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中的時間繼續飛逝,終於是走到了現代,也走到了如今,並在人類全面縮小的那天戛然而止。
在之前的幾十億年裡,那股人形生物釋放出來的霧氣一直充斥在地球各處,從未消失。
但也就是在周遊一覺睡醒,然後測量自己的身高,並發現身高異常縮減了1毫米的前天晚上開始,那霧氣突然開始變淡。
淡化的速度還越來越快。
在人類全面縮小,老鼠崛起的那天晚上,周遊清晰地“看”到,那原本瀰漫得無處不在的霧氣在極短的時間內變得越來越稀薄,直到完全收束並消失。
也就是在霧氣完全消失的瞬間,包括周遊自己在內的全球所有人,以及鼠類都在同一時間昏迷了過去。
隨後,夢境的時間線推進再次結束。
接下來是新的信息。
緊接着,周遊聽到了那締造者明確留給鼠類的信息。
這是一段用只有鼠王才能明白的思維語言留下的語音,又或是留言。
在這留言中,那個締造了地球生物圈的人形生物向老鼠下達了明確的命令,要求老鼠完全臣服。
這命令的遣詞造句非常簡單,用人類能理解的方式來描述,大約就相當於兩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在街道上碰到,其中一人攔住另一個,然後用極其生硬的語氣對對方說“跪下”。
隨後周遊從這場夢中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後,第一時間看向旁邊守着的華音,問道:“我這次睡了多久?”
華音趕緊回道:“不久,八個小時。”
周遊暗舒口氣,“那就好。”
“發生什麼了?能告訴我嗎?”華音再度追問道。
周遊先搖了搖頭,“別急,讓我一個人靜靜,我需要仔細思考消化一下這些信息。”
等華音出門後,周遊獨自待在房中。
他先仔細審視了一下帶着命令性質的最後一段信息,總覺很是蹊蹺。
隨後,周遊扭頭看向身旁。
在他旁邊的幾個小號培養缸裡,放着幾個之前他試驗性質製造出來的小號鼠王大腦分身。
周遊想了想,用推車將這幾個小號培養缸推進了旁邊的鉛室。
隨後,他選擇了一個鼠王大腦分身與之共鳴,將這段混入了臣服命令的信息輸送了過去。
下一剎那,這鼠王分身大腦中立刻便給出響應。
在其意識深處,對那素未謀面的締造者立刻生出了無法違逆的絕對臣服之心,就像是在思想深處打上了一道無法磨滅的鋼印。
這段來自締造者的信息深度比周遊這分身的真正主人在製造它時提前灌輸的底層記憶更高,頃刻間就對着鼠王大腦分身的思維完成了全面格式化,並將其覆寫成了自己的系統。
不僅如此,大約只延遲了兩三秒,這被鳩佔鵲巢的鼠王大腦分身便立刻向外發出電磁廣播。
廣播的內容正是這段命令信息。
下一剎那,另外數個周遊的鼠王大腦分身立刻被“感染”,並同樣也在潛意識中生出了對那締造者的臣服之心。
並且,這些後續被“感染”的鼠王大腦分身又成了新的廣播站,開始了無休止的廣播訊息。
周遊懂了。
締造者精妙地利用了鼠王的電磁波思維與記憶共享能力。
這段命令信息就像是個電腦病毒。
鼠王之間的思維鏈接則就像是無線網絡。
只要一個鼠王接收到了這段信息,這病毒便會立刻以光速在頃刻間傳遍全球所有鼠王的大腦,並將老鼠這個新生的智慧物種完全奴役。
這手段根本就是爲鼠類量身定做,的確防不勝防。
周遊心裡頓感慶幸。
雖然如今的老鼠與人類看起來極度相像,但兩者的思維模式與大腦結構只是高度相似,而並非一模一樣。
除了他本人之外,人類沒有鼠類那樣的思維傳輸能力,也更容易遺忘。
人腦與鼠腦相比,一個更不穩定,更容易產生混亂意識,很多時候都需要靠情緒來推動;另一個則是邏輯更嚴密,貯存的數據更穩定,同時思維卻也更可控。
兩相對比,鼠腦更像電腦,倒不像是真正的生物。
周遊可以用少量的信息載體就將記憶傳輸給別人,也能將自己的記憶像數據拷貝那樣轉移到另一個大腦中去。
但這並不代表周遊的大腦與老鼠就一模一樣了。
兩者的表現相似,但原理不同。
周遊找到的人腦意識傳遞的方法,是用極少量的信息來充當索引目錄,以激發目標人腦內部預置系統自身的算力,再由目標人腦自行還原出記憶信息來。
在這一點上,看似人與鼠沒有區別,老鼠同樣也是通過這種類似於壓縮數據的方式來快捷傳輸記憶。
但經過周遊的實際感受,他發現人腦對數據的壓縮比率是鼠類的十億倍往上。
舉個例子,假定周遊現在對人腦傳輸一段五分鐘的記憶畫面只需要送過去一個字節的數據,那老鼠就需要傳輸整整1GB。
這量變引發了質變,進一步證明人的大腦與鼠類的大腦哪怕同爲計算機,但其實一個是普通的硅芯片計算機,另一個則是量子計算機。
周遊既是人,卻又因爲基因模擬與超限能力而得到了類似鼠類的能力。
他的身上具有更復雜的多面性。
所以周遊並沒有被那段蘊藏着命令的信息所控制。
同時他也提前切斷了自己與尚在南亞鼠國的鼠王分身之間的聯繫,沒讓這東西因着思維共鳴而進入鼠王分身的思維,再順着這條傳播鏈給擴散出去。
就在周遊想到這一點時,他面前的幾個鼠王大腦分身卻突生異變。
這些大腦分身猛然如同果凍一般顫抖起來,然後迅速脫水萎縮,並在短短几秒內就變成了一堆看起來就像話梅一樣的乾癟的物事。
周遊愣了一下,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情況。
但下一剎那,那脫水萎縮的大腦在即將步入死亡時,其意識中的信息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外瘋狂逸散。
近在咫尺的周遊捕獲到了這段新的信息。
這是一段漫長的記憶。
正是先前周遊在夢境中看到的,締造者打造地球文明的過程,以及整個計劃。
周遊讀取到了這一段記憶,終於明白了全部的前因後果。
即便對方此時要拋棄並消滅人類,周遊作爲人類的立場本該對對方痛恨不已,但卻依然忍不住地佩服對方的大手筆,也對那人形生物所代表的宇宙中的先行者而感到由衷的欽佩。
這是一種無比複雜的情緒,讓此時的周遊感到分外扭曲。
正如之前周遊第二次觀察地球生物史時得到的理解一樣。
締造者的確從始至終都牢牢掌控着地球生物的進化歷程。
這漫長的數十億年曆史,精準得彷彿程序,也蘊藏着無比龐大的信息量。
周遊在消化吸收那漫長的生物史信息時,並未感到什麼不適,那是因爲他的大腦自帶“模糊”算法,對這龐大的信息量進行了偷工減料的模糊處理,只去理解其中的關鍵環節,忽略了海量的看似不那麼重要的細節。
老鼠卻不具備這種模糊化處理信息的能力,只能生搬硬套死記硬背。
這便導致鼠王大腦分身在面對這巨量的瞬時信息時,爲了消化這些內容,一時間產生了太高的供能需求。
偏偏這又與那效忠命令一樣,是個強制讀取過程,不能拒絕,也不能放緩速率,導致這鼠王分身大腦被瞬間榨乾,然後死亡。
如果這些鼠王大腦分身此時有完整的身體,倒是能扛得過去,只是會虛弱一段時間而已。
但現在,這些分身只有大腦,沒有軀體,結果就是僅用一顆腦子來應對本該由整個身軀來承受的供能需求,大腦分身根本支撐不住。
但此時周遊面對這幾個自己的分身的死亡,非但不難過,反而只覺得慶幸。
如果他給了這些鼠王分身完整的身軀,那麼分身在被臣服命令迅速洗腦接盤後,恐怕會當場反噬。
雖然這些分身傷不了他,可萬一鼠王分身一窩蜂地往外逃,只要給其中一個衝出了鉛室,再把“病毒”信息傳遞了出去,那就麻煩大了。
屆時,全球鼠王都會知道締造者的存在,更會知道自己纔是“欽定”的地球文明代表。
並且,在締造者的整個計劃中,最後的關鍵節點的確是全球鼠王同時高強度地激發腦電磁波思維,併產生共鳴。
這時候,締造者將會被這共鳴信號喚醒,並親手完成對殘存人類的全面清洗,然後帶着鼠類文明踏上星空。
周遊還知道,締造者是一種很奇特的生物,在其深度沉睡時,思維與軀體內部的一切活動都會完全靜止,就像是真正的無機物,所以締造者擁有能與星球同壽的近乎永恆的壽命。
但締造者卻有一種共鳴裝置,可以對外部的特定頻率信息產生感應,就像是鬧鐘。
在聽到“鬧鐘”後,締造者便會自行甦醒。
可只要沒人敲響鬧鐘,哪怕地球毀滅,甚至太陽氦閃了吞噬掉整個地球,締造者也會依然沉睡,並且不會死亡。
祂能承受恆星內部的高溫。
周遊懷疑,這締造者是一種身體結構堪比中子星的硅基生命。
總之,對方在地球上設定的鬧鐘,正是鼠王共鳴。
或許在締造者看來,這是一個絕對不可能出錯的設置。
因爲地球上的一切事物運轉,都在他掌控的精準規律約束之下。
這時間跨度達到幾十億年的鬧鐘設置,就像是人在睡覺之前,將機械鬧鐘的發條擰到八個小時後一樣,具有絕對的可靠性。
念及此,周遊對那締造者的些許“感激”之心消失殆盡了。
雖然對方的確很偉大,但就是敬佩不起來。
或許如果不是對方的安排與佈置,人類這物種根本不會誕生。
但如果對方製造出人類的目的,僅僅是爲了給祂想要的附庸種族鼠類做墊腳石,也根本不想給人類未來。
在祂製造出人類的同時,就已經給人類規劃好了命運的終點,壓根就只將人類視爲幫助祂培養鼠類文明的奠基工具,那周遊作爲人類的一員,自然就不需要對其心存感激了。
在締造者透露給鼠類的完整計劃中,明確告訴老鼠。地球上的這數十億年生物進化史,其根本意義就是催化出人類與鼠類這兩大碳基哺乳動物物種。
曾經統治地球的海洋魚類還是陸地上的恐龍,都只是爲了推進物種進化而存在的階段性工具物種。
在締造者編織的程序裡,賦予了古猿更龐大更靈巧的生理結構,這是爲了讓古猿儘早掌握直立行走的能力,並解放其雙手,那麼古猿就能慢慢踏上自主進化之路。
同時,締造者也給了古猿和鼠類的先祖相對更廣的食譜,使其成爲雜食動物,這能讓兩大物種得到更好的適應能力。
有了這些基礎條件,人類與鼠類這兩大物種便不會滅絕,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但卻又奇妙共生的進化之路。
在人類率先獲得智慧後,表面看來人類已經把地球副本給打通了,從此以後人類的敵人便只有自己。
地球生物史從此以後便只有一個主旋律,那就是其他物種能在人類的屠刀之下堅持多久。
隨着時間遞進,一個又一個物種從地球上消失,同時也有更多的物種被列入瀕危名單。
但人類的文明發展,以及在科技上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實都只不過是在用更大的體型與更大的大腦,幫與人類共存的鼠類淌水,協助其完成科學奠基。
周遊對此只覺得悲哀。
但同時,周遊又想,或許人類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人類從未想象過鼠類從地球上消失的可能性。
在人類的潛意識中,甚至認爲即便哪天人類因爲戰爭而自我毀滅了,鼠類也依然會活躍在地球上,併成爲下一代的地球主宰。
人類的這種猜想,通常出現在科幻故事中。
有許許多多的科幻小說與電影刻畫過這種場景。
當然了,絕大部分人都只將此當作文藝創作者的無稽狂想。
但卻很少有人意識到,爲什麼人類總會幻想老鼠取代自己,而不是幻想烏龜、羚羊,甚至是老虎獅子大象犀牛這種大型動物。
甚至是智商最接近人類的猩猩與海豚在人類的末日狂想中的優先級也不如鼠類。
人類更不怎麼去幻想諸如魚類、兩棲類或者是昆蟲類得到智慧,成爲新的地球主宰。
爲什麼一定要是老鼠?
而不是別的什麼?
或許很多人都能找到許許多多的科學理論來論證老鼠的優越性。
但很多人其實過於“迷信”科學,而忽略了“玄學”。
現在周遊知道了答案。
人類之所以總認爲最可能取代自己的是鼠類,根本就不需要什麼科學依據。
而是這整個地球生物史,本來就是在爲鼠類的最終崛起而做鋪墊。
締造者釋放出來的控制生物進化的霧氣,本來就每時每刻都在逸散着這種微妙的背景信息。
人類羣體意識的幻想,正來自人腦量子思維對這種微量背景信息的直覺感應。
如果一個人內心產生狂想,那或許只是荒謬的幻覺。
可如果星球上的大部分人都在潛意識中認可同一個狂想。
那麼這狂想便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