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諒解與寓意
“啊？狼牙二號？叫這名兒合理嗎？”
袁亦可嘴角抽了抽，然後仰頭看向上方。
乘員駕駛艙的頂部使用的是剖開成兩半的家用桶裝水水桶，略微透明，可以看見上方的浮力艙。
不過浮力艙本身又用了銀色布料蒙皮，看不見裡面的具體內涵。
但知曉其內涵的袁亦可還是忍不住問道，“裡面的氣囊真用的狼牙系列？”
周遊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只是沈叔沿用了狼牙一號的命名規則。”
袁亦可奇道：“那就納了悶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叫天空一號嘛？怎麼又變成狼牙一號了？沈叔的思想很危險吶！”
“咳咳，沈叔不懂這些。人家正經人。”
“啥意思，你在暗示什麼？你在諷刺什麼？”
“你找他問感情，那可真是找對人了呢。”周遊看着蔣周的墓碑，如此說道。
袁亦可臉上浮現一抹苦笑，“怎麼說呢，以前我其實也沒這麼瞭解他。不過從昨晚看完他生命最後階段的視頻之後，我覺得我更瞭解這個傢伙了。”
她慢慢走到蔣周的墓前，低頭看着這墳包，卻沒急着說話，而是兀自沉思着。
在接觸到的剎那，袁亦可渾身微微一震，抓住周遊雙肩的手臂沉沉用力。
袁亦可甜甜一笑，然後突然又對着蔣周的墓碑大喊道：“看吧，小樣兒，不管你當時到底是不是在算計我，你都失敗啦！有本事你跳起來打我呀？再不然，你真就跳出來呀，告訴我當時你在騙我，讓我打你一頓也行啊！”
周遊也忍不住嘴角直抽。
“蔣周就埋在那顆櫻桃樹下，伱看見了那新起的土包了沒？”
思量再三，周遊索性睜大眼睛，快速靠近，只蜻蜓點水，旋即迅速收工。
“唉！我那麼相信他，單純地覺得他真是在認真給我出主意。可等到進了大學，我總也偷偷找人打聽你的消息。我聽說你大學談了戀愛，我當時真的很難過啊。但我倒也沒怪他，只當他是判斷失誤了。”
二十餘分鐘後，狼牙二號飛艇飛到了蔣家別墅後花園的上空，開始緩緩降落，並最終平穩落在了後花園中。
但人之所以是人，卻正就是因爲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權衡利弊得那麼清楚。
袁亦可太強勢，他知道這次躲不過去了。
“說起來你可能都不信，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乘坐飛艇。這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可真特別。我覺得自己變成了風箏。可惜我們用的是氫氣而不是氦氣，不然我的心理體驗會更好一些。”
“他打算把固定翼航模飛機與飛艇的理念結合起來。如果浮力艙失火亦或是突然遇到複雜天氣，可以讓下方艙體與浮力艙在空中解體脫落，然後直接變成固定翼航模飛機往前飛。隨便找一段相對平坦的地面就能安全迫降。”
袁亦可則依然自顧自地說着。
周遊：“希望縣城人口的總體安置率儘快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吧。畢竟現在應該還有一萬多人下落不明，讓人憂心。”
可他始終並沒有這般行爲。
“不過以現在人類的食量，哪怕放棄山區的全部耕地，但有那些平原地區的機械化種植兜底，只要物流不完全中斷，也一樣能養活全國的人還綽綽有餘，食物生產的問題倒也不必太擔心，主要的麻煩是運輸。”
興許她現在正感到羞怯，讓她的雙頰浮現出兩抹紅暈，倒是更添幾分魅力。
雖是祭拜，但她還是全副武裝着，不敢大意。
“沒有沒有！”
袁亦可再度抓住了他的肩膀，直勾勾看着他。
“可這是爲什麼？”
隨着氫氣再次少量灌入，飛艇緩緩升空，並慢慢達到一百五十米的高度。
袁亦可跳出乘員駕駛艙，快步向前走去。
她以前不喜歡，現在更沒這條件，這讓她總是素面朝天。
在與周遊對視到第五秒時，袁亦可已經閉上了眼睛，然後慢慢把臉往前湊來。
“我給你說一件高中時的秘密吧。”
說完之後，袁亦可終於完全敞開了心扉，開始掩面而泣。
這高度超過了新區的最高建築，前方一馬平川，可以直奔袁亦可家所在的小區。
周遊深吸口氣，心緒複雜。
袁亦可伸長脖子四下打望着，忍不住感嘆。
她的鼻樑比普通東方人更高挺些，鼻子下面是淺淺的人中，然後便是兩片不算厚實的櫻紅嘴脣。
據說蔣天曾一度擔心自己兒子有病，差點非得帶他去醫院看看。
“三號又有什麼改進？”
“欸！”周遊越聽越是迷糊了。
袁亦可又沉默着品了許久，然後笑了，“還真是這樣。可即便我們沒談戀愛，進到大學之後，卻還是慢慢變得疏遠與陌生了。所謂的永恆的友誼，似乎並沒有能真正留存下來。如果不是這次發生了這變故，我覺得我倆的人生會是兩道很難再有任何交集的平行線。”
她能出名，靠的可不僅僅是一雙體育生大長腿，更在於它絕對遠勝普通女孩的顏值。
“感情問題。噗~”
“不爲什麼，就是讓你親我而已。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這邊，周遊則一直等到用螺絲釘卡在地面瓷磚縫裡打好了六個地樁，這才慢慢向墳墓處走去。
他思考了很久，然後緩緩說道：“這次，不會錯過了。”
她這提議，其實就是繞遠路。
周遊想了想，“還真有這種可能。你還真是挺了解他。”
二人並肩坐在駕駛座與副駕駛上，感受着飛艇平穩的轉向。
可這並不妨礙她當初在樂來一中聲名遐邇。
時間也不知過去多久，袁亦可伸個懶腰，說道：“他臨死前也那麼樂觀豁達，還擔心你和倩芸姐會自責，說着寬慰你們的話，我們也得振作起來，不能悲悲切切，不然說不定這傢伙在地下都會嘲笑我們。”
周遊一愣。
就在這時候，袁亦可冷不丁回頭直勾勾看着周遊，“親我。”
周遊似乎從袁亦可的語氣中聽出了一股怨氣，略有些奇怪。
周遊品了許久，也點頭道：“或許的確如此。但我想，如果你當時真表白了，我的確十有八九會拒絕你。”
二人間的氣氛突然變得有些沉默。
袁亦可又把頭欺到了窗前，眺望着遠處。
“還有啊，我之所以剛纔要你親我，其實就不管這傢伙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我要麼氣他一次，讓他在地下知道自己的陰謀沒有得逞。要麼啊，也是讓他釋然，免得死了萬一又回憶起這事兒來，記掛起自己當時遺言沒說全，都忘了給我道個歉，心裡過意不去。對不對？”
周遊：“呃……”
“爲什麼？你今天真不太對勁。”
看着她這時笑時哭的模樣，周遊心頭惻然，卻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索性只從旁邊輕輕摟住她的肩膀，任憑她發泄着。
袁亦可：“是的，不能耽擱了。我爸說現在各鄉鎮的處境正在逐漸惡化，可能最遲明天開始，救援工作的重點就要往鄉鎮級轉移。”
理智告訴周遊，袁亦可的想法並沒有什麼實際意義，有點浪費時間。
後來蔣天甚至做出給蔣周零花錢翻倍，求着自己兒子去包個模特之類的。
時間約莫再過去十多分鐘，已經走到了下午四點過，袁亦可終於恢復了狀態，“走吧，去我家拿泳衣。”
“看見了。旁邊那墓碑上的字有點小，是寫的蔣周之墓吧？”
他想了想，說道：“好，那就去看看。”
“啊？怎麼說？”
周遊並不否認，“所以誰不曾年輕幼稚過呢。小時候還是太天真，長大了就慢慢明白了這些道理。”
如果是在古代，袁亦可這般女子絕對稱得上絕色。
良久後，袁亦可重新坐下，扭頭看着周遊，“昨天我沒能去送他最後一程。雖然他肯定不會怪我，但我心裡還是總念着。反正拿泳衣的事也不急，不然這會兒我們去一趟蔣周的家。我想去和他聊聊天。”
“什麼計？”
“怎麼不合適？”見周遊變得嚴肅，袁亦可反而笑了笑，說道：“我就覺得就該這樣。”
他回憶起了高考結束後那次聚餐，袁亦可藉着酒勁試圖哄騙他感受她的大長腿。
周遊別過臉不去與她對視，只看着墓碑，語氣偏重地說道：“主要是我覺得這樣不太合適，怪怪的。”
“我相信了他的判斷，選擇了退縮。我被他成功勸退了，只做了一點小小的掙扎，可惜沒有成功。你也什麼都沒能意識到。”
“倒也是。”
袁亦可家雖也是高層電梯，但並不在新區這邊，而在老城區的邊緣。
話聊到這裡，周遊終於完全明白了袁亦可的心思。
“啊？私心？什麼？”
大黃果樹與人的比例，與如今這櫻桃樹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周遊搖頭，“不是。雖然我大學時是談了戀愛，但這真並不代表當時的我會選擇和你在一起。因爲那時候的我其實真如蔣周所說，更在意友誼。我也會想，你我是真正的朋友，所以輕易不能邁出那一步。我大學時談戀愛的女孩子，反而沒有那麼深的感情基礎。說難聽點，就是哪怕真戀愛談崩了，反目成仇了，我也不會在乎，反而相處得比較隨意。”
周遊：“那是挺好的。如果是人類以前的體重，我們根本就不會萌生出這種飛艇與飛機結合起來的想法。”
“是啊。”
如果這都拒絕了，恐怕往後根本沒辦法再互相面對。
袁亦可真給自己逗樂了。
“嗯，那就好。我記着你的承諾。”
“是的。你先過去和他說說話吧，我得給飛艇打樁，等會過來。”
周遊：“確實如此。先把人都保下來，有人才會有秋收，那些蔬菜大棚和糧食作物纔有意義。可惜樂來縣這邊是山區地形爲主，不是平原，機械化種植不怎麼發達，很多耕地都不得不放棄了。”
虧她想得出來，蔣周不但高中時期打光棍，進了大學再到開4S店，也從來都是光棍。
那大黃果樹至少有五十年的歷史，非常粗壯，少說也要四五個人才能合抱，枝葉更是瘋長得有點遮天蔽日。
“你猜這傢伙怎麼和我說的？他給我分析了好久，講了好大一通道理，說了N種可能。他說，以他對你的瞭解，你肯定會拒絕。他說你是目標明確一心事業的人，在事業有成之前對談戀愛這種事情肯定毫無興趣。他還說，只有當朋友才能一生一世，一旦表白又被拒絕了，哪怕還能勉強做朋友，但必然會留下裂痕。”
周遊問道。
“算了，都已經過去了，也不是什麼大事。不管怎麼說，蔣周的確算得上一個不錯的好人。我也理解他的私心。”
還記得那個高考結束後的盛夏之夜，二人也是這般在火鍋店門口的大黃果樹下。
記憶中的時光似乎也在倒轉，周遊一時間竟愣了。
當時他以爲那只是一個酒後的玩笑，沒想到竟是一次胎死腹中的表白。
“你覺得蔣周是爲了倩芸姐故意在騙你？”話題聊到這，周遊也有點穩不住了。
二人並肩站在墳前，久久默然。
袁亦可又嘆了口氣，“可昨天他在交代後事時，我才知道倩芸姐在高中時也喜歡你。他也知道，甚至一早就想撮合你們。我好氣啊！”
“別看我們現在有一千多臺單人飛艇，但分散到全縣，卻還是遠遠不夠用。已經有人提出希望放棄電驅，轉而生產純人力驅動的小飛艇。目的是爲了更快地普及，便於在情況繼續惡化之前救出更多人。”
袁亦可嘆口氣，“的確是找對人了呀。畢竟，我當時是真的在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在高考畢業後向你表白。”
“你爲什麼這麼說？只是爲了幫他開脫嗎？”
人總是要做點沒意義的事，只求個心安理得。
由於習慣了鍛鍊，袁亦可的膚色並不算白，但也不黑，而是呈現着明朗的小麥色。
……
袁亦可鬆開了抓着周遊雙肩的手，又走到蔣周墓碑面前，臉上露出回憶的神色，“現在說來有些可笑，我高中時曾經找他問過計。”
即便是美顏特效魔法、化妝神通和整容鬼手橫行的當代，袁亦可就憑着這張臉也能與那些凝聚了人類科技精華的所謂高端臉有得一拼，甚至還能因着這股純天然的氣質而反壓一頭。
飛艇又上到天空，沿着直線向袁亦可家的小區緩緩飛去。
“理論上是不會有什麼人了。在我們離開的時候通知到了每家每戶，但也不能絕對。”
她修長的秋娘眉下面是一雙新月大眼，長長的睫毛顯得靈動生輝。
結果蔣周還是拿這錢買了新的高端模型，態度堅決地表示，三次元哪有自己那麼多老婆有魅力？
據說當時蔣叔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雖然周遊心頭迷惑，但看着近在咫尺的袁亦可的臉，一時間竟有些迷失了。
“行。”
不過她的異常舉動只持續了不到十秒，然後便既茫然又氣憤地睜開眼，嗔怪道：“好敷衍。這可是我初吻，本來尋思至少該拉個絲，結果就跟觸電一樣。怕是連零點五秒都沒有。”
“現在你家裡小區應該完全沒有人了吧？”
其實周遊自己也覺得有些奇怪，按理說，自己多少也該多流一點眼淚，亦或是像別人那樣啜泣一二。
簡單一番折騰，倆人收起繩梯再次出發。
“怎麼講？”
袁亦可並不怎麼喜歡梳妝打扮。
“他又說，從朋友的角度看別人，感情會被矇蔽，會被打上友誼的光環，只覺得對方這裡好那裡好。可一旦真成了戀人，沒有了距離感，一些過去看不見的問題會被慢慢放大，然後一旦分了手，甚至可能反目成仇。”
袁亦可突然幽幽道：“我看到蔣周家的別墅了。”
周遊聞言笑道：“的確如此，當年的興登堡慘案讓很多人印象深刻，甚至直接殺死了飛艇運輸業。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倒不是技術進步了的緣故，而是人變小變輕了，只需要一個小號飛艇就能運輸幾十上百甚至上千人。而且我們現在的體型，使用降落傘也變得簡單了很多。哦對了，沈叔現在已經開始設計下一代的狼牙三號了。”
袁亦可見他沒動作，索性踏前一步，雙手抓住周遊的肩膀，“我說，我讓你親我。”
周遊越聽越是迷糊了。
袁亦可卻搖了搖頭，“也沒有。我覺得他一開始聽我找他問這事時，可能是會有一點私心。但他分析到後面，我覺得他也自己說服了自己，是沒有私心的判斷，只是判斷錯了你而已。只是如今這都屬於猜測，無從考證。但我想，既然昨天他在給你託孤時完全沒想起提到這事，不正是反過來說明了他的坦然麼？”
“所以現在，你要再次錯過我麼？這次你又用什麼理由？”
袁亦可：“從這個高度基本可以俯瞰全縣，甚至連老城區都能看到。哦，那些比我們飛得更低些的小飛艇就是狼牙一號了。數量可真不少。真好，我聽表哥說從昨天下午開始，縣裡對被困人員的解救效率都提高了很多，還排查出不少各種隱患來。”
現在已經沒有人用脣彩了，這是她天生的脣色。
“我？”
到目前爲止，狼牙二號的測試已經可以宣告初步成功。
倆人也不再像之前那樣正襟危坐着，而是站將起來，只背上了降落傘包，然後在乘員駕駛艙裡比較自由的走動。
二人甚至走出了駕駛艙的門，沿着外側圍欄站到了飛艇的前方。
這裡視野更開闊，倒是絕佳的觀景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