着他胖胖的小手,許諾突然笑了,伸出自己的手與他的緊緊勾在一起。
兩人看着彼此,一個笑得天真、一個笑得喜悅。
“許諾,你生病的樣子不漂亮,你不要再生病了。”顧梓諾看着許諾突然說道。
“是嗎?”許諾的眸光微閃,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我喜歡快樂的許諾。”顧梓諾認真的點了點頭,湊脣在許諾的臉頰上輕輕的親了一口,這才轉身跑進過來接他的老王的傘裡:“許諾,再見。”
“再見。”許諾也向他揮着手,臉上是溫柔的笑意。
…………
“我喜歡快樂的許諾。”
顧梓諾軟糯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的柔軟而清脆,甚至帶着些甜意,讓許諾的心情,不禁暗自飛揚——梓諾,我是媽媽,知道嗎?
梓諾,我會努力成爲一個快樂的人,你也一樣,好嗎?
一起加油哦!
…………
“許諾。”許言站在走廊,看見許諾臉上淺淺的笑意,嘴角也不自覺的扯出一彎笑意。
“許言,他、他是我兒子。”許諾定定的站在許言的面前,在說出‘兒子’這兩個字時,還有些不習慣,卻又滿帶着喜悅。
“他很漂亮、也很懂事,是個小紳士呢。”許言微笑着,眸子裡閃動着點點瑩光。
“許言,我覺得所有的經歷,都是值得的。”許諾輕輕的依進許言的懷裡,將脣貼在她的耳邊,嘆息着說道。
“我們繼續往前走;我們一起,看着他慢慢的長大。”許言點了點頭,對於許諾,她終於放下心來。
她相信,有了孩子的許諾,再不會被什麼東西輕易的打倒。
……第三節:子夕。選擇堅持……
顧氏,顧子夕辦公室。
“卓雅總部的人,希望我們放棄法律訴訟。”洛簡看着憔悴不堪的顧子夕說道。
“哦?”顧子夕停下正在寫的文件,擡眼看着洛簡:“他們若想借此挽回公司的聲譽,就不可能放棄這個片子的使用——這個片子現在已在各大網絡迅速的傳播,若放棄,便需承認盜竊創意的事實。若不放棄,他們又憑什麼來和我們談條件?”
“他們內部應該還在商量這個事,所以還沒給我們發正式的溝通函。據我瞭解,這件事情暫時被壓在了亞太VP這一層,再往上的話,恐怕連亞太區的VP的職業生涯都要受到影響。所以,他們也在考慮:什麼樣的條件,纔會是我們能夠接受的。”
“畢竟,以他們的行業地位、亞太區親自派人來談判,若達不成和解的目的,他們也沒辦法向德國總部交待。而顧氏在國內也是數一數二的日化企業,不足以表達誠意的條件他們拿不出手;拿得出手的條件又關乎到自身的利益和在集團的地位;所以,一方面雷厲風行的處理着內部員工違規違法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在想辦法試探着我們撤訴的可能性;同時又想辦法要把事情壓在亞太這一層。”
洛簡看着顧子夕,試探着問道:“顧總你的意思呢?有談判的餘地嗎?”
顧子夕的眸子微微暗了暗,想了想說道:“說說看你的想法。”
“如果他們的條件合適,我覺得可以一談。畢竟是內勾外結的事情,說出去,我們也有管理不善的責任。加之錢不是他們公司的任何一個人支付的,也沒有支付手續;同時能證明這個創意是顧氏的,也只有許諾、你、我、區時,我們幾個人的證詞的採信程度有限;最有把握的是許諾將原始稿件全部拿出來,只是現在這個情況,她會不會參與這個事情,也不好說。”
“所以,一來他們可以咬死是我們的員工用了不正當竟爭手段,把創意拿出來送給他們的;二來他們可以不承認這個創意是顧氏的。總之,要贏得官司,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而兩個公司因此而耗費的精力,怕是不會少了。”洛簡從案件本身的理性角度分析給顧子夕聽,他的傾向很明顯——如果對方的條件合適就同意調解;就算對方的條件不合適,但顧氏處於主動的一面,可以提出條件來迫使對方同意。
顧子夕斂着眸子,對洛簡淡淡的說道:“許諾以爲這是我故意布的局,若就這樣和解了,豈不真的成了我布的局?”
“可是……”洛簡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顧子夕——爲這個放棄公司的利益值得嗎?又不是一個說不清的事情,解釋一下就好了呀!
“再說,這官司我要的也不是輸贏。”顧子夕輕扯了下嘴角,看着洛簡淡淡說道:“一來給許諾一個交待:雖然我冤枉了她不對,但我沒有布這個局;二來,官司不論輸贏,在我們的產品、廣告正式投放之前,便有了一個特殊的宣傳渠道,未嘗不是件好事。”
“利用消費者的好奇心,將創意的思路通過這個渠道完全發佈出去,比記者招待會的效果還要好;至於你說的和解可能得到的好處,我們通過訴訟提出請求,也並非完全不能達到。”
“所以,”顧子夕頓了頓,看着洛簡說道:“你和法務部打個配合,利用這次機會做好訴訟期間的新聞與媒體。同時抓緊時間完成第二套創意的拍片。新品上市的發佈不受官司影響。”
“好的,我這就去準備。”洛簡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不禁暗自佩服顧子夕分析問題時刁鑽的角度——連官司也能成爲推廣的一種渠道,在他的眼裡,還有什麼是不能利用的?
只是,在對這場官司的堅持裡,他究竟是有幾分是爲了利益、又有幾分是爲了許諾呢?
…………
“選擇堅持法律途徑,有幾分是爲了利益、又有幾分是爲了許諾呢?”在洛簡離開辦公室後,顧子夕點燃一支香菸,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仍然下個不停的雨,沉暗的眸子裡,仍是讓人讀不懂的情緒。
這一週的時間,他每天深夜都會去醫院,在她的門前站一會兒、看一會兒;而深夜的她也總是睜大眼睛瞪着天花板;有時候發着呆、有時候不出聲、只是默默流淚;有時候轉眸之間看到他,漠然的眼底卻是複雜的情緒。
成夜成夜的,兩人只是這樣默默的看着彼此,而在他唯一一次試圖推門而入時,她絕然的拔下手上輸液的針頭後,他再沒試過同樣的行動。
一扇脆弱的門,卻強硬的將兩人分成一內一外的距離;而他,竟無力衝破。
…………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我不想見你。”這是這一週的時間,她唯一說過的一句話——甚至算不上說話,只是嘴巴一張一合着,他卻聽懂了她的意思。
“能給我一個說話的機會嗎?”顧子夕低低的問道。
許諾只是輕輕的搖了搖頭,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顧子夕從深夜站到天明,她卻再也沒看他一眼。
她想了一週、沉默了一週,最後的決定竟然是放棄——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無論是誤會也好、失望也罷,她都不在乎了。
放棄過去、放棄愛情、放棄他——甚至放棄認回兒子的可能。
這就是她的選擇。
…………
顧子夕用力的吸了一口煙,再慢慢的吐了出來。只是,胸中的煩悶,似乎因此而更嚴重了。
對於許諾的決定——
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怎麼能夠由她一個人說了算?
許諾,你曾說過,我是個商人,對於我投入了五年的時間、投入了全部愛情的你,我又怎麼能不要你的回報——我要的不只是你的愛情,還要你一輩子的陪伴。
顧子夕將手中的菸蒂用力的彈到旁邊桌上的菸灰缸裡,眸子裡有種近乎暴懨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