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畢業後,林安然一心想着要學乃父雄風,穿一回綠軍裝去報效祖國,毅然放棄高考,要去當兵。
王勇二話沒說,也放棄高考,跟着林安然去報了名。
倆人到了同一個軍區,到了分兵的時候,不知道從哪冒出一個軍區參謀,直接將林安然提走,送到某軍偵察大隊待了兩年,又莫名其妙被調到軍委,糊里糊塗當起了秦部長的警衛員。
王勇則被丟到一個海防連裡吹了四年海風。他比林安然早一年退伍,早滿了一年的分配期限,之前一直瞎玩,壓根兒沒想過要去工作。眼下已經過了分配期,卻不知道抽了那條筋,要去當警察。
九十年代初期,當警察並非最吃香的職業,按照眼下的形勢,商人是最吃香的。
濱海市地處南方沿海,經歷過第一波改革開放浪潮,如今正是二次發展的起飛階段。雖然政府上層對於這次改革開放的爭議一直不休,但南海省民間似乎沒受什麼影響,私營企業發展迅猛,就連體制內的許多機關幹部也蠢蠢欲動,辭職下海如今已經不是什麼新鮮的事情。
林安然問:“你們家做生意做得好好的,跑去當什麼警察呀?你家還缺你那點工資錢?”
王勇猛吸一口煙,扔掉菸屁股,說:“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人嘛,總得有點理想不是?我爹讓我跟他去做建築生意,我說我想當警察,沒想到我媽一聽說,當場就拍板同意了。我爸一看我媽同意,半聲都沒敢再吭。”
在王家,王勇的老孃李秀珍是老佛爺。王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好日子,很大程度上依賴王勇的老媽李秀珍交際手腕,這位其貌不揚的傳統農村婦女有着一種農民式的狡黠。
據說一位到她菜攤前買菜的局長夫人,在買菜的短短十幾分鍾內和李秀珍便和聊得火熱,兩人非常投契,兩個月後就相互認了乾姐妹,這位手握實權的局長也爲王家包攬工程行了不少方便。
這就是手腕,課本上都學不到。
林安然旋即猜到了李秀珍的想法。王家不缺商人,缺的是官人。他想起胡雪巖就曾經說過,商無官不富,官無商不穩。李秀珍未必讀過胡雪巖這句話,但她對官商間的微妙關係卻有着天生的敏感。這就不難理解她爲什麼要把王勇弄進體制內了。
王勇說自己的理想是當警察,讓林安然很意外。作爲發小兼死黨,自己竟然從沒聽他提起過,便好奇問:”你什麼時候樹立了這麼遠大的志向,要去當警察的?我怎麼從沒聽你提起過?“
王勇撳滅菸頭,笑道:“你還記得初一那年我和你到玻璃纖維廠去偷彈子的事情嗎?”
林安然點點頭,玻璃纖維廠早年在臨海區孩子們的心裡有着相當重要的位置。因爲玻璃纖維廠裡面出產玻璃彈珠,八十年代的孩子沒哪個不玩彈珠的,但是要好的彈珠就要花不少錢,也不知道哪個孩子發現玻纖廠裡面竟然有彈珠偷,結果引來了不少頑皮的孩子鋌而走險。
運氣好的時候一次都偷個百多顆,對於孩子來說已經是了不得的財富了,足夠在小夥伴們面前威風好一陣子。
初一那年,架不住王勇的攛掇,林安然跟着王勇利用中午時間溜到玻纖廠門外,翻過兩米高的圍牆,進去偷彈珠。
結果彈珠沒偷成,人就被逮住了。
一個被尿憋醒的職工急急忙忙上廁所,逮住了兩個在倉庫門前鬼鬼祟祟的小傢伙。
然後打電話讓派出所帶走,好在不是什麼大事,寫了份認錯書就放人了。兩人回家各自捱了一頓胖揍,這也是林安然唯一一次做小偷,印象很是深刻。
“記得,那次回家,我老媽揍我都打斷了一根雞毛撣子。”林安然笑道。
王勇呵呵一笑,說:“那你還記得派出所來的那個警察,牛逼得夠嗆!一來就拿着明晃晃的手銬嚇唬我們,把我們倆拷在一起,你還記得吧?”
林安然倒沒想起那個細節來,事情大體他能記住,可是這麼微小的細節,爲什麼會讓王勇印象如此深刻?
王勇說:“第一次被手銬銬住的滋味讓我永遠都忘不掉,特別是銬着我們走出玻纖廠的時候,恰好我們班的班花鐘曉芳上學經過那裡,羞都羞死了,打那次起,我就發誓,有一天我也要腰裡彆着手銬,穿起那身狗皮,我見誰銬誰。”
林安然聽完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說:“沒想到你的理想是這麼來的!”
王勇歪着頭,並不作答,話鋒一轉說:“好了好了,別老扯我的事情了,你自己的事情處理好沒有?”
林安然知道王勇說的“事情”是指自己女朋友卓彤,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己正爲這事煩着呢。
可他又不想在別認面前老提這事,裝作無所謂道:“什麼處理不處理,天要下雨孃要嫁人,她要出國深造,我一大老爺們難道還哭哭啼啼攔着不讓人走?”
王勇嘆了口氣說:“唉,當初我就勸過你,讓你別一時衝動,好好在部隊裡提幹不是挺好的麼?如今回來兩手空空,真是丟了西瓜撿芝麻。”
提起卓彤,林安然不由得暗暗嘆氣。
他和卓彤相識很是偶然。前年回濱海市探家,參加了一次朋友聚會。當時還是大學生的卓彤穿着一套淡藍色毛料小套裙出現在包間門口時,一向傲氣的林安然不由多看了幾眼,總覺得這女孩身上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卓彤的五官如果分開細看並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有一種類型美女就是這樣,就像鐘楚紅,拆開五官不咋滴,湊在一起加上前凸後翹的身材就顯得與衆不同了。
卓彤優越的家庭條件加上良好的教育,還有與生俱來的自信混雜在身上,再配合了魔鬼的身材和得體的穿着,讓她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讓男人着迷的東西——氣質。
那天晚上,他和卓彤雖然沒有過多的正面接觸,可是兩人的眼睛總會不自覺往對方身上瞟去,目光只要一接觸,又馬上做賊心虛一樣移開,裝作若無其事看着別的地方。
那場曖昧甚濃的聚會之後,兩人之間關係變得微妙起來。
之後不到一個月,兩個正處在青春期荷爾蒙飛揚年代的年輕人便如膠如漆,打得火熱,一起手挽手逛大街,壓馬路,看電影。
爲了和卓彤廝守一生,林安然竟毅然放棄了在中央警衛團直接提幹的指標,當了五年的兵,卻選擇了退役回到濱海市工作。
給首長當警衛員可謂近水樓先得月,大部分警衛員最後都能混個直接提幹,再不濟也是能混個志願兵什麼的,沒見過誰主動提出要退伍回地方的。
況且秦部長對林安然好得讓他的秘書上尉小馬都感到嫉妒,不止一次說秦部長簡直就是把他當兒子看待,當幹部來培養。正當所有人都以爲林安然定然會到某個軍事學院讀幾年書,然後提幹步入軍官行列的時候,他卻出人意料地打了退伍報告。
義務兵制只是三年服役期,就算留隊超期服役也只是四年,林安然已經當了五年兵,已屬特殊情況,警衛團沒有任何留難他的理由。
當林安然在飯桌上支支吾吾將自己想退伍的想法告訴韓政委,這位參加過南疆戰事的偵察老兵大爲光火,豎起一雙戳着塊紅燒肉的筷子,指着他的腦袋大罵他是個“不爭氣的東西”。
從沒見政委發過這麼大火的林安然低着頭,眼角的餘光瞟着筷子上那塊左擺右晃的紅燒肉,生怕它會一不小心就飛到自己臉上。
相比起韓政委,秦部長倒是坦然許多。將軍自然有將軍的風度和涵養。並沒有責怪林安然,聽了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後長嘆一聲,坐着和他了一會,最後點頭同意了。
臨了,拍着林安然的肩膀交待說:“回到地方有啥事有啥困難,別忘了打電話給我。”
之後,林安然懷揣和卓彤從此廝守白頭的熱切念想,興沖沖從首都回到濱海市沒半年,才發現自己徹底煞筆了。
因爲,卓彤馬上要出國深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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