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素兄,如此看來,這桂王殿下真是禮賢下士啊。”
“是啊,愚兄昨日在桂王殿下那裡只是覺得如沐春風。一番交談下來,桂王殿下對我南粵士子也有了極大的興趣。”
“哦?這話怎麼說?”
“呵呵。”自得的抹了一把鬍鬚,袁崇煥道:“我跟桂王殿下大談治國之道,只見殿下連連點頭。後來還說,只恨小王才寡德薄,不能邀請到更多的廣東士子參加他的詩會。”說到這裡,袁崇煥對着陳子壯道:“集生賢弟,桂王殿下還多次提到了你,對你未能出席詩會,極爲遺憾呢。”
這話一出,剛纔還很熱鬧的氣氛一下子就尷尬了起來。其他廣東士子都看傻瓜一樣看向了袁崇煥。而袁崇煥也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糟了,剛纔吹牛吹得太過,一時之間有些得意忘形了!
事實上,昨天的詩會,桂王朱常瀛除了幫他袁崇煥叫了一份粵菜外賣以外,也就問了下他這次廣東有多少士子來京參加會試,問了下他們這一屆的解元是誰,並表示了希望能有幸認識一下解元公的風采。
僅此而已,沒有更多的話了。
倒也不是朱常瀛看不起他,而是這會兒會試都還沒有開始,大家都不好把話說透呢。
朱由棟的政策很清晰:朝廷現任官員、吏員甚至差役都是不準直接去外藩任職的。這條政策的隱含限制條款之一便是:考上了進士的也不準去外藩任職。
那麼,如果你真的想去外藩任職,那就不要參加本次會試。或者是本次會試落榜後再對去外藩任職認真思考。
所以,朱常瀛的那場詩會,更多的只是和廣大士子接個善緣:這會兒大家先認識了啊,萬一不幸落榜,本王這裡也不失爲一個去處。
這場遊戲的規則,其實大家門兒清。事實上昨天那場詩會,去的士子確實不少。但基本上都是年齡不上不下,文章水平在本省舉子中只能算中下,會試希望不大的。
按照這個規則,袁崇煥去是正常的。事先爲萬一落榜找個去處,而桂王也願意做這個備胎。但他萬萬不該在這個時候自我主張,代替朱常瀛來招攬陳子壯。
陳子壯是什麼人?本屆廣東鄉試的解元!這次會試只要發揮正常,至少是個二甲!而且這個解元才23歲,就算萬一發揮失常落榜,人家的機會還多得很呢。總之,無論如何,陳子壯都不會考慮這些外藩國王的招攬。
在這尷尬的氣氛中,倒是陳子壯是個厚道人。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大喊了一聲:“小二哥!”
“哎~客官有什麼吩咐?”
“這裡的菜品,確實正宗,再把菜譜拿來,加點菜,另外,剛纔的酒也再各打一斤上來。”
“好……咦?”
就在小二哥面露笑容,準備大聲應是的時候,這桌下面的樓下,這家店鋪的門口,卻突兀的響起了一陣爭吵聲。
小二哥從二樓的扶手尋聲望去,稍稍看了一會,眉目之間迅速的有了一股怒氣,他回過頭來對陳子壯等人道:“諸位客官稍待,店裡有些家事需要處理,一會兒請另外的人來給諸位加菜。在下先失陪了。”
“咦?”
衆士子一下就被挑起了好奇心,紛紛起身,走到欄杆處,看向了樓下的大堂。
只見那小二哥風一般的跑下樓去。一把扯開一個身穿圍裙,一看就是廚子樣子的,正在對着一個門口的年輕人好言相勸的中年人。然後就直面那個門口的年輕人破口大罵。
“朱盛滂,你這好吃懶做的廢物,你還好意思再來我們這裡!怎麼,皇上發給你的三十五塊銀元賭光了,梓兒的那三十五塊也沒有了,我父前些日子給你的十塊銀元又沒有了麼?是不是也被你拿去輸了?啊!”
“朱……朱盛淼!你這不知禮法的王八蛋!我是你親大哥,你居然敢直呼我的名字?信不信我告到宗人府,讓你去鳳陽圈禁?!”
“哼!你這廝還敢說宗人府?走啊,去宗人府告我啊!看到時候大宗正是抓你去圈禁還是抓我去圈禁!皇上天恩,讓我們這些奉國中尉們,平日裡吃不飽穿不暖的遠系子孫自謀職業,還發下了本錢。那麼多親戚,都老老實實的想辦法把自己一家子給撐起來。就你這樣少數不要臉的,一天到晚不務正業,流連於賭館和煙花之地。你要自己作死不要緊,可不要連累旁人!你是我親大哥又如何?這家小店,你自己說,自去年開業以來,你除了偷賬上的錢以外,就是找父親母親死乞白賴的要錢。若不是你這麼混賬,你的兒子,我的兒子,怎麼會進不起學堂?你都逼得嫂子上吊了還不自省,如今是要逼得全家都跟着上吊麼?”
樓下兩個年輕人吵了一陣後,樓上的衆人算是聽出點名堂來了。陳子壯轉過身來,叫來了這個店堂裡,另一個小二哥。
“這位小二哥,怎麼這家店的老闆,是楚王世系的子孫?”
“哎,一聽下面吵架兩人的名字就知道他們出自楚王世系,客官果然是讀書人啊。”
“呵呵,孟季均榮顯,英華蘊盛容。這是楚王系的字輩嘛。盛正好對着水字旁,再加上什麼宗人府,這自然就聽出來了。”
“話可不是這麼說的,客官。”這個小二哥面帶鄙夷的指了指門口靠外邊的朱盛滂:“那個傢伙經常來,也經常和少東家吵架。但是光聽名字就知道這家店來頭的,您雖然不是第一個,但怎麼也是前三。”
“哈哈哈。”轉頭看了看身邊一衆士子的好奇臉,加上陳子壯自己也有意扭轉剛纔的尷尬局面,所以他乾脆拉着這位小二哥到了自己這羣人的席桌:“小二哥辛苦了,反正這會兒廚房也沒法加菜了。你歇會兒,喝杯酒,和我們講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客官客氣了,便是你沒這個要求,出於爲我們東家和少東家正名,在下也是要給大家講一講的。”
說完這話,這小二哥對着二樓的諸多客人做了個羅圈揖:“各位,本酒樓的東家,叫做朱蘊鏗,乃是永安懿簡王的七世孫。當然哪,按照朝廷禮法,郡王的子孫不能承襲郡王爵位的,每代爵位都要減等。所以到了東家這裡,就是最低的奉國中尉了。前些年,朝廷困難,宗室的俸祿便是親王都無法發放,更何況最低等的奉國中尉呢?所以我們的東家不得已之下,就隱姓埋名跑到廣東的順德做了幫廚,後來靠着樸實肯幹,慢慢的做到一家酒樓的主廚。
去年,今上登基後,頒佈宗室新政。東家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幫人家做工了。於是便來到京師,靠着皇上發下來的銀元和早年積蓄,又貸了些款,租下了這座店面,開了個粵菜館。東家廚藝高超,加上爲人厚道,這生意很快就火起來了。可惜……”
小二哥搖搖頭:“東家有兩個兒子,剛纔跑堂的是次子,叫做朱盛淼。少東家讀書很厲害的,去年皇上說朱家宗室子孫可以參加科舉,少東家去年就通過了府試。便是成爲秀才了,少東家一樣在酒樓下跑堂打雜,採買各種菜品。
倒是那位長子,就是這會兒在門口躺着耍橫的,叫做朱盛滂的,這廝簡直就是個無賴。店面的事情一點不參合,一開始是鬧着要分家:我們東家爲了把這店面盤下來,不光是皇上發的補貼和他自己的積蓄,還找皇家銀行貸了款。這朱盛滂他自己有皇上的三十五塊補貼嘛,他兒子也是有的嘛。當初開店的時候他不願意把這錢拿出來,所以吵着要分家。嗨,你說這分家就分家唄,好歹父子倆這七十塊錢,一家三口,在京師裡省着花,怎麼都能支撐兩年吧?可是這廝居然分家不到一個月就在賭館、青樓裡花光了。然後這傢伙就死乞白賴的到店裡來各種要錢。
一開始東家看着是自己的兒子,而且那邊還有自己的長孫,所以還是十幾塊的給。但是這越給來的次數越頻繁,後來乾脆就自己在賬面裡去搶。這賬房先生也爲難啊!各位客官,我們這酒樓是租的別人的門面啊,這每月的租金負擔很大的。而且現在這貸款都還沒有還完…..這麼長期搞下去,哪裡扛得住?而且這傢伙拿了錢,根本不管家裡的母子二人,而是繼續去賭館青樓快活。最後乾脆就在牌桌上把自己的媳婦兒給輸了出去,然後少東家的嫂子就自己上吊了……我們少東家不得已把他的侄子給接到店裡來養了。如此纔算把那朱盛滂的兒子給保下來了。”
“各位客官。”小二哥把手一攤:“各位評評理,如此扶不上牆的爛泥,就算是至親大哥,我們少東家做得有錯麼?”
“無錯!”
“做得好!”
“就是啊,你們的少東家雖然排行老二,但是有情有義,那才真正擔得起少東家的名頭!”
“是啊,皇上去年頒佈宗室新政的時候,我心裡還想着怎麼對自己的親戚這麼絕情。現在看來,我要說,皇上做得好,做得對!如此廢物,就該讓其自生自滅,憑什麼用民脂民膏去養這樣狼心狗肺的混賬東西!”
“說得對,有良心有志氣的人,不用養也能活得好。如朱盛滂這樣的王八蛋,養他?給他一頓餿飯老子還不如拿去喂狗!”
二樓的一衆食客這會兒議論紛紛。袁崇煥等人互相看了看,也只有搖頭苦笑。
倒是陳子壯,在沉默了一會後,重重一拍桌子,大吼了一聲:“我頂你個肺,這種撲街佬,兄弟們,我們下去打他一頓,然後扭送他去宗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