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遊之前的猜測是正確的。
人類打破基因鎖並得到超限能力,再深度開發物種潛能的現象與締造者的確沒什麼關係。
這是地球的智慧。
但同時也不只地球付出了努力。
爲了挖掘出人類的潛力,地球向包括太陽在內的另外八個家庭成員求助,並得到了響應。
集齊了九個星球生命的智慧以及數十億年的見聞,太陽系找到了直接干涉生物的方法。
星球生命並不能直接干涉三維世界中的一切,哪怕是自己身上的地質運動與耀斑日冕等等現象,也並不受星球生命的控制。
與締造者或是人類這種後生生物相比,星球生命的確就是活在平行位面中的靜默觀察者,只能看,但卻什麼也不能做,就像保持着意識清醒,腦子裡可以思考,也可以聽到與看到外界一切變化的植物人,並且還擁有近乎永恆的壽命。
如果用人類的角度來代入星球生命與之共情的話,人類光是想象那般處境就會頭皮發麻,瀕臨崩潰。
或許在全人類之中,只有曾經在漫長夢境中兩次以星球生命的視角旁觀了整個生物史的周遊能明白其中差別。
夏蟲不可語冰,對人類這種碳基生物彷彿永恆囚禁的人生,但對星球生命就是生活的主旋律與基調。
不過現在,包括太陽在內的九顆星球在面對自己的孩子正被人擺佈命運的處境時,找到了衝破活在意識中的星球生命與三維世界的隔離的辦法。
就像平時與其他星球溝通時那樣,太陽、金木水火土、地球、天王星與海王星共計九顆星球以前所未有的超高強度向宇宙中釋放着包括電磁波在內的無數種複合射線。
這種釋放射線的強度,甚至超越了在宇宙星球社會中公認的安全閾值。
在茫茫宇宙中,在宇宙超過百億年的歷史裡,這是第一次有星球主動壓過這條安全閾值。
過去時,通常只有恆星在超新星殉爆,又或是被黑洞吞噬時,纔會因爲內部的熱核反應強度過高而被動地對外釋放訊號。
這訊號的外在表現,就是伽馬射線暴。
宇宙中的每一次伽馬射線暴,通常就是一個或者兩個超大星體的最終遺言。
在這遺言裡,除了毀天滅地的能量之外,便是這行將走到生命終點的星球記錄下來的自己的漫長生命裡的一切所見所聞。
以太陽的體量和能力,或許無法做到像別的超大星體那樣製造出伽馬射線暴,但祂在人類縮小之後,釋放出來的各種肉眼不可見的輻射強度卻遠遠超過了主序星階段的極限。
這是太陽系裡的九個星球生命所做的一次大膽嘗試。
爲了用自己的意識干涉外界,這九個受到人類碳基生命的深度影響,產生了星球生命不該有的情緒化的表現的星球,邁過了宇宙爲星球生命設定的界限。
在此過程中,太陽作爲太陽系裡真正的主星,最重要的能量來源,負責發出光與熱的羣星之母,承擔了最重的工作量。
最終,祂們成功了。
九個星球生命釋放出來的複合射線影響着人類的大腦,並刺激着人腦分泌出原本並不可能分泌得出的物質。
這物質可以催化人類的超限進化,但需要達到一定的濃度才能生效。
當人處在情緒激化的狀態時,這種特殊物質的分泌會在短時間內大量提升,並幫助人類開始快速地蛻變,也就是成爲超限者。
這種催生進化的神秘物質,以及進化的方向,正是地球等星球生命參考了從締造者無心泄露出來的其曾經的碳基敵人而設計。
締造者參考被自己消滅的碳基敵人設計了人類的進化路徑。
那個在宇宙中已經被完全抹除了印記的碳基生物,纔是人類真正的起源。
但比起數十億年前的起源種族,如今的人類在進化過程中,被進化者不斷地附加了太多的枷鎖。
這種枷鎖,正是基因鎖。
每當人類得到一種能力,便總是會不得不失去一項能力。
當人類漸漸找到用動物的毛皮又或是紡織品來保暖的辦法後,毛髮便迅速地退化了。
當人類學會了用木矛又或是石棍來獵殺野獸後,人類原本的強大運動爆發能力卻也在悄無聲息中消失了。
當人類開始變得越來越聰明,發明與製作出各種各樣的工具後,人類的體能卻又變得越來越虛弱。
當人類因爲衛生條件的改善,糧食生產工藝的持續革新而變得數量基數越來越龐大之後,一些無法治癒的傳染病,開始出現在人類羣體中。
或許有人會說以前人類的身體變得孱弱可以帶來更低的食物消耗等好處,可如今純粹地多吃卻並不能讓人變得強壯,只能讓人變得肥胖。
這種種變化之中,其實有很多不合理以及反自然的地方。
但科學家們總是能用各種理論來解釋已經發生了的事情,畢竟存在即合理。
人們篤信着,改變之所以發生,一定有其正確的緣由。
那是大自然的選擇,也是生物進化的必由之路。
畢竟,如果某些改變如果不正確,那麼它便不會發生。
不是麼?
可真相的確如此嗎?
用現代人類的審美觀來判斷,或許沒有毛髮確實會更漂亮。但在遠古時期,當人類還是剛學會直立行走的類人猿時,沒有毛髮的個體真的會被認爲更漂亮麼?
當時的類人猿在選擇配偶時,又是否會根據對方的毛髮色澤與濃密程度來判斷對方是否更健康?在體能相同的情況下,是否毛髮越濃郁,光澤越漂亮的類人猿會更得到異性的青睞?
這也說不準,但從理論上,的確很有這可能。
可現實就是,人類的毛髮就這麼慢慢地沒了。
是沒有毛髮會更便於生活麼?還是說到了夏季,毛髮會太熱?
倒也未必。
一直留存着毛髮的猩猩與猿猴不也依然繁衍到了現在麼?
由此可見毛髮其實並不會對人類的進化造成什麼致命的負面影響。
只不過洗澡要多花一點時間,又或者是提前很多年找到一種植物揉取液來防止諸如跳蚤之類的蟲子滋生而已。
或許如果原始人類的毛髮一直持續到了今天,如今人類的審美中,只不過是加上毛髮這一項重要參考而已,並不動搖社會的根基。
又比如人類原本那可以攀巖附壁,上樹蕩繩的驚人平衡能力,真的是人類有了武器與工具後,就完全不需要了麼?人類對體能就沒有追求了麼?
那還真是未必。
在冷兵器時代,諸多以武力著稱的名將無不受到推崇。
在現如今,許多人也經常在工作休息之餘用跑步來恢復身體機能。
至於那些在奧運會上各種挑戰人類極限的運動員,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挑戰着如今的人類巔峰。
這些都證明了人類對跑得更快,跳得更高這些原始能力的追求始終存在。
但如今人類的巔峰在先祖的時代,卻連門檻都算不上。
一個身體孱弱的人拿着武器捕獵,難道會比強壯敏捷的人猿泰山更厲害?
還有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壽命。
誰不想活得更長久?
誰不想讓自己的壽命更長?
在古代時,古代的人類帝皇就會追求虛無縹緲的長生。
可把時間往更前去推移,當人類還是人猿之時,進化的道路上爲什麼就沒有往更長壽的方向多前進一些,向着自然壽命就能達到兩百歲以上的弓頭鯨的方向去靠近?
從遠古時期到如今,人類壽命的延長基本只有一個核心原因,那就是科技進步帶來的生產力增長,進而帶來了更好的醫療條件、生存物質條件、生活環境。
尤其是從封建時代抑或是半封建半殖民時代進入現代社會的國家,人均壽命在短短百年的時光裡就從不足四十歲快速衝刺到了七十歲。
這隻能證明,如今人類的平均壽命達到七十歲以上,根本原因是人類的基因特徵就註定了這個物種的個體本來就該能活這麼久。
在延長壽命的這條路上,人類努力地奔跑,追趕的卻只是自己本來一開始就站在那裡的終點。
從來沒有人去想過,爲什麼當初人類的先祖在進化時,明明依然那麼渴望長生,那麼渴望活得更久,但在那麼多條進化的方向中,卻偏偏就沒有任何一條通往得到更長的自然壽命的方向,而是讓端粒將自己死死困住。
如果說是沒有比人類更長壽的哺乳動物,那或許還真能說是自然的殘酷法則限制了人類的壽命。
但在哺乳動物中,偏偏就是有自然壽命超過兩百歲的弓頭鯨,還有平均壽命達到95歲自然壽命最大能有150歲的藍鯨。
至於非哺乳動物,那就更多了。
並且體型與壽命,其實根本沒有絕對的關係。
地球上現存最長壽的動物,是丁點大到甚至得要顯微鏡才能看清的水螅。水螅幾乎能永生不死。
過去時,科學家找了一萬種理由來解釋人類的“短命”。
還是那句話,存在即合理。
科學家們堅信着,我們就是活該有端粒,我們的壽命就是活該受到端粒長度的制約。
但現在地球告訴了周遊,這不合理。
人類的模板,並不是這樣。
在人類之前誕生的所有宇宙中的碳基文明生物,都會在自然進化時天然地向着更小的體型與更長的壽命靠近。
唯獨人類這麼“特別”。
周遊的超限四階,也就是可以自由模擬同星球上同根同源的任何物種,沒有端粒的限制,任何一個個體都擁有漫長悠久的壽命的狀態,纔是被締造者消滅的碳基敵人,一個星球上的碳基生物金字塔頂端的存在能夠達到的合理狀態。
在那個被締造者消滅的族羣中,每一個個體,都擁有與周遊同等的超限四階的能力。
此外,那個碳基生物的真實體型,也的確是如今人類這樣的平均身高二十餘釐米,而不是之前的平均身高一米七左右。
締造者之所以將人類過去的體型設置得那麼龐大,其根本目的同樣是爲了掐滅人類的發展速度太快,過早成爲星空種族並失控的可能。
當締造者歸還給人類真正的體型時,便正是要滅亡人類之時。
但是,周遊不但恢復了締造者的仇敵的能力,甚至還因爲自身的進化全程都在星球生命的幫助之下,受到了星球意識的深度浸染,獲得了統合所有離散分身軀體的思維,聚合成真正的蓋亞意識,並且與星球直接溝通的能力,達到了即便是在宇宙歷史上,也是迄今爲止獨一份的碳基生物的新高度。
這個高度,正是周遊自己命名的超限五階。
這個獨一份並非周遊的猜測,而是地球意識明確給出來的答案。
地球告訴周遊,在已知的可觀測宇宙中,他是迄今爲止唯一一個可以星球生命直接溝通的生物。
即便周遊再怎麼謙虛,也沒辦法否認自己的特殊了。
“原來如此,原來我們的身上一直都被安上了擺脫不得的枷鎖。真相真是殘酷得令人不忍卒視。”
半空中的周遊低頭俯視着被無數魚羣的鮮血染紅的大海,自言自語着。
“人類在夢境中夢到自己變成飛鳥翱翔於空中,變成巨鯨暢遊於大海,變成猛獸奔行於山林,甚至變成蝸牛趴伏在樹幹上這些奇妙的景象,竟然並不是純粹的幻夢,而是我們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我們本該可以如此。”
“幸好,我們現在贏了。幸好太陽系將我們視爲了真正的孩子。”
周遊已經掌握了通往勝利的鑰匙。
在達到超限五階,獲得蓋亞意識後,周遊可以讓自己散播出去的無數個微細胞分身快速進化並迭代出各種不同的腦細胞。
然後,他可以靠着星球意識共享給自己的締造者史書,吸收消化掉締造者留給鼠類的命令信息,將其底層“代碼”改寫,使其臣服的對象從締造者變成如今的人類,並且不會釋放共鳴信號以喚醒締造者。
這個過程,大約需要十天。
只要能實現這一點,即便締造者的存在本身就代表的最大危機尚未解除,但至少目前鼠類已經不再是威脅。
……
兩天之後,周遊控制的魚羣在海底找到了依然處在深度沉睡中的締造者。
很幸運,數十億年的地質運動並未嚴重影響到締造者的位置。
按照周遊的記憶,締造者此時的方位比起幾十億年前,只變動了不到三公里。
不過這三公里並非橫向變動,而是縱向。
額外增加了聲吶掃描器官的骨魚羣先是在海底找到一個較爲可疑的環形結構。
以人類過去常規的思維來判斷,這環形結構有點像是海底火山噴發後留下的火山口。
但數只將身體結構變更爲螺旋鑽頭的海底魚類順着環形結構中的海底淤泥與岩石層一直往下挖,在地下三公里處找到了異常。
倒是還好,締造者至少沒鑽破地殼層,落進地幔裡去。
但締造者此時卻並不是周遊之前在地球傳輸給自己的記憶中看到的人形輪廓,而是一個直徑大約兩米的渾圓石球,像一顆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