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是否曾經有過幻聽,幻視等症狀?有過頭痛嗎?或者在某段特定的時間丟失過記憶?”
“幻視和幻聽之前存在過,很多時候會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我,還是我模仿的人,頭痛倒是沒有過,但我第一次發現不對勁的時候,是在前年的夏天,我走上路上,當時覺得很困,但醒過來之後我發現有八分鐘的時間我什麼都不記得。”
林悅竹拿起筆在一個新的本子上做記錄,目前陸澤所透露出的內容其實有些複雜,實際上林悅竹的主要關注點並非是陸澤的回答,而是回答過程中的語言是否流利。
通常患有精神類疾病的患者的思維是會有斷層的,在問出問題時,他們可能會關注整句話中的某個段落。
比如瘸了腿的鴿子能不能飛?正常人通常會回答能,或者不能,而思維斷層的人卻可能只關注鴿子爲什麼會瘸腿。
但陸澤並沒有表現出這樣的斷層感,回答的特別流利,思維十分敏捷,且記憶力很好,這不符合通常臨牀學的精神疾病患者表現。
但陸澤又出現過丟失記憶和幻視、幻聽的情況,甚至對自我認知產生懷疑,對生活產生影響的認知障礙,就已經很嚴重了。
“所以,這個人,你認識他嗎?”
林悅竹把顯示器轉過來,對準陸澤,陸澤擡頭看了一眼,林悅竹卻發現陸澤的雙手突然攥的很緊,很用力,於是他重新轉回顯示器,等待陸澤的回答。
“認識。”
“誰?”
“我。”
“你?”
“不,他是我模樣的一個角色,我代入過他,曾經幻想過我是他,動作、心態、思維、語言,我都瞭解。”
“那你是以誰爲藍本,去模仿的他?”
“我。”
頭痛,確實有些頭痛,林悅竹有點搞不清楚陸澤說的“我”跟“我”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畢竟他的腦洞和工作不允許他去幻想,更不可能相信有個系統可以創造一個老年的陸澤讓陸澤去模仿。
“所以是你去主動創造的他?而並非是被動接受的?”
“我是主動去模仿的......所以應該算是主動吧。”
兩人談了很多,林悅竹有條有理的詢問,並且偶爾會對陸澤不理解的事情進行解答,這麼來來回回的聊天,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
但聊的越多,林悅竹就感覺陸澤的問題越棘手,他發現陸澤的情況不同於他見過的所有患者,甚至和正常的患者有着相當大的出入。
兩人聊天的速度越來越慢,陸澤回答的倒是挺快,只是林悅竹問問題的速度變慢了,直到再問出問題時,他發現陸澤已經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沈靖寒輕輕的撫摸過陸澤的頭髮,眼中流露出的卻是對陸澤的心疼,離婚後,她的女兒是在帝都被孩子的父親所撫養,原本年紀大了心就容易變善,變軟,她自然而然的把那份多餘的長輩的疼愛或者說是母愛分享給了陸澤,雖然相處的時間僅僅只有三年,期間接觸的時間也非常的少,但這並不代表她就不關心陸澤。
兩人的對話讓沈靖寒萬分揪心,林悅竹慢慢的撥開陸澤的內心,把陸澤的生活和思想展現在兩人的面前,她向來喜歡努力的孩子沒錯,但陸澤努力到病態的職業態度卻能給人一種掉進冰窟窿裡的寒冷,如果他不說,沒人知道他在背後付出了什麼。
他身上揹負着東西,這點沈靖寒知道,這也是陸澤努力的原因,可當他已經完全能輕鬆揹負起身上的擔子時,卻還是這麼努力,那這是一種對於自身進行自殘式的壓榨,所以他出問題,其實是早晚的事情。
“那麼林醫生,他的情況到底怎麼樣?”
聽到沈靖寒的問話,林悅竹皺着眉頭,看着本子上記錄的筆記,大腦急速運轉,嘆了口氣,望向陸澤,帶有的情緒是對這個比自己小了十五歲的男人的佩服,沒有人會不對努力的人產生敬佩,他也是。
“說實話,陸先生是我見過最努力的人,但您也看到了,問題就出現在了努力上,事情要比我想想的複雜的多,以我將近二十年的臨牀經歷也琢磨不明白,我跟您慢慢說吧。”
“起初我覺得陸先生是患有精神分離障礙,爲了模仿角色,他肯定是需要投入一定的時間去了解,腦補這個人的生平,在模擬後將這信息碎片化儲存在自己的大腦裡,然後在某一個時間段,受到外界的影響,從而導致這個模擬的角色出現,造成陸先生對自己的認知產生疑惑,也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是誰。”
“首先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
他重新轉過顯示器指着老年陸澤,並在老年人陸澤身上不斷用手指畫圈,讓沈靖寒可以看到。
“因爲陸先生的職業,所以他是對陸先生有着積極促進作用的,這就跟精神分裂的多重人格有了明顯的區別,疾病爲什麼是疾病?疾病只能讓人朝着不好的方向發展,如果陸先生是多重人格,那麼人格一定是負面的,對陸先生的任何方面都是沒有好處的,但這個老人,他起碼對於陸澤的事業有幫助。”
“而分離障礙的表現我給您解釋一下,舉個例子,兒童時期,我們都幻想過自己有個哥哥,或者妹妹,或者是玩伴,在需求達到最高峰的時候,有些孩子會真的認爲自己有個自己需要的人存在,老話講就是癔症,或者叫中邪,而分離障礙則是把需求投射在自己身上,以表演的方式自身表現出來,而陸先生的問題也在於演繹,但他跟正常的分離障礙不同,他本身對於這個人格的需求並不大,只是劇本的需求,或者說是觀衆的需求,他纔會進而需求。”
“所以林醫生你的意思是,如果要是要是想治療,就得需要他不在對這些人格產生需求,也就是不再演戲嗎?”
沈靖寒的理解其實有點對頭,林悅竹拿起茶杯喝了口水,伸出食指和大拇指還夾着圓珠筆的右手,擺了擺手,哈出一口氣,接着往下說。
“不對,您先聽我說完,多重人格和分離障礙的區別在於主體對副人格的認可度,分離障礙因爲需求,所以會是主動性的,包容性的,就像演技一樣,他需要演什麼,人格就會出來幫他演什麼,這樣陸先生還會厭惡自己的演技嗎?可問題在於他對副人格的態度是厭惡的,恐懼的,這就跟多重人格相接近了,只有對本身有害的東西,纔會引起主體本能的厭惡,而這個老人,陸先生表現出了相當的憎恨。”
“還有的就是主副人格的連接性上,通常分離障礙的發病是順滑的,是無縫的,就像演技一樣,需要你哭,說哭就哭,拿過來就用,這就是包容性所帶來的效果,而多重人格是惡性的,主體不包容的,所以發病時通常有斷層的,通常副人格主導身體時,需要主體進入睡眠,等到副人格表演累了,還會以睡眠的方式離開......”
說道這裡林悅竹還看了一眼正在睡覺的陸澤,見到他呼吸平穩而有力,放下心來重新跟沈靖寒對話。
“那他到底是分離障礙還是多重人格呢?”
陸澤有病是肯定有病了,沈靖寒現在聽林悅竹說了這麼一大堆,就像知道陸澤得的是那種病。
說的話有點多,林悅竹先沒有回答沈靖寒的問題,喝了口茶水,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這就是複雜的地方了,因爲陸先生的表現跟兩種病的臨牀表現都有共同之處,所以我現在也不敢斷定,而且陸先生反覆的提到了“我”,但兩種病狀的人格都不會被主體稱之爲“我”,都是“他”,因爲人只活一輩子,只會經歷一種人生,這種情況我還是第一次見,總不可能這些人格是陸先生的投胎轉世吧?”
沈靖寒是越聽越迷糊,她對自己領域的問題毫無疑問是權威,但是心理諮詢這種事情,她不管陪多少個藝人來看病跟聽天書一樣。
“那林先生,現在陸澤到底該怎麼治療?”
“現在......因爲病情還沒有辦法下定論,所以只能保守進行藥物治療吧,處方藥我們這裡沒有,還需要您去醫院購買,先按我給你的劑量服用,觀察幾周的時間,如果有所好轉,就等幾周再過來到我這兒來,如果還是有發病,且發病這麼久,直到天亮才結束,那就得立刻來我這兒了,我也會繼續跟進陸先生的病情,繼續對陸先生的病情進行研究......”
“不用研究了,你研究不明白的。”
聽到聲音,兩人猛的回頭,發現陸澤已經醒了,他雙手摁住額頭,把散亂的頭髮順到腦後,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不顧兩人僵硬的身體,從桌上拿過林悅竹給自己開的藥單,再拿起水性筆在手中轉了一個筆花。
“只開了利培酮啊......單一藥物測試嗎?可以倒是可以,但我覺得劑量有點小了,或者聯合使用阿立哌唑藥物結構,放心,這兩種藥我都沒有藥疹和不良反應。”
林悅竹剛纔被嚇了一跳,但畢竟見過很多多重人格患者,他瞬間就反應過來,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表示對陸澤的不設防。
“請問你是......”
“我?當然是陸澤,不然呢?”
陸澤靠在椅背上,同樣相當放鬆,拿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紅茶的香甜口感在舌尖綻放,他滿意的點了點頭。
“可我記得陸先生並不會醫學方面的知識才對,而且還是心理、精神科這種冷門學科。”
“其實我也不是專業的精神科醫生,只是自學過心理研究,專業程度自然趕不上您,但我確確實實是陸澤,嗯.....或者你也可以叫我.....”
“陸醫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