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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白泥村村委的後院的飯堂很有特色。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倒不是因爲奢華的裝修,而是因爲掛在飯堂牆上一排照片。照片無一例外都是衛國慶和領導人的合影,很多是部長級人物。
衛國慶八十年代後期被評爲全國十大鄉鎮企業家,在國內算是響噹噹的人物,因爲常常出席一些高檔次的會議,也有一些領導會來白泥村視察。按照慣例,都是要合影留念的。
別人和領導合影,一般都掛在辦公室的牆上,衛國慶則不然,辦公室裡倒沒掛什麼照片。
林安然記得,衛國慶的辦公桌後牆上掛着是一副雄鷹展翅圖,那隻巨大的鷹雄踞在一塊懸崖邊的大石上,展翅欲飛,一雙銳目俯視着崖下廣袤的森林,正如衛國慶一樣,在白泥村最高的樓上俯視着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趙士敬顯然是第一次享受在白泥村飯堂接受宴請的待遇,對這些照片無一不感到驚訝和新鮮,站在那裡看了又看,最後忍不住問衛國慶:“衛總,這些照片怎麼不掛在你辦公室裡?”
言下之意,若掛在辦公室裡,誰來了都能看到,不但增加白泥村的知名度,又能由此對衛國慶產生景仰,對於一名鄉鎮企業家來說,名氣顯然是很重要的財富。
衛國慶不屑道:“掛在辦公室幹嘛?我又不靠他們出名!”
他的意思很明顯,我衛國慶靠的是自己發家致富的,跟這些個當官的沒什麼關係。
趙士敬自討沒趣,悻悻地閉嘴不再多說,在桌旁的椅子裡坐了下來。
衛國慶倒是意猶未盡,又得意道:“其實,我覺得領導的照片掛這裡最合適。既然黨員幹部以要全心全意爲人民服務爲宗旨,有什麼比得上天天看着我們吃香喝辣的更高興?我把他們掛在這裡,叮囑飯堂的人,每天這裡的伙食要做得好,做得夠份量,咱們吃好,才能對得起這些照片裡的領導。”
說罷看看趙士敬,又看看林安然,笑呵呵說:“你們倆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他的話又刁又滑,聽着沒錯,可細細品着又很不是味道。趙士敬知道動嘴皮他絕對不是衛國慶的對手,還是少說爲妙,只好點頭不說話。
林安然早就聽人說過,衛國慶雖然沒讀什麼書,可說話卻一套套的,口才極好。這回算領會了,此人說話風格果然獨特,不過敵意很重,似乎對所有當官的都有一種無名憎厭情緒。
最玄妙的地方是衛國慶很討厭當官的人,又常常以自己支書的身份自傲。別人問他管理企業的經驗,他通常都很煩地揮手推脫道:“企業管理的事情我不沾邊,都讓人家去幹,要問我這個我不懂,我只管好我自己的村子。”
顯然他對企業家這個稱號倒不如對村支書這個稱號更有感情,偏偏喜歡以行政職務自封的他又十分討厭官場上的幹部,是一個十分自我矛盾而且糾結的人。s173言情小說吧(..首發)
過了一會兒,門口呼啦啦進來好幾個人,都是白泥村裡的村幹部和企業的廠長之類。
周繁榮爲衆人做完介紹,衛國慶吩咐廚房上菜,又開始興致勃勃說起自己的威水史,說前年有個部長來白泥村視察,自己問那位部長工資多少,部長說才一千多。
衛國慶說到這裡就哈哈笑,稱自己當場就跟部長說,還沒自己的工資高,看來當部長也不是什麼好活兒。
衛國慶的左膀右臂們聽了都大聲叫好,陪着笑,都說衛總說得對,咱們當個市長還不如在咱白泥村裡當個廠長痛快!
有人肉麻的稱讚衛國慶,說都是書記英明!簡直就是咱村的主心骨,沒衛總就沒白泥村的今天!有書記的帶領,咱們幹活都有勁頭,日子有也奔頭!
一干人等熱烈提議,上酒!咱們給衛總敬一杯!
林安然看着這幫人極盡諂媚之能事,禁不住有些噁心,想起了金庸小說裡的神龍教教主,差點沒笑出聲來。可瞧着衛國慶倒是習以爲常,甚至有些享受,笑眯眯點着頭說:“叫人拿酒過來。”
酒很快被端了上來,竟然是酒頭。酒頭是米酒的一種,用土方法釀造,由於第一道酒度數高,被稱爲酒頭,大多都有六十度以上。
趙士敬見了這種酒,頓時臉色微變,慌忙擺手,說:“衛總,這大中午的,還是喝點低度酒吧。”
衛國慶完全沒把趙士敬當回事,直接奚落道:“士敬同志,你好歹是部隊出身,怎麼這點酒就怕成這樣,還是爺們嗎?低度酒?那能叫酒嗎?那叫水!”
不由趙士敬分辨,端起大酒罈就往他面前的高腳杯裡滿上,嘴裡兀自道:“噯……這就對了,喝這種酒才帶勁嘛!我親自給你滿上,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趙士敬沒輒,秀才遇到兵,衛國慶完全沒規矩沒禮貌可言,就像只退潮後留在沙灘上的螃蟹,喜歡怎麼橫着走就怎麼橫着走。況且現在是來求他辦事的,又不能得罪他,只好陰着臉死忍不吭聲。
林安然忽然明白範天來爲什麼一提到和衛國慶會面就趕緊撇清關係,說這是政府線的事情,將差事塞給趙士敬。來之前,林安然早聽聞衛國慶的種種“事蹟”,只是沒想到這人比預料中更爲狂傲專橫。
既來之則安之,林安然對喝什麼酒倒無所謂,只是對衛國慶這種目中無人有些不悅。陳港生第一次和衛國慶同桌吃飯,顯得有些拘束,鹿泉街道的三個人中,他職務最低,即便有什麼意見也是不敢說的。
開席後,衛國慶更是逮着趙士敬不放,讓手下狂敬酒。拳怕少壯,衛國慶年輕時候酒量很好,現在畢竟老了,柿子揀軟的捏,他打着如意算盤,先灌醉趙士敬再整治林安然。
今天赴宴的白泥村幹部都是他精心安排的,酒量都一等一。偏偏趙士敬喝酒又有個壞習慣,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喜歡追酒喝,而且嘴巴上也不把門,漸漸有了醉態。
林安然不想趙士敬在衛國慶面前出洋相,況且這位土皇帝根本沒安什麼好心,於是故意看了看錶,說:“衛總,今天我看就喝到這裡吧,現在都一點多了,收場了回去還能眯一會兒覺,況且你看趙主任都差不多了。”
衛國慶瞪着一雙紅眼,大咧咧道:“喝酒好比進洞房,你見過進洞房搞了一半就出來的麼?天底下沒這樣的事!”
這話顯然是歪理,林安然搖頭笑笑,說:“下午還得上班呢,有個班子會要開,還是到此爲止好吧。”
衛國慶不依不饒,說:“你是副職,說了不算,我問問趙主任。”完了轉頭對趙士敬說:“士敬同志,咱們繼續喝如何?”
趙士敬已經喝糊塗了,勾着個頭像只瘟雞,一問三不應,衛國慶伸出手去在他肩膀上一拍,又問:“繼續喝,咋樣!?”
趙士敬被拍了一下,觸電般動了動,喊道:“喝……喝……”說完又勾下頭去。
林安然看出趙士敬已經到頂了,見衛國慶簡直不通人情,心裡冒出火來,口氣更硬道:“衛總,喝酒這種事還是不要強求的好,免得喝出個好歹來。”
周繁榮一干人紛紛插嘴,說林主任你怎麼這樣,咱們衛總可不是輕易請吃飯的,就算錢書記來,衛總都不招待!你們可好,上了桌沒吃痛快就要走,太不給面子了吧!
衛國慶說:“我說林同志,你是不是嫌我這裡菜不好?說,要吃啥,只要我白泥村有,我沒二話馬上給你整上來,只要你陪我喝完這桶酒!”
說罷俯身把桌下裝着酒頭的罈子一提,往桌上一放,通一聲響,把陳港生嚇了一跳。
這種罈子是農村用來裝土製米酒用的器皿,林安然估摸了一下,估計裡頭有個十多斤,剛纔吃飯一幫人喝了將近一半,還有一半。衛國慶這麼做,很顯然就是要鹿泉街道的幾個幹部出洋相。
林安然忽然笑了,說:“衛總,既然你盛意拳拳,我也不好推辭了,只是我今天來這裡是請您出席動工儀式的,事情還沒辦妥,待會若喝醉了,事又沒辦成,咋辦?”
衛國慶一拍胸脯,說:“原來就因爲這個!?這好辦,我答應就是,現在可以陪我喝了吧?”見林安然口氣軟下來,衛國慶以爲他露怯了,心裡暗暗得意。
林安然又道:“我看這桌子的菜也吃得差不多了,既然咱們今天是不醉不歸,好菜自然是少不了的。古人都說大塊肉大碗酒是人生一大快事,今天我也陪衛總豪爽一把。”
衛國慶臉上的笑紋堆成了花兒,笑道:“沒菜這個容易,繁榮,去!喊廚房的人過來,加菜!”
“等等!”林安然攔住周繁榮,目光卻落在衛國慶臉上,說:“衛總,真的吃啥菜你都隨我點?”
衛國慶呼地一下站了起來,粗聲粗氣說:“林同志,你以前就沒聽說過我們紫荊花集團?沒聽過咱們白泥村?去年我這村子工業產值就超過了三十億!三十個億!你去問問你們趙市長,我這條村子佔整個濱海是工業總產值的多少?是百分之十五!六縣四區裡,我一個村子就能頂他一個縣區!你說,我這億元村,給你林同志上盤菜都上不起!?你未免小看人了吧!”
周繁榮和幾個廠長也紛紛搶着說,就是就是,林副主任你太小看人了!
林安然見衛國慶聲調激動,脖子上的血管都突了起來,一跳一跳的,知道自己激將法達成了效果。衛國慶是一窮二白出身,這種人往往在有錢以後自尊心異乎尋常的強烈,只要觸碰一下,幾乎就跟踩了貓尾巴一樣。
嘴裡說道:“哎喲,我看我真是孤陋寡聞了,我剛從部隊回來時間不長,白泥村的輝煌我是沒見證過,這裡要說聲對不起了。不過,既然衛總這麼說,我就點個菜吧!”
衛國慶坐回椅子裡,一揮手,豪氣萬丈道:“你點!只要我白泥村有,立馬給你整來!”
林安然說:“我想吃狗肉!去部隊好多年了,咱們濱海市一絕就是白切狗嘛,況且狗肉配米酒,都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拿來下酒最好不過。”
衛國慶一愣,眼睛轉向周繁榮,周繁榮也傻了一下,說:“林副主任,你該不是知道咱們村禁止養狗,所以故意點狗肉吧?”
林安然故作驚訝道:“白泥村禁止養狗的嗎?這我真的不知道,剛纔來的時候,還看到村委後頭院裡有條大狼狗呢!”
衛國慶聞言臉色變了變,不說話。
周繁榮愕然一下,然後五官都擠到一起去了,偷偷拿眼去瞄衛國慶,也沒言語。
林安然火上添油,說:“原來是野狗,估計外來流竄來的,沒主……既然這樣,殺了更好。”
周繁榮和幾個廠長的臉色比鍋底還黑,終於忍不住了,周繁榮嘴皮子翕動幾下,嘟噥道:“那是我們衛書記的……”
林安然裝作恍然大悟,說:“原來是衛總養的,難怪你們都捨不得了!行行行,我就當衛總剛纔的話是開玩笑,酒桌上嘛,吹牛放屁打嗝都不犯法,不算數!”
衛國慶臉色忽陰忽晴,黑一下白一下,最後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周繁榮大驚,以爲衛國慶要發火,沒想到這土皇帝咬咬牙,恨恨道:“誰說是放屁!周繁榮,你馬上帶人去把狗宰了,做成白切狗,送上來!我要和林同志一醉方休!”
周繁榮有點兒不相信,囁囁嚅嚅問:“書記,那是德國狼狗……”
“宰了!”衛國慶怒目圓瞪,罵道:“囉嗦什麼!讓你宰就宰!就算是二郎神的哮天犬,老子也宰了!”
周繁榮不敢再多嘴,趕緊招呼廚房裡的人,出門去了。
陳港生在一旁看了,差點沒笑出聲來,可強忍着笑意,又差點沒憋壞,於是趕緊藉口上廁所,走到後院偏僻處,忍不住扶牆低聲笑了出來。
心想:這個林主任,真不得了,自己在鹿泉街道好快三年了,從來都是衛國慶讓鹿泉街道的領導幹部吃癟,今天算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頭一遭讓林安然給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