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七流
唐尋安不愧是連續工作82年的老社畜了, 鍵盤敲的行雲流水，寫個幾千字的行動報告，信手拈來, 都不帶思考。
陸言不喜歡曬太陽, 因此哪怕是白天也拉着窗簾。
電腦屏幕的光照在唐尋安的臉上, 因爲棱角形成的面部陰影很好看。
大多時候, 唐尋安都很沉默, 像只任勞任怨的工作犬，偶爾會擡起頭，問上那麼一兩句：“天賦14要寫上去嗎？”
陸言想了想：“寫吧。”
“聖神的精神攻擊要怎麼解釋？”
寧淮提供的報道, 基本都是從他的角度出發。
至於陸言是如何對付聖神的，不在這份報告的業務範圍內。
但論壇給出的模板明確表示, 希望任務執行人能詳細記錄如何對付的聖神。
陸言：“可能是之前在機場遭受過一次攻擊的原因, 聖神的精神攻擊對我來說沒用。”
唐尋安微微眯起眼：“你這麼說不行。第一次神國行動的時候, 研究所有人試過，遭受過聖神的精神攻擊後, 並不會提升相關抗性。反而更容易被精神污染。”
陸言道：“那你隨便編點。”
上午11點，唐尋安的任務報告寫完了。一共三千三百字，有詳有略，材料翔實。
系統感嘆了一聲：[工具龍，真好用啊。這門婚事我同意了。]
陸言登陸了自己的論壇賬號, 遲疑片刻：“總部是不是有人具有‘真知’這個天賦, 不會過不了審吧？”
唐尋安回答：“不會。大方向沒問題的話, 允許細節上的誤差。”
陸言放心了, 一鍵選擇提交。
下一秒, 唐尋安的內部賬號彈出了審覈提醒。
是的，就像是論文投稿一樣。
這份任務報告也是會由專業人員進行審覈的, 審覈人員系統隨機，通常有3到10位。在面對一些不好判斷真僞的任務報告時，還會開一個專門的研討會。
總部。
第三研究所所長因爲年事已高，光榮退位，紀文在衆人見證下榮升所長。
在從前任所長那裡領取到象徵知識和權柄的檔案館鑰匙時，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紀文打開一看，原來是讓他去進行任務審覈。
紀文本身是天啓者，擁有天賦198真知，很適合做高難度的任務審覈，避免有人爲了騙貢獻點編故事。
周圍的人好奇詢問：“所長，是什麼任務的審覈？”
紀文把手機揣進兜裡，端着水杯，搖頭晃腦地走了：“二級匿名呢，你們湊什麼熱鬧。”
紀文回到辦公室，打開電腦，登陸後臺。
在看見任務報告的時候，手裡的水杯哐當一下，掉在了鍵盤上。
【S級任務-神國行動】
主要執行人：諦聽、Alpha、猛虎、白狼（陣亡）
任務報告：[附件1][附件2]
雖然總部因爲長嘉上方驟然減弱的污染值有所猜測，然而在看見這份任務報告的時候，紀文卻依然沒忍住心神一顫。
這是從四十五年前開始，一直延續到現在的神國行動。當初因爲形勢所逼，總部只能選擇放棄長嘉，連帶着放棄了島上數百萬人的性命。會議上，紀文投的贊同票。
這個決定殘忍而無奈。以至於午夜夢迴，他總能夢見自己在一座孤島上，海里浸泡着數不清的屍體，周圍是一望無際的海霧。
要驗證這份任務報告的真僞，其實很簡單。
紀文用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聖神死了嗎？”
隨後，強迫自己進入了夢鄉。
因爲天賦真知的存在，他患有夢遊症。
在夢遊的狀態下，紀文沒有記憶，很難被喚醒，並且有可能因爲天賦使用過度永遠醒不來。
爲了防止在夢中變成污染物，每次使用天賦的時候，紀文都會把自己關在研究所的鐵房子裡。
他這一覺睡了4個小時，醒來的時候，紙上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死了。】
紀文感覺自己的鬢髮溼漉漉的，摸了一把，滿手的血。
然而他看着這攤血跡，卻沒忍住笑了。
太好了，是真的。
*
儘管完成了任務報告提交，但陸言並沒有第一時間返回K市。
這個基地淺海處就有珊瑚礁，水質很好，適合度假。不去海里遊一圈，很虧。
[污染病還不嚴重的時候，這裡可是熱門蜜月景區。幾十年沒人來，水質更好了。]
系統沒有騙他，陸言在沙灘邊上看見了很多海龜蛋。
往日人來人往的大沙灘，如今只剩他一個人。
陸言換上泳褲，跳進了水底。淺海的水壓對他來說無關痛癢，陸言甚至都沒有穿潛水衣。
海底就像是另一個世界。
小丑魚們在珊瑚礁裡鑽來鑽去，一些不認識的魚表面閃着粼粼的光，成羣結隊地在海底遊動。
陸言看着一隻小章魚從自己的面前遊走，突然道：“沈輕揚爲什麼會叫我去拉萊耶？”
系統：[他通過預知，看見了一些東西。於是明白了命運施加到自己身上的選擇。]
[不過，就算沒有他，你也遲早會回去的。]
陸言從小到大都很少做夢，但每次做夢必定是噩夢。大多時候，他都不記得夢裡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大概是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
因此，陸言對於醒來後還記得的內容，總是印象格外深刻：上次噩夢，他在深海，聽見無數人在叫他回家。
陸言低聲道：“我其實不太想去。”
系統安慰他：[不要逃避，這可不像你。我理解你的恐懼，但你放心，有我在。我會一直陪着你。]
水從他耳側的鰓裂灌了進來，冒出一串小小的氣泡。在水下，陸言一貫是不用鼻腔呼吸的。
因爲在水裡很舒服，他躺着睡着了。
這一次，陸言又做了夢。
說不上好壞，他夢到自己一個人行走在水下。周圍就是深淵，巨大的怪物潛伏其中，對他虎視眈眈。
他往前走，但無論前後都沒有退路。
陸言腳下的圓柱不停的升高，而那些怪物跪在了他的腳邊，發出了嘈雜而毫無意義的叫聲。
陸言不知道這個夢的結局是什麼，因爲他睡到一半，被親醒了。
說是吻，未免有些過於粗暴。長着倒刺的舌頭撬開了他的牙冠，氧氣被一口一口地渡了進來。
陸言的眼皮子很沉，困到擡不起來。
他的手摸到了唐尋安的翅膀根，長着軟軟的小絨毛。於是放心下來，任由對方死死吻住了他的脣。
系統道：[今天下午，你的任務審覈通過了。總部打你電話打不通，看了眼定位，把電話打到了唐尋安那裡，讓他幫忙找一下人。]
[他找了半天沒找到。最後發現你躺在水底，跟個死人一樣，沒有呼吸、又叫不醒，人都嚇傻了。]
唐尋安以爲陸言是溺水了。
他骨骼密度大，一進水就往下沉。能浮起來，全靠背後的翅膀像是漿似的划水。
兩個腦袋從水面探了出來，唐尋安抱着他，一直飛到了天上。
陸言睜開眼，用手捏了捏唐尋安的脖子：“我沒事。”
他撩開自己的頭髮，低頭，向唐尋安展示了自己的鰓裂：“我可以在水下呼吸。病變方向是水生動物，不會溺水。”
這個鰓裂一般都在頭髮底下藏着，不顯眼。
唐尋安表情怔然：“……我忘了。”
他小時候手長腿長，少年宮的老師建議他學游泳。結果下水第一天就意外溺水，送去醫院搶救了半天。
那之後，唐尋安就一直對深海有着莫名的恐懼。
但這個毛病，他已經克服了。畢竟這麼多年下來，總有需要到水底執行任務的時候。
今天，當唐尋安看見陸言安靜的躺在海底時，瞬間想起對水最原始的恐懼。
水會奪走呼吸，不僅是他的。
陸言思考片刻：“只是忘了嗎？我還以爲你是想趁機親我。”
唐尋安背後的翅膀抖了兩下，驟然看向了陸言的眼睛。
對方窩在他懷裡，因爲渾身溼漉漉的，一張臉沒有平時那麼冷淡和銳利，像是雨天裡找不到地方躲雨的流浪小貓。
但陸言和小貓是扯不上關係的，哪怕是貓科動物，他大概也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優雅獵手，譬如獅子或者老虎。
神使鬼差地，唐尋安低下頭：“可以嗎？”
可以親一下嗎？
他聽見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心跳的原因，卻和之前的不太一樣。
系統開始在陸言腦海裡尖叫：[不可以！！！]
陸言：“你閉嘴。”
於是，系統徹底沒聲了。
陸言看了眼自己的打扮，全身上下就穿了條泳褲，長度在膝蓋上方，皮膚白的像是能反光。露出來的人魚線往下腹收窄，肌肉流暢又漂亮。
別說是唐尋安了，陸言對自己的身體都有點非分之想。
陸言很疑惑：“都這樣了……還要怎麼不可以？”
“還是你們其他特別行動部的同事，也會這樣摟摟抱抱？親過，還睡一張牀？”
陸言的話還沒說完，再一次被吻住了。
這一次的親吻格外熱烈。半空中沒有着力點，唐尋安的翅膀把他遮的嚴嚴實實，兩個人一起落在地上。
“陸言，陸言、言言。”唐尋安用鼻音叫喚着，反反覆覆親着陸言的臉，尾椎下方的龍尾巴不受控制地彈了出來，在半空翹起一個弧度，一晃一晃的，“言言是不是也喜歡我？”
陸言覺得，自己表現的應該挺明顯。
但看唐尋安的表情似乎不像是那麼一回事。
陸言仔細回想了一下，發現相遇以來，除了因爲天賦使用過度而失控的幾次，唐尋安在他面前總是沉默而內斂。
唐尋安的感情像是海平面，表面平靜無風，底下卻暗流涌動。
和陸言一樣，唐尋安也不會愛人。但又和陸言不一樣，他明白自己愛誰，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去愛。
但好在，愛是刻在基因裡的本能。
這種本能讓他去佔有、侵犯，又讓他剋制、收斂。
只是這個脆弱的平衡點，意外的，因爲陸言不經意的試探，或者說，一點點的主動，崩塌了。
去tm的收斂。
他想在陸言的身體裡成結。
陸言覺得，唐尋安親人的技術比之前好了很多，起碼不像是狗在啃他了。搞得他都有點生理反應。
唐尋安問他，到底喜不喜歡他。
很多時候，陸言其實不太明白，喜歡是一種什麼情緒。
陸言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順從本心，從鼻腔裡吐出一個氣音：“嗯。”
那瞬間，唐尋安的手握緊，控制住了因爲喜悅導致的顫抖。
他在這一瞬間，想起了一些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這些事情曾讓他止步不前。
但現在都沒有關係了。
不管未來如何崎嶇，他們至少共同擁有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