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了會,林安然回到開發去的辦公室,秘書劉京東過來說有個叫江建文幹部綜合秘書股等着要見林安然。
江建文來見自己,本來是不符合程序的,他是臨海區西營街道的副主任,不屬開發區管。
但是江建文同時又是舊城改造辦公室的副主任,從這方面看,來見林安然也無可厚非。
見到了林安然,江建文拿出一份厚厚的資料,喜滋滋對林安然道:“林書記,這段時間我重新構想了一下舊城改造方案,同唐主任又碰了下頭,綜合了一下意見,並且帶着我們社區居委會的幹部們下到紅星、紅旗、逸仙三條街道,針對改造項目最難點的七百多戶商鋪進行了一次摸底。”
他把資料遞到林安然面前:“林書記你一定得好好看看,據統計這七百多個商鋪裡頭,涉及有歷史價值的就有一半之多,其中又有一般是咱們房管局的物業,最困難的其實只有不到兩百戶,而且普遍集中在逸仙路一帶,我和唐主任都有一個建議,保留這些建築物,在原有基礎上加固翻新,臨街鋪面如果翻新加固的費用是政府承擔,那麼他們挨着商鋪背後的房屋將接受政府的徵用方案,並且要扣除翻新的費用。我嘗試過接觸這些商鋪業主,他們大多數都同意這個意見。我想,如果將逸仙路打造成一條飲食娛樂一體化的法國風情街,又是地處中央商圈之中,將會有效帶動周邊的經濟,增加居民收入,比一刀切全部徵收改建房地產要更加有價值。”
林安然翻看着資料,聽着江建文略帶興奮的彙報,臨了道:“建議不錯。不過……”
他把資料往邊上一放,說:“方案的事情暫時擱置一下,馬副市長提出了一些不同的意見,目前他提出了一套滾動式的全面徵收方案,我估計你這個方案通過的機率不會太大。”
“什麼!?”江建文幾乎從椅子裡彈起來:“怎麼會這樣!?之前寧書記不是一直比較傾向我們的改造方案嗎?全面徵收?那些建築物都很有歷史價值的,都推倒重建,是不是太可惜了?”
林安然不方便同他透露太多今天會議上發生的事情,便道:“最終決定權是市政府,這一點我想建文你應該很明白。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繼續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是。”
說罷,他拿起桌上的文件看了起來,顯然不想繼續和江建文談論下去。
今天馬海文在會上的姿態已經旗幟鮮明地表明瞭立場,不但是他,還有他背後的市長劉大同。
林安然覺得在這個時候和馬海文在立場上唱對臺沒有什麼作用。事到如今,他發現在舊城改造項目上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當初舊城改造項目啓動之時,林安然考慮的是控制舊城改造辦的人員構成,只要把這個團隊掌握住,就不怕劉大同或者馬海文亂來。
舊改辦只是一個工具,並非決策層,舊城改造工作領導小組也只是名義上的決策層,實際上決定項目發展方向的,仍然是市委班子,準確來說是寧遠。
只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林安然是怎麼都沒料到寧遠會這麼快被人揪住了小辮子,這麼快就被召回省黨校學習,還被紀委介入調查。
寧遠是新官上任,按照慣例,就算他做得再不濟,省委組織部或者省領導想動一下他的位置,也需要等到屆中,找個冠冕堂皇的藉口對他另作安排。
上任不足一年,就被召回去坐冷板凳,這是極少見的狀況。
寧遠意外被召回省城學習,不但林安然失去了工作上的支持者,就連市委班子裡原先的那幾個騎牆派恐怕如今也是聞風轉向。
目前在市委班子成員中,林安然估計只有紀委書記廖柏明肯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
既然如此,就算林安然在今天早上的會議上旗幟鮮明地反對馬海文的決策,並且將事情放到常委會上去討論,恐怕到頭來結果還是一樣。
這種情況讓林安然十分頭疼,項目開工迫在眉睫,如果自己還拿不出什麼法子來解決這個困局,之前費盡心思組建起來的舊改辦就等同空殼。
不過,這一切都要不動聲色進行,在江建文面前不能流露出半分情緒,否則以江建文的性格,肯定忍不住會發發牢騷。牢騷一發,劉大同很快就會警覺起來,提防起自己來。
和劉大同這種老滑頭、老官僚過招,有時候不能逞強,必要時候示之以弱,讓他以爲自己對這事已經無可奈何,只好聽之任之,從而放鬆警覺。
江建文感覺到林安然的態度轉變,愣了片刻,又道:“林書記,是不是劉市長反對我這個方案?”
林安然說:“建文,領導的事情少打聽。你工作時間也不短了,有些事不該問就不要問。”
本以爲說了這句語氣稍硬的話,江建文會見好就收,可是沒想到,雖然多年過去,江建文依舊是當年在臨海區政法委時候的脾氣,梗着脖子道:“林書記,如果我沒猜錯,這肯定是劉市長的意思。前幾天我到轄區調研舊改項目的時候,無意中遇見了劉小建。他帶着一個省裡來的老闆在逸仙路看現場,唐主任還同他們打了招呼,聽口氣,他似乎對這個項目志在必得。”
這個消息雖然十分有用,但還是讓林安然臉色變了變,江建文的執拗讓他很難下臺,非逼着自己往舊改項目方案的話題上靠,這在官場是大忌。
江建文怎麼說都只是個下級,說不好聽的就有些像逼供。林安然心裡暗歎,江建文工作能力是很不錯的,就是在一些問題處理上不夠圓滑,估計這也是這些年來他在臨海區鬱郁不得志的重要原因之一。
恰好這時,門口忽然傳來劉京東的聲音:“王主任,你在這裡做什麼?”
接着就聽到王培海尷尬的聲音:“噢!沒什麼,只是有些工作想來請示一下林書記。”
林安然心頭微動,暗道:王培海怎麼會在門口?如果真的是來請示工作的,怎麼不直接敲門?又或者直接找劉京東,問問裡頭有什麼人,什麼時候可以見自己,犯得着這麼鬼鬼祟祟。
聯想到寧遠的事情。林安然總覺得寧遠恐怕也被人暗中監視着,要不然,爲什麼連寧遠私會伍詠薇、張芳芳在家收受皮小波的照片都有呢?
既然連市委書記寧遠都能監視,自己這個市委常委也當然不在話下了。派人監視自己,誰最合適?
在工作場合上,作爲開發區黨委辦主任的王培海當然是最佳人選,況且他是馬海文提拔上來的,所謂投桃報李,替馬海文和劉大同當眼線也一點不奇怪。
李善光一案有一點讓林安然一直想不通,爲什麼邵波找打私辦的譚文標和另外兩名涉嫌誣告的幹部談話時,這些人的口徑一概如此統一?似乎早有準備。
自己當日在辦公室裡見萬彪,並無外人在場,要說有,恐怕就是在斜對面辦公的王培海了,唯獨他會將這些情況一字不漏告訴馬海文,進而邀功。
越想越覺得寒心,又暗自慶幸開發區領導班子還是掌握在自己的手裡,例如茹光彩、楊奇還有邵波幾人,同自己還算同心同德。
劉京東撞破了王培海的小動作,讓這位區委辦主任有些驚慌失措。林安然故意大聲衝門外招呼道:“是培海同志嗎?進來吧。”
王培海一臉尷尬,紅着臉縮頭縮腦走在劉京東身後,進了辦公室。
林安然問:“培海,有什麼事要彙報嗎?”
王培海臉更紅了一些,憋了好一陣才胡亂找了個藉口:“最近咱們開發區的下基層活動已經到了總結階段了,我想過來請示一下林書記您,什麼時候安排時間到下面的基層走走,搞搞調研,看看這次活動的成果,順便也好定定調子,讓我們區委辦和組織部拿出總結來,好報送市裡。”
林安然心裡冷笑,臉上卻不動聲色。
下基層活動是寧遠在的時候,推行林安然在太平鎮搞強基工程經驗的一個擴大版本,要說這事主管的是組織部,區委辦只不過是代表區委監控活動進行而已,要請示也是楊奇過來請示,王培海卻越庖代俎來向自己彙報,顯然有些黑色幽默。
“是這樣啊?好,你先坐着,我處理些事就同你詳談。”
林安然故意不點破,卻換了一副冷臉,口氣生硬地對江建文道:“建文同志,咱們今天就談到這裡吧!做事不要想當然,也不要有什麼胡亂猜測,要懂得尊重領導,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如果是這樣,即便你再有才華,再高的業務水準,也做不好工作!”
說完,故意哼了一聲,不拿正眼看江建文,又道:“你走吧。”
江建文整個人僵在當場,他沒料到剛纔自己的一番話說了出來,林安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這簡直就是在嚴厲批評自己,而且是當着王培海和劉京東的面。
領導在辦公室裡給一個下級官員臉色看,這種事很快就能成爲機關裡的花邊新聞。
江建文感覺自己的心都徹底冷了,似乎看不懂面前的林安然,當年一起工作時候,那個有正義感的林安然在腦海中的形象徹底模糊了起來。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做出來的方案和調研資料,他不由得心頭涌起一股絕望,眼睛瞬間就紅了,人機械地站了起來,茫然看了看劉京東和王培海,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