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是我,里奧。”
紙張翻頁聲響起,熒幕逐漸有了顏色,黃昏時,玄關鞋櫃上擺放的電話被接聽,一隻手拿起話筒,金色的陽光在雜誌上留下淡淡光斑,門外,孩子們在院子裡瘋跑,嬉笑聲雖然被關好的門窗削減,里奧卻仍能聽到孩子們活潑的笑聲。
“里奧,我想跟你仔細聊聊,一份新的工作。”
里奧的面容沒有直接入鏡,而是給了剛從廚房出來,手中端着火雞的蒂娜一個面部特寫,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情緒有些五味雜陳,鏡頭開始挪動,以蒂娜的視角,望向正站在門口打電話的里奧。
他似乎注意到了背後有人,側過頭,半張臉躲避了陽光,處於陰影之中,見她雙手端着烤盤,於是向前走了兩步,將房門打開。
一瞬間,孩子的嬉笑,大人們的閒聊,舒服的鄉村音樂,與輕風作伴,吹進了房間,鞋櫃上的書籍被吹動,頁面翻轉的很快,嘩啦嘩啦作響,直到被裡奧重新摁住,隨手將一串鑰匙壓在書籍上。
未婚妻在看着他,這是讓里奧頭疼的,食指和中指搓着額頭,見蒂娜仍然沒有走出門外,與電話那邊的話語聲不覺間減弱了幾分。
“拜託保羅,我才做父親不久,下個月十四號就是我女兒一歲生日了,緊接着我還要籌辦和蒂娜的婚禮,抱歉,我真的沒有時間。”
“我知道,我也很抱歉,但是我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我向你保證,工作時間一個月,不管任務是否完成,到時候我們都會返航,下個月十四號保證來得及,到時候我也會參加卡拉的生日宴,OK?”
“你讓我很爲難,我的家庭現在需要我。”
“是,我很抱歉,但是對方是國家地理,且願意支付我們兩萬塊的週薪,想想你下個月拿着八萬塊回來,給蒂娜換一個大鑽戒,怎麼樣?”
鑽戒麼……
將雜誌上的鑰匙拿開,輕輕翻開,一雙棕色瞳孔的眼睛正盯着雜誌頁面出神,腦袋再次撇過去,蒂娜仍站在那裡,目光對視後,里奧再次轉移了視線。
“你們到底要找什麼?”
“那頭北藍鯨。”
“你在開玩笑?”
就在大上週,一艘漁船在北大西洋墨西哥灣附近發現了一頭體型巨大的北藍鯨,依據視頻條件推測,這隻北藍鯨體型在三十二米以上。
北藍鯨作爲藍鯨的亞種之一,體型比起其他亞種稍小,成年雄性北藍鯨身形大約在二十五米左右,成年雌性北藍鯨的身形大約在二十三米左右,當然,隨着年齡的增長,體型也會繼續變大,在二十七米到三十米的身長都算是合理範圍。
而視頻中的那隻怪獸,保守估計都在三十二米以上,天知道它活了多少歲,又吃了多少東西,若是真正找到它進行測量,確認長度,那麼這隻北藍鯨將是迄今爲止,人類發現的體型最大的一隻北大西洋藍鯨亞種。
視頻一經發出,便在業界引起了轟動,起初有人質疑視頻的真實性,但經過檢測,視頻確實沒有造假,作爲一名不太知名的海洋學者,他自然也有所耳聞。
再者,如果它的體型超過了三十三米,那麼它將打破人類已知的藍鯨最大生長極限,對於如此有科考價值的生物,自然會有學者組織隊伍進行尋找勘察。
這並不奇怪,他不解的是,國家地理居然想要用一個月的時間,把那傢伙從大西洋裡揪出來,怎麼看都不太符合實際。
“不是我們想用一個月的時間找到它,而是它只給我們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去發現它,目前它正跟在一支族羣裡,活動範圍相對固定,沒有遊離出我們的觀察範圍,但壞消息是氣象臺預測下個月會有一股冷氣流到達北大西洋,到時候氣溫可能會低至十度以下,你知道它們是不喜歡冷的,若到時候真的出圈了,我們再想找到它就更難了。”
“可這仍然很困難。”
“那就是他們該去考慮的事情了,找到了,他們必須支付給我們獎金,找不到,我的薪水他也得給我,一個月,就一個月,最少八萬塊。”
做爲一位父親,和即將與未婚妻完婚的男人,他現在經濟能力確實有些窘迫,所以他被這個豐厚的報酬打動了,心中漸漸有了想法,即便他很不願意與國家地理就職的專業團隊來往。
那些人資金豐富,團隊專業,大牛衆多,這都是優點,但對於里奧這些臨時工的態度卻並不友好,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他們僱傭里奧這種挑單的學者,只是爲了給那些大牛打打下手,發散發散思維,順便在大牛錄製紀錄片時,充當一個有專業底子的小丑,拋出各種反對大牛預測的言論,隨後坐等被打臉,提高娛樂性,可以賣給電視臺一個好價錢。
當然,前提是你的否定的言論一定要合乎常理,並且具有專業性,這不僅僅是普通的裝逼打臉,而是一種在外界看來十分激烈的探討。
里奧不想當小丑,可對於他這種只在學校任職上課,沒有專業團隊欣賞吸納的普通學者而言,這就是他們的生存之道。
在背後,蒂娜仍然在看着他,這讓他很難直接答應保羅,而不與未婚妻商討後做出這個決定。
“我考慮一下,最晚明天給你答覆。”
“那好吧,你要快一點了,四天後,我們就會出發。”
“可以。”
這是一個十分倉促的時間,當然,這是對里奧一人而言的,想必團隊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只剩他一人被動接受這一規定的時間。
掛了電話,屋內安靜了下來,他有些忐忑的看着蒂娜,雙手十指交叉揉搓,望着她平靜的眼神,又伸手指了指窗外。
“他們一定等不及了,咱們出去吧。”
“里奧。”
“嗯?”
她看起來很平淡,眼中沒有惱火,也沒有傷心,只是安靜的看着他,手中還端着那盤烤到發紅,勾人食慾的火雞。
“這次不去可以嗎?露西馬上就一歲了,她很快就能叫你爸爸了,我不想你在這個時間段離開,我覺得你也不希望這樣。”
“我知道,但你也要相信我寶貝,只有一個月,超出一天我都不會多留。”
“你被他們開出的薪酬打動了嗎?”
“我不否認,畢竟現在家裡真的很需要錢,而且我覺得,這件婚紗真的很適合你。”
他拿起雜誌,被他翻開的那一頁上,是一件看起來很昂貴的婚紗,下面的標價確認了蒂娜的猜想,沒錯,這確實很貴。
“如果是因爲婚紗,我覺得你該留下,我不需要那麼浮誇的裝飾物,我需要的是露西的爸爸可以陪在我和孩子的身邊。”
兩人沒有爭吵,十分冷靜的分析着這份工作能帶來什麼,她感動,是真的,但在這個時間點,她迫切的需要安全感,也是真的。
她的話讓里奧猶豫了很久,靠着鞋櫃,將雜誌捲成圓柱形握在手中,他出神,腦海中進行着一場頭腦風暴,權衡着這份的工作的利弊,最終,捉襟見肘的存款抵抗不了高額薪酬的誘惑,一個月八萬,他想去試試。
終於,他開口了,蒂娜也得到了一個令她有些失望的結果,雖然她並不會因此跟里奧發火,因爲他在孩子生日與婚期前出發,也正是爲了這個家庭。
“我會在一個月後準時回來,帶着那件婚紗,如果可以,露西可以說話時,一定要給我打個電話。”
……
隨着快速的蒙太奇剪輯,整理工具,打包書籍,裝好換洗衣物,背上軍綠色揹包,擬音師的陣容強大,一些列動作發出的聲音十分乾淨利落,在不影響觀衆認知的情況下,將一切聲音做到了最舒適的效果。
最終,在家人的注視下,他帶着綠色漁夫帽,背心外是多兜的釣手馬甲,合身的工裝褲加馬丁靴的配置看起來身材十分勻稱。
他摘下墨鏡,與家人們擁抱分別,蒂娜沒有出現過激的情緒,因爲在和里奧戀愛的這麼多年裡,二人一直是聚少離多的情況,如今他又要走了,也在情理之中,她所能做到的,只有在里奧工作時,照顧好孩子,別讓他擔憂。
看着蒂娜懷中的孩子,他伸出食指,被嬰兒的小手握住,感受着自己孩子的溫度,他嘴角向下輕咧,看得出來,他也是不捨的,輕輕吻了一下蒂娜。
“等我回來。”
“注意安全。”
很少的交流,卻已經夠了,雙方都不想把一次短暫的離別弄得這麼傷感,畢竟一個月後,便可以再度相逢了。
在家人的歡送下,他將揹包放置車後,保羅坐在主駕駛咀嚼着口香糖,也沒敢下車看看孩子,畢竟他也不確定蒂娜到底會不會怪罪他。
最後揮手,大家告別,牧馬人緩緩啓動,輪轂開始旋轉,不久便消失在了里奧家人的視線中。
……
“先生們,航程即將到達終點,我要下降了,祝你們好運!”
直升機轟鳴,掩蓋了駕駛員的吼聲,在下降氣流下,即便是下巴上套着帽繩,帽子也很容易被風吹落,不過照比保羅的狼狽,他的形象總歸是好的,起碼他有帽子,不至於頭髮根根豎起。
因爲時間緊迫,昨日國家地理的科考船已經駛出了港口,以每小時十節的速度開始搜尋目標,以至於里奧他們需要需要依靠直升機才能登船,背上行囊,右手摁住帽子,跟在保羅身後,兩人貓着腰下了飛機,對駕駛員豎起拇指,等到兩人徹底出了螺旋槳範圍後,風力再度提升,直升機準備返航。
““菲爾德”總噸位約三千噸,排水量三千五百噸,船長約在九十米左右,型寬十六米,吃水五米,配備大量尖端設備,例如科研漁探儀,多波束探測系統,淺地層剖面儀,CTD溫鹽剖面儀等等,續航能力可以達到一萬五千海里,真是個厲害的傢伙。”
里奧打量着船體,保羅在一旁爲其負責講解,看得出來,保羅對這艘船很滿意,外觀漂亮,設備高端,房間嶄新干淨,能在這種船上展開工作,無疑是最舒適的。
兩人正聊着,一個跟里奧打扮有些相似的男人走了出來,保羅見狀,趕緊迎了上去,兩人握手後,也將里奧介紹給了這男人,他便是這次科研項目的組長埃文斯,他並沒有把那股子國家地理僱員的傲氣展露出來,態度還算不錯,邀請二人進到船艙內,拿出合同與二人簽訂好,從此刻開始,甲乙雙方已經達成了合作的契約。
這並不是里奧所萬分熟悉的,因爲他科考的次數雖然不少,但多數都是在海灣與羣島之間帶帶學生,像這種跟隨着國家地理這樣的大型專業報刊前往深海,甚至可能駛出航線,進入無人海域,在他從事海洋學近二十年以來,也不過寥寥幾次,並沒有太多豐富的經驗。
當然,這也是國家地理願意僱傭里奧的原因。
之後里奧二人離開房間,主動與船長、大副等船隻掌控者結識,但並未看到其他科考隊的成員,直到一位水手準備帶他們前往二人的臥室,正當路過甲板時,忽然一聽見了一人的大喊聲,二人連忙頓住了身形。
“是鯨魚!”
攝影師扛着機器瘋跑,到圍欄邊,指着即將浮出水面的巨大身影連忙拍攝,隨後一幫科考隊的成員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沒過多久便全部在甲板上聚集起來。
鯨魚每十分鐘左右就會浮上海面換氣,當然,因爲鯨魚種類不同,換氣的時長也會略有不同,但大體上都差不多,所以出海後見到鯨魚換氣並不算是很罕見的場面,大家都是海洋學的從業者,看到這種場景並不稀奇,只是這次的目標是鯨魚,纔會令人感到激動。
不過當這隻鯨魚剛剛露出了一小部分時,就已經讓所有人感到失望了,這不是那隻藍鯨,甚至連藍鯨都不是,而是藍鯨的天敵,虎鯨。
它從深藍色的海底浮出,噴出一道數米高的水流,水滴甚至噴到了里奧的身上,陽光中,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彩虹。
一聲略顯孤寂的長鳴,它躍出海平面,露出潔白的肚皮,砸起一片波濤,甚至連船都跟着輕輕晃了晃,這時,沒有人再遺憾它並非是大家尋找的目標,因爲每次看鯨魚躍水,都是值得珍藏在記憶中的美麗景象,它是大自然的瑰寶,能見到,便已經極其的幸運,他們還能再要求什麼呢?
或許,正是因爲在某一個時間點,他們見證了這一美景,內心感受到了震撼,心靈被打動,以至於改變了夢想,所以纔會有人心甘情願忍受孤獨,敢於赴死,去與這些海洋中略帶神秘的動物們親密接觸,將自己的人生奉獻給海洋。
“我見過很多次鯨魚換氣,但每一次我都會被震撼到。”
“誰說不是呢?”
保羅遞過來口香糖,只有半片,里奧也沒嫌棄,直接放進了嘴裡咀嚼,兩人靠着圍欄,看着逐漸恢復平靜的海面,一時間有些出神。
唯獨船長和船員們繼續工作,相比於科考隊,他們似乎缺少了一雙欣賞美的眼睛,或許是因爲見過了太多這樣的景色,此刻已經不再稀奇,又或許是常年在海上漂泊,打磨掉了他們對於魚類的欣賞與喜愛。
不遠處,攝像機拍攝着一位年紀大約在五十歲左右的白人男子,他留着金色的長髮,披在肩膀上,身材十分健碩,但並不是發福那般的臃腫,皮膚曬的有些發紅,拿着水杯背對大海,看着鏡頭侃侃而談。
“是羅恩斯教授麼?”
兩人很快認出了來者,賈爾斯·羅恩斯,牛津大學的海洋科學教授,業界的大牛,從事海洋工作已超三十年,發表過衆多引起業內轟動的論文,就連里奧,在上學時也曾上過羅恩斯教授的課程。
二人並沒有貿然的上前打招呼,站在原地沒有動,安靜的聽着羅恩斯教授對剛纔換氣的虎鯨進行評價,他的聲音很清晰,並沒有被船體破浪的聲音所幹擾。
“鯨魚,是什麼?抱歉我無法對其做出任何解釋,哪怕我可以用英語,西班牙語,拉丁語,甚至是中文來對它進行稱謂,但如果你沒親眼見過它,你真的無法切身體會它到底是什麼樣的生物。”
“正如你們剛纔所見,它們是深海中的瑰寶,是大自然的奇觀,有着世界上最大的身軀,以及足夠久的壽命,這就是我能對各位解釋的全部,如果你真的對鯨魚感到好奇,那麼你不妨來親眼看看它。”
簡單的幾句話錄完,攝像機便暫停了拍攝,羅恩斯教授喝了口水,看樣子是科考隊員的中年男子陪在他身邊,兩人朝着里奧的方向走來。
忽然,羅恩斯看到了站在圍欄邊的兩人,挑了一下左邊的眉毛,低聲貼在科考隊員耳邊,輕聲了一兩者是誰,得到答案後,正好走到里奧身邊。
“張,還有格里芬是吧?歡迎。”
羅恩斯率先伸手了,手掌很大、很厚,掌心紅彤彤的,像是抹了一層辣椒粉,里奧握住時,感覺就像在於一個發燙的熨斗貼合,熱力十分驚人。
“你好羅恩斯教授,我曾在牛津聽過你的公開課,你所教授的知識,至今對於我的職業生涯都有着相當深遠的影響。”
不僅僅是爲了吃口飯而努力做出的恭維,也出自於里奧對於羅恩斯的敬佩,就如同他所說的,羅恩斯在十幾年前的那節公開課,真的給了里奧很大的啓發,並且賦予了里奧與海洋搏鬥的勇氣。
“是麼?那我們真的很有緣分。”
他爽朗的笑了,將近六十歲,卻看上去不到五十的男人,笑着拍了拍里奧的肩膀,只是笑容很快便失去了蹤影,面容重新變的嚴肅,直視着里奧的眼睛,用很小的聲音在里奧耳邊呢喃道。
“那麼我希望你能帶給我驚喜,這段時間,多提出點專業的東西,我很期待你可以跟我爭論,就這樣,祝你好運,張,還有格里芬。”
“祝你生活愉快先生。”
他走了,沒再端着水杯,半杯水直接潑在了海里,還不忘使勁甩了甩杯中仍存有的水珠,對二人輕輕點頭,帶着科考隊下屬離開。
“他在給我們機會。”
“我知道,但我覺得這臉,咱們還是不露的好,走吧,去看看我們的房間。”
能與羅恩斯教授在紀錄片中一同分析局面,對於一位不太知名的學者來說,無疑是件露臉的事情,但這是一把雙刃劍,一旦自己的分析出現失誤,專業性上難以支撐,便會引起無數同行的抨擊,這樣的事兒屢見不鮮,共同分析與辯論,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資格。
他摟了一下保羅的肩膀,把放在甲板上的揹包重新拎起,對着水手點了點頭,跟在水手身後,走進休息區。
……
之後的十幾天內,他們遇到了很多次鯨魚族羣,各個品種的鯨魚都有,甚至拍到了十分罕見的座頭鯨,但那隻巨大藍鯨,卻始終沒有露面。
一週後,菲爾德號開始以每小時十五節的速度大範圍搜索觀察圈,第十天,觀察圈全部搜尋完畢,魚探儀沒有捕捉到那隻藍鯨的丁點蹤跡。
十三天後,科考隊開始急了,因爲氣象臺通知,下個月月初,冷氣流會登錄北大西洋,屆時會引起強烈的雷雨天氣,以及至少十級的颶風。
爲了安全起見,到時他們必須返航,否則海上超過十級的颶風可不是鬧着玩的,危險係數相當的大。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那頭鯨魚一定跑出觀察圈了,若是樂觀些推測,它可能還沒有跑出航線範圍內,過往的船隻或許還能發現它的身影,倒是倒黴一點,跑到了無人海域,纔是最要命的。
大家只能祈禱,它是個乖孩子,仍在航線內玩耍,否則,這次花費鉅額經費的考察活動,基本就以失敗告終了。
十七天後,科考隊一行人在開會,攝影師看着那張航海圖,無聊的打起了哈欠,突然房門被撞開了,一名水手帶着滿臉的狂喜,一隻腳站在門口,對在座的所有人大吼。
“剛纔收到了一艘集裝箱貨輪的無線電,東南方向,距離我們這裡六百七十餘海里,發現它了!視頻也接收到了,額頭帶着被虎鯨咬出的傷痕,絕對是它!沒錯!”
“nice!埃文斯,看下航線!”
“最外圍航線!”
“水手先生,若是全速前進,我們多久能趕到地點?”
“全速前進可以提高至三十七節每小時,也就是每小時約爲六十六海里,預計十個小時就可以到達目標地點。”
“非常好!那就趕快行動起來!”
十分鐘後,菲爾德號開始全速前進,科考隊也開始制定計劃,按照藍鯨的平均移速,以及遊向的方位進行推測,計算等他們到達目的地後,那隻鯨魚大概會游到什麼地方去。
同時,里奧他們也看到了那艘貨輪上船員拍到的視頻,這次的視頻要比之前的視頻更加的直觀,因爲這次它換氣時只距離船僅有十餘米遠,巨大的身體浮出水面,差不多有貨輪的三分之一長,相當於十多層樓高,如此觸目驚醒的體型令里奧暗自嚥了口口水。
待船隻來到目標地時,已經是後半夜兩點,比預計的時間晚了近一個小時,開啓魚探儀,聲納開始高強度的探測,但在極限距離內,它依然杳無音訊。
這並沒有出乎大家的預料,因爲這片海域並沒有探測到大量的磷蝦以及可供鯨魚食用的魚羣,爲了填飽肚子,它絕對不會在此地停留。
那麼,按照科考隊專家的推測,大家將目光投向了東南方向,遠處,繁星佈滿天際,視線內的海平面上,仍然是黑漆漆一片,沒有一點光亮。
海水拍打的着船體,發出嘩啦嘩啦的巨響,也在不斷刺激菲爾德號上所有的神經,勾起人類最深處的恐懼,前方是深海,是無人海域。
未知,是人類恐懼的源頭,無人海,不會有船隻經過,沒有補給,沒有救援,走到這裡,相當於脫離了人類社會,只能由船上這些人組建一個小社會,成爲這片海域中,人類智慧的證明,而他們要面對的,是各種未知的生物,各種難以解釋的現象,這一切,開始讓里奧本能的感受到了不安。
“格倫船長!燃料和物資夠用嗎?”
“前天才補給完的,你忘了嗎?足夠我們一口氣開到大陸上去!”
“全速前進的話,大概多久能回到陸地上?”
“九天!甚至不用九天!”
“那還等什麼,走吧!趁着暴風雨和颶風還在南大西洋,我們去把那隻怪物抓回來!”
這是羅恩斯與格倫的對話,船隻動了,朝着那團黑暗奔去,不,應該說,此時此刻,他們已經融入進了黑暗。
只是可惜,三天後,他們還是沒有捕捉到那隻鯨魚的蹤跡,羅恩斯開始發飆了,他把那隻藍鯨當成了執念,可理性在告訴他,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我們返航吧。”
羅恩斯下了達了命令,雖心有不甘,但這纔是正確的選擇,這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他們很怕羅恩斯是個瘋子,在此刻,時間不等於金錢,等於的是人命,一秒鐘也浪費不得。
可當全速行駛剛沒過兩個小時,回到臥室休息的里奧卻聽到船底發出咚的一聲巨響,緊接着是一陣劇烈的抖動。
他被驚醒,從臥室出來,甚至忘記了穿鞋,保羅也是如此,船艙內,大家飛速朝着駕駛室狂奔,他們需要了解情況,因爲這實在太嚇人了。
“發生了什麼格倫船長!”
“稍等!機工正在調查情況,斯密斯!斯密斯?聽到請回答?媽的!艾倫!檢查一下無線電的情況!我什麼都聽不到!”
“船長!無線電失去信號了!暫時無法與外界聯繫!”
無線電員大喊着回答,不停的調整着無線電的頻率,額頭的汗水一點點涌出,掉落在鍵位上,被他用顫抖的手指擦出一道道水痕。
“船長,檢查過了,發動機……爆了六個缸。”
機工是跑上來的,劇烈的喘息着,胸口不停上下起伏,一句話被分成了好幾段才表達完整,可這個消息,讓所有人感覺到了一陣天昏地暗,膽子小的,如今直接坐在了地上,已經有些崩潰了。
“媽的,不是說這代發動機功率很強嗎?怎麼什麼鬼事情都能落在我的頭上?艾倫!你那邊是什麼情況?”
“我也不清楚,連衛星電話都打不出去了。”
船長在抱怨,不停的說着髒話,這輩子都沒攤上幾回發動機故障,結果在這節骨眼上,直接爆了六個缸,這麼大的問題足以致命,不過很快,他便冷靜了下來,對其他人下達了指令,並安撫科考隊員。
“把那六個缸閉了,其他氣缸嘗試一下繼續運轉,功率調小一些,調整到五節的速度,艾倫繼續調試無線電,我們可能在某個金屬礦脈上,信號被完全遮蔽了,爆缸可能也是這個原因,等出了這條礦脈就好了,大副!計算一下我們距離航線還有多遠,沒關係,只要我們能在九天之內得到救援,這場暴雨只能追在我們屁股後面,目送着我們上岸!我們什麼事都不會有,大家放心,我會把你們完好無損的送回你們的太太身邊,現在你們可以回去休息了,剩下的!瘋狂的小夥子們!期待已久的戰鬥來了!”
格倫船長在咆哮,安撫着人心,船員們在這一聲聲怒吼中,臉色發了紅,他們上頭了,朝着那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發起了挑戰,這一刻,沒有一個水手是屈服的,而科考隊員們,卻幫不上太大的忙,只能各自回到休息室,祈禱着自己可以平安回家。
五分鐘後,菲爾德號再次開動了,以緩慢的速度開向回家的路,大家開始歡呼,即便它的速度還不到全速時的一半,或許曾三天走過的無人海,如今需要七八天才能返回,但速度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船還能開,大家心裡就有了希望。
……
七天後……
里奧已經可以看到遠處那片黑壓壓的雲霧,實際上,從昨天傍晚開始,它就已經出現在大家的視線中,並且越來越近,它逐漸追趕上了目標。
無線電依舊失靈,缸體還算穩定,他們仍以一種不急不緩的速度逃離暴雨的追擊,此刻,風浪已經變大了,波濤不及萬丈,卻也可以偶爾拍打到船身紅色線以上的部位,甲板上,總是帶着水漬。
大量的海鷗在水面上低空飛行,偶爾停留在圍欄上,將零星沒有吞嚥完全的死魚殘肢仍在甲板上,隨後在所有人羨慕的目光中,展翅飛行,快速的遠離了兇險。
“6454-1321-54216”
他撥打了電話,即便手機上根本沒有一點信號,每次的結果都是無法撥出,打從爆缸後的這幾天開始,他便會經常想起蒂娜的當初挽留,他有些後悔,但多說已經無意,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嘗試着撥出電話,幻想着自己的女兒是否已經會叫了爸爸。
“里奧……”
“嗯?”
保羅走進他的臥室,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神情有些灰暗,從兜裡掏出一根菸,顫顫巍巍的點燃。
“死人了。”
“誰?”
“馬丁,潛水隊的。”
“怎麼死的?”
“自殺了。”
“怎麼會……”
“鬼知道,玩潛水的膽子還沒我們這些不下水的膽子大呢,來一根?”
自打蒂娜懷孕後,他便戒了煙,只是如今他不緊張是假的,拿起一根叼在嘴上,還沒等點燃,棚頂的燈開始急速的閃爍,變的忽明忽暗,像是電壓不穩,甚至像鬧鬼了一樣。
“又怎麼了這是!”
船體的晃動開始劇烈,可以預見外面的風浪到底有多大,可能……浪已經打在甲板上了吧,保羅怒罵了一句,卻仍然老實的坐在凳子上不動,將火機遞給里奧。
燈徹底黑了,房間不再明亮,變的漆黑,里奧點燃打開火機,這僅有的一點光亮照出了兩人不安的面容。
門外傳來哭泣聲,可能大家都覺得自己要完蛋了,雖然一場颶風並不一定會讓船沉沒,畢竟那是概率很小的事情,但這次出海一切的不順全部壓在了胸口,導致沒人會去懷疑自己即將面對沉船,以及葬身海洋的悲慘遭遇。
可緊接着,燈忽然明亮了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歡呼聲,水手在走廊裡狂奔,大喊着:“無線電可以用了!我們接到救援了!四個小時後!就有船來接我們了!”
這絕對是里奧人生中最聽到的最振奮人心的消息,他與保羅同時起身,打開房門,看着那即將向自己跑來的水手,興奮的大喊。
“真的嗎!”
“真的!一艘貨輪正朝着我們這邊趕來!他們來接我……”
“咚!”
又是一聲巨響,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卻比上一次那相同的巨響更加響亮,瞬間,里奧意識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這次……發動機應該全爆了。
劇烈的振動,直接把里奧摔在地上,一瞬間,里奧便覺得眼睛有些發黑,視線開始變得模糊,保羅則壓在他的身上,這更讓里奧難以呼吸,但這都是小問題,但是那名水手就不是那麼幸運了,巨大的振動以及巨浪的拍打,讓他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一頭砸向了里奧身旁的鐵管上。
鮮血崩了里奧和保羅一臉,走廊裡,紅色的警示燈閃爍成一片,船艙內飄起了濃煙,帶着燒焦輪胎的難聞氣味,令人作嘔,兩人連滾帶爬,並大聲的尖叫,連魂兒都被嚇飛了。
“別叫了!快跑!要着火了!”
有人拎着里奧和保羅的衣領,將兩人拽起,玩了命的朝着甲板奔跑,聽着聲音,像是羅恩斯教授,但此刻里奧二人根本沒有時間去確認。
直到跑到甲板上,里奧這才確定,確實是羅恩斯教授,只是三人臉上都烏漆嘛黑的,要不是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波濤狂涌下,船體開始劇烈搖晃,衆人只能趴在甲板上,儘量尋找一個平衡,不至於被甩進海里去。
同時,不斷有人從船艙內跑出,劇烈咳嗽後,也模仿起了里奧三人,趴在甲板上一動都不敢動。
“別趴着裝死人了!快拿救生艇下海啊!”
“下個屁海啊!浪這麼大!下去直接就沒影了!”
“那也比在甲板上等着被火燒死,或者等着被水淹死強!船漏了!剩下十二個缸!全他媽的炸了!船底炸出個大窟窿!不用十分鐘船就他媽沉了!”
“站都站不穩!怎麼放啊!”
“艾倫!把消防管拿過來!拴在腰上!救生艇足夠!大家彆着急!都能跑!快一點!不然一會氣壓閥一定會爆炸!到時候就一塊見耶穌吧!”
沒過多久,消防水管和桅杆上的繩子都被拆了下來,先由身強力壯的潛水隊們上前放救生艇,等到自己坐好,就把繩子扔回去給第二個人。
很快,繩子就被拋到里奧面前,他拿起,拴在腰上,準備一口氣奔向救生艇,但在半路上,迎接他的,是迄今爲止最大的巨浪。
“里奧!”
他被直接打的飛了起來,砸在圍欄上,一陣劇痛,卻也只能忍痛爬起,趁着下波浪花來臨之前,成功坐上了皮艇,並穿好了救生衣。
“你嚇死我了!萬一你出事了,你讓我怎麼跟蒂娜交代!”
“別他媽萬一了,一萬都有了,還想着怎麼交代了?說不定這次我們兩個都他媽的交代在這兒了!”
“說點好聽的!”
“我他媽祝你生日快樂!”
一船六個人,共十六艘救生艇,被下放在水面上,隨着波浪漸漸遠離菲爾德號,一滴雨水砸在頭上,里奧擡頭望了一眼,此刻,烏雲已經降臨在了他們頭上。
船上開始燃燒起火焰,熊熊的烈火燒炸了一塊又一塊玻璃,火舌從窗口伸出腦袋,對着在風雨中漂泊的衆人獰笑,隨後,是一聲劇烈的爆炸,正如大家猜想的那樣,氣壓閥爆炸了,一瞬間,衆人的耳朵裡只剩下嗡鳴。
緊緊的拉着扶手,並不斷趁着波浪的空檔,將海水潑出皮艇外,一波又一波巨浪不僅僅讓人難以呼吸,甚至被砸到暈眩。
“小心!”
里奧這艘皮艇上,一人被砸暈了,皮艇跟隨着巨浪升上高空,又重新掉落在海平面上,這人直接被甩飛了出去,里奧就這麼親眼看着他落入水中,隨後不見蹤影。
一個又一個人就這樣葬身大海,對於所有活着的人都是一種極大的恐懼,他們不敢看,只能死死的閉上眼睛,在電閃雷鳴下,裝聾作啞。
不久後,存留下來的人,便只剩不到三艘皮艇,可這場風雨還遠不到停歇的時候。
“嗚……”
“什麼聲音?”
他腦中開始疑惑,這聲音太熟悉了,就像是……某種動物的叫聲,大腦開始飛速運轉,隨後他猛然間想到了什麼。
“鯨魚!!!!”
他撕心裂肺的吶喊,卻被這陷入瘋狂的海洋掩蓋,他睜開了眼,低頭望向海底,一道巨大的身影從海面下浮起,帶着孤寂的悲鳴,噴出一道數米高的浪花,額頭上,是一道被其他動物撕咬後留下的傷疤。
這傢伙絕對不止三十二米……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里奧最後的記憶,只停留在它從海面躍起,遮擋住了月亮,他就在陰影下,望着它潔白的肚皮,然後……三艘皮艇被它壓在了身下。
……
“四月十日,爲調查與保護史上體型最龐大的藍鯨,國家地理雜誌社組織各國優秀海洋學家十七名,專業潛水隊員三十名,攝製人員二十名,乘坐菲爾德號科考船前往北大西洋,卻因爲發動機故障後遭遇颶風“林肯”,導致菲爾德號沉沒,目前專業打撈團隊已發現菲爾德號殘害,確認共計二十一人不幸遇難,九十二人失蹤,經打撈團隊覈實,菲爾德號殘害距離遠洋航線只有不到六海里,詳細經過稍微會爲您播出,BBC新聞爲您報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