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朝生

此時此刻,陳餘目不轉睛的盯着第四十九根石柱,眼中流溢着奇異的光彩,在看到石柱上的人形生靈時,他的腦海中一片轟鳴,彷彿有萬千雷霆在迴旋,瞬間整個人都是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狀態之中。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但是,他感覺自己彷彿靈魂出竅了一般,整個人與石柱上的人形生靈結合在了一起,而後,無數的畫面紛至踏來,宛如親身經歷過般,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成爲他一輩子都忘卻不了的記憶。

這是一個青年男子,他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小山村裡,這是一個存在了不知道多久歲月的小山村,古老而蒼茫,這裡與世隔絕,世世代代的人們都生活在這裡,從來沒有人離開過,不是不能離開,而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從生到死,他們都守在這片故土上,唯有天邊那抹永恆不變的夕陽,以及村前那棵永不老去的古樹,於一次次的輪迴裡,見證着生命的不息。

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裡,他漸漸習慣了這樣平淡沒有一絲波瀾的生活,在每一天的夕陽來臨時,守在那棵青翠欲滴的古樹下,看着天邊的晚霞,直至黑夜吞沒了大地……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春去秋來,村前的那棵鬱鬱蔥蔥的古樹開始出現了第一枚枯葉,在不計其數的綠葉中顯得那般的刺目,他知道,那是秋的顏色,在那之後,每一天夕陽來臨的時候,他都會發現有一枚葉子開始慢慢的泛黃,一點點成爲了夕陽的顏色。直至整個秋天過去了大半,整棵古樹都變成了黃色,葉子開始一點點凋殘,落了一地的蕭瑟,唯有天邊的夕陽一層不變,彷彿永遠都不會墜落。

這一次,他在夕陽裡坐了很久很久,看着那一道道轉身而去的身影,看着那早已被歲月壓彎了的脊樑,在夕陽裡拖拽出長長的影子,影子裡是深深疲倦與麻木,在這一刻,他想到了秋天來臨時那第一枚變黃的枯葉,還有那隨着時間的變遷,彷彿受到感染般一枚又一枚範黃的葉子,也許,有一天,他也會這般拖着疲憊的身影,看着夕陽漸漸遠去,直至終老……

這一夜,他藉着月光爬上了這片大地上最高的山峰,於是,他看到蒼穹上璀璨的繁星,一眼望不到盡頭,還有那一輪皎潔的明月,如同玉盤般懸掛在天際,那是他二十歲年華里不曾看過的繁華,第一次,他找到夕陽之外的風景,原來,這世界上最美的不止是夕陽而已。

站在山頂,他看到了更爲寬廣的天地,一望無垠的星空,連綿不絕的山峰,第一次,他生出了自身渺小的感覺,原來,他一直以爲這個小山村便是整個世界,天空只有目光可及的那般大小,只是,現在他知道了,一切都不是這樣的。

於是,在第二天來臨的時候,在那朝陽裡,他告別了村中的所有人,踏上一條也許永遠沒有歸途的旅程,這是一條不歸路,他不知道未來會在哪裡,他更不知道,在他有限的生命裡,他可以走多遠,可是,他還是走了,再也沒有回頭……

在他離開村子的第一年裡,他翻過了無數座大山,只是,他再也沒有看到過夕陽,因爲,那些山太高了,連光線都照射不進來。

在他離開村子的第五年裡,他翻過了最後一座山峰,於是,他看到了一片海,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海,海水竟然是藍色的,跟天空的顏色一樣,很美很美,在這裡,他駐足了半個月的光景,但是他知道他還不能停下來,因爲他要在他有限的生命裡,在他還能走的動的時候,去看一看他沒有看過的世界,那裡,還有太多未知的東西。

於是,他開始了漫長而艱辛的旅途,只是,他再也沒有因爲任何風景而停留,因爲,在這漫長的時光裡,他幾乎看遍了所有的風景,早已麻木了,就像他曾經的生活一樣,在那個小小的山村裡,守着每日的夕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至老去。

這是他離開村子的第八十個年頭,他的頭髮早已斑白,鬍鬚拖在了地上,臉上刻滿了歲月的皺紋,彷彿被洪水沖刷的溝壑般深刻,只是,他早已忘了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因爲,他的腦子開始記不起一些事情來,只是偶爾的清醒讓他知道,他不能停下來。

就這樣,在他時而恍惚,時而清醒中又過去了二十年,這一年,他整整一百歲了,這一年,他知道他的生命走到了盡頭,他再也走不動了,可是,他突然想再看一眼夕陽,沒有任何原因,也許,因那夕陽的美好他在生命中佔據了五分之一。

只是,他真的走不動了,即便他用盡一身的力氣,也只不過是邁出了一步而已,可是,他真的好想再看一眼夕陽,這一刻,在他的心中有了一股執念,他要看一眼人生中最後的夕陽,要死也要死在夕陽裡,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竟然就這樣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至他走進了夕陽裡。

終於,他看到了夕陽,在那夕陽裡,有一道年輕的身影,那是一道看着夕陽露出微笑的身影,很純很真,那是經年之前的自己。在那夕陽裡,他看到了自己,那個一直坐在村前的古樹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看着夕陽的少年,那夕陽,佔據了他人生五分之一的美好!

這一刻,他彷彿被定格在了歲月中,成爲了夕陽裡永恆不變的風景,歲月在他的身上無聲的趟過,不知幾多繁華,歲月老了,他還在!直至有一天,當夕陽落下再度升起的時候,他笑了,那笑容明媚,如陽光般燦爛,如春花般耀眼,於那夕陽裡,化作了永恆,不隨四季變幻,不同歲月變遷。

“朝生夕死,這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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