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天空,紅色的大地。
虞允文代替者羅騰飛巡視着軍營,所有兵將都在有條不紊的忙着自己的事情,一張張剛毅不屈的臉龐隱約透露着絲絲疲態。
他眺望南方,心中着實牽掛南方戰事,心道:“不知相公那裡情況如何?”
自從羅騰飛南下支援陳州、潁川以後,前線的戰事可謂風雲際會,變幻無窮。
虞允文料定完顏兀朮一定會趁羅騰飛離開之際,對他們的前線陣地發動強攻。
惠民河,頓時成爲龍虎爭鋒的戰場。
虞允文知道敵我雙方利弊,羅家軍雖是善戰之師,留守的魏勝、王勝、一丈青、李顯忠等人也是能徵之將,但比起金國軍事統帥的完顏兀朮卻要遜色一籌。沒有了羅騰飛的指揮統帥,出擊迎戰,後果堪憂。
所以,虞允文果斷的轉攻爲守,命雷震領一軍駐紮上游平原處,命魏勝領一軍駐紮下游河畔處,他自己領一軍,坐鎮中軍,三個營寨成犄角之勢,遙相呼應,相互支援。
雖然完顏兀朮攻勢猛烈,但虞允文防守也是得當,誰也奈何不得誰。
連日裡兩軍激戰不休,鮮血將湍急的惠明河河水都染得通紅。
地面傳來輕微而有節奏的震動,虞允文放眼望去,一匹戰馬正向這個方向飛馳過來,來人身穿羅家軍軍服,是四周遊弋的斥候。
虞允文預料對方來的急速,定然有緊急軍情來報,快步迎了上去,剛抵營門,那斥候也正好下馬,見虞允文就在面前,雙手呈上情報,高聲道:“雷統制發現敵蹤,命我火速將此情況報於虞先生。”
虞允文接過密報,粗略一觀,愣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訴雷統制,讓他死守營寨,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可貿然出擊。”
言罷,虞允文返回大帳,並且請來了薛弼、劉錡、王勝、李顯忠、張天鵬、楊瑛等將一起商議軍事,他將剛剛得到的消息一個個給衆人閱覽。
虞允文問道:“這信中說在惠民河上游昨夜凌晨時分,有一夥五千人的騎兵渡河駐紮在長坪坡,掐斷了雙方之間的聯繫通道。”
王勝大大咧咧的怒聲道:“好一些膽大包天的狗,竟敢在我們的防區撒野!不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還不知道馬王爺有幾張臉了。先生,讓我領本部出戰,天黑之前,我王勝定將這夥放肆的賊人打的哭爹叫娘。”
虞允文直接無視的王勝的話,道:“出戰之事,待會再議。金人狡詐,他們此舉必有用意,唯有察覺對方用意,方纔能夠有效的決定應對的方針。”
這謀定而動,正是虞允文對敵的慣用方針。
薛弼道:“相公南下未歸,爲了迎戰金國,彬甫將營寨一分爲三,挽扼住金兵南下的去路。金兵想要配合已經深入我軍腹地的蒙古兵作戰,必須要瓦解其中一個營寨,打開南下的道路。其中東邊魏勝統制鎮守的下游營寨依仗地勢,傍水而建,易守難攻,而金人不善於水戰,所以可以否定。剩餘的目標唯有西邊雷震統制的上游大營以及我們這中軍大營,中軍大營實力雄厚,金國未必敢來,故而我認爲金國屯兵長坪坡只有一個目的,他們這是要截斷我中軍大營與雷震統制的所鎮守的西大營的一切聯繫,然後集結兵力攻打西大營。這支軍隊,正是爲了防止我軍救援西大營而駐紮的一支軍隊。”
劉錡並非羅家軍中的一員,論身份在羅家軍中他只次於羅騰飛,雖然階級跟羅騰飛相差甚遠,但也是宋朝手握萬餘兵權的大將。
所以,他並未向諸將一樣立於營帳左右,而是坐居在主帥一旁的次席。他聽薛弼分析完畢,並未有露出贊同之色,而是道:“薛先生的分析合情合理,沒有一絲瑕疵。我若是完顏兀朮也可能會這麼做,但完顏兀朮與神武前軍交戰多次了,對於神武前軍的諸將的能力應該有一個大致的估計。西大營的守將是雷震統制,雷震統制是最早追隨四弟的大將,也是神武前軍地位最高的將軍。四弟善攻而不善守,所以每每出戰後大營的防守都由雷震統制一人承擔,數年來從來未出過差池,對於他的守備能力我想諸位比我更加清楚。在我眼裡金軍是一隻猛虎,但雷震統制鎮守的西大營卻是一隻烏龜,猛虎即便再猛,再強,也打不破烏龜的龜殼。”
李顯忠點頭同意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加入神武前軍雖然不長,但也察覺出雷將軍心思細膩,做事勤懇,滴水不漏,想要在他那裡找到防守破綻,那是異想天開,除非金人打算強攻。”
薛弼聽自己的意見遭到否決,也沒有任何的不悅,而是認真的考慮着彼此看法誰的可能性更高一些,沉吟片刻,點頭道:“兩位將軍說的確實在理。”他細細思量,突道:“對方目的不在雷震統制的北大營,那必然在魏勝統制率領的東大營,他們真正的目的很可能是易守難攻的東大營。”
劉錡巨震,肅然道:“並非沒有這個可能,東大營傍水而建,確實是易守難攻,金兵吃飽了撐着攻打這裡。也許金人正是打算利用我們如此疏於防範的心底,全力攻打東大營,讓我們措手不及,也不無可能。”
見劉錡如此說來,虞允文道:“其實我也認爲完顏兀朮的目的是攻打東大營,但我不認爲完顏兀朮會硬攻,這並不符合他的作戰方式。完顏兀朮狡猾,他知道自己擅於野戰而非攻堅,若沒有什麼奇招,我相信完顏兀朮不會貿然攻擊的。我們大宋消耗不起,他們女真人也未必消耗的起。”
虞允文一說奇招,劉錡、薛弼立刻反應過來,露出恍然神色齊聲道:“莫非是……”他們對視一眼,雖然沒有說出來,但卻一致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虞允文自信一笑,道:“所以,什麼截斷兩營信息都是假了,那些人的真正目的是魏勝統制的東大營。若我沒有猜錯,現在渡河的這夥金兵在打算化整爲零悄悄的逼近東大營,打算在魏統制對付河面攻來的敵人的時候,由後方殺入,以便佔領東大營。”
他當機立斷,立刻下令道:“張天鵬、楊瑛兩位統制,你們立刻做好戰前準備,只要東大營戰事一響,你們立刻由水路趕去支援。另外,王勝統制,你立刻遣副統制耶律安領騎兵四千,南下增援東大營,不得有誤。”
張天鵬、楊瑛、王勝相繼領命。
會議結束,諸將相繼走出軍帳。
虞允文鬆了口氣,嚴肅的表情爲之一鬆。
尚未走的劉錡見後笑道:“虞先生似乎頗爲疲乏?”
虞允文淡然一笑,點頭道:“確實有這種感覺,平時事情再多也無所謂,可這一少了相公,便有種支持不住的感覺。這發號司令確實需要一定的魄力,我是萬萬做不來的。”頓了一頓,他笑道:“只盼望相公早日回來吧!”
正說間營外傳來了羅騰飛的八百里加急。
虞允文火速讓請使者入內,從他手中接過急件,粗略看了一眼,想了想驟然變色,神態惶恐的驚呼道:“怎會這樣?”
劉錡見處事冷靜,智勇雙全的虞允文突然之間誠惶誠恐,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連虞允文都如此驚慌,事情之嚴重定超乎想象,忙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虞允文臉色瞬息百變
。
劉錡見虞允文萬分驚恐,卻又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臉色變化多端,最終恢復了以往的神態,從容笑道:“劉大人,不必擔心,並沒有什麼大事。”
他說的輕巧,但眉宇間存在的絲絲憂色,卻沒有逃過劉錡的法眼。
劉錡拉着虞允文,深深的吸了口氣肅然道:“虞先生,您信得過我劉某人嗎?”
虞允文強顏笑道:“劉大人跟我家相公是結拜兄弟,情如一體,我自當信得過。”
劉錡粗聲道:“那便將一切經過告訴我,別將我劉錡當成傻子。”
虞允文猶豫片刻,長嘆道:“也罷,既然大人在場,我也不瞞大人了。潁川王德叛敵,獻出了潁川。相公至陳州迎擊蒙古兵,受到了重創,如今生死不明。”
“什麼?”劉錡的臉在那一剎那間白無血色,駭然道:“怎麼會?虞先生這……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四,四弟一身武藝天下無敵,豈會給那羣蒙古雜碎傷了?”他使勁的搖頭,語無倫次,一臉的不信。
虞允文焦慮道:“這等大事我又豈會說笑,論武藝蒙古雜碎確實上不了他,但那羣人一個個都是不要命的瘋子,那股瘋勁,連相公也承受不住。不說了,立刻退兵,我們必須儘快趕回陳州。否則,陳州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惠民河北岸,金國軍營。
完顏兀朮得到了耶律安增兵東大營的消息,默然無語,呆立了半響,長嘆了口氣道:“好一個白馬書生,南人英雄輩出,果然不可小覷。這虞允文竟然看破了我們意在東大營的打算……強攻無意,讓人將騎兵撤回來,以免被他們察覺行蹤,白白損失兵馬。”
在這段時間裡,完顏兀朮多次渡河強攻,而虞允文騎着一匹白馬在兩軍叢中指揮若定,一次又一次的瓦解金兵的攻勢,得到了白馬書生的一個雅號。
完顏亮道:“我倒覺得不是南人人才輩出,而是羅家軍人才輩出。羅騰飛識人用人,絲毫不遜色於南朝歷史上的各朝明君,比起南朝皇帝趙構來,何止強上一籌?所以他麾下才能聚集如此大批的人才,即便羅騰飛不再,我們一時也難以取得有效的戰果。”
完顏兀朮點頭認同:“迪古乃說的不錯,比起趙構,這羅騰飛更加讓人頭痛。”頓了一頓,他神色略微顯得焦急,長時間的懈怠讓這位身經百戰的名將焦慮了起來。
完顏兀朮在戰場上以果斷冷靜著稱,但此刻卻失去了名將因由的冷靜。
原因無他,正是因爲對手是羅騰飛。
完顏兀朮乃是大金國金太祖完顏阿骨打的第四子,自幼隨父征戰,長勝不敗,南下伐宋之時,搜山檢海,那是何等的威風,但自從羅騰飛出現以後,完顏兀朮常勝變爲了常敗,並且還被北方人稱之爲“逢羅必敗”。
對於一個大將來說,這四個字無疑是莫大的恥辱。
完顏兀朮無時無刻不想着如何血洗恥辱,看着戰事的不順,他的心底難免焦急了起來,嘆了口氣道:“唉,南方那邊也沒有任何音訊,不知情形到底如何?計策是否順利。”
“這個叔父放心,一切都在我的計劃在內。羅騰飛雖然擅於用騎,但這蒙古兵的速度駭人聽聞,在戰前他決計想象不到。而那王德更是膽小如鼠,打戰只知逃跑,另外羅騰飛性子剛烈,重能人義士而遠小人廢物。王德這種廢物正是他排斥的類型之一,據我瞭解他甚至不屑於王德見面。可見王德在羅騰飛的麾下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面對突如其來的大軍,王德即便不接受我軍的勸降,但也沒有勇氣對戰,逃跑是必然的選擇。潁川落陷必然之事,陳州也將不保,面對蒙古騎兵的速度,縱然羅騰飛趕回援救也無濟於事。”
完顏亮說的自信滿滿,對於自己這次的佈局充滿了信心。
哈利慶亦附和道:“郎君放心,我隨完顏大人親自探查過那裡的地形,完顏大人此次的計劃確實是完美無疵,只要王德能夠配合,全殲羅家軍並非難事,即便王德不配合我等,我等也能重創羅家軍,取得勝利,重新佔領中原。這樣郎君在皇上面前才能說的上話。”
完顏兀朮經過兩人勸說,心底大安,由衷笑道:“得兩位鼎力支持,我完顏兀朮倍感榮幸。”
當天夜裡,完顏兀朮他們得到了虞允文全軍撤退的消息。
“什麼?羅家軍撤了?”完顏兀朮瞪大着雙眼,幾乎不敢相信這則消息,“你能確定?”
金國斥候臉上的汗水簌簌落下,他拍着胸口肯定道:“屬下親眼所見,絕對錯不了。”
“這就奇怪了?”哈利慶陷入了沉思,“雖然形勢我軍佔優,但郎君想要勝過虞允文還需一段時日,更何況羅家軍作風強硬,沒有利用臨陣退縮,除非……”
他說道這裡,臉上浮現了一抹微笑,道:“除非發生了什麼特殊的事情,迫使他們不得不退!”
“不得不退?對了!”完顏兀朮與完顏亮幾乎同時喊出聲來,齊聲道:“定然是南方進展順利,亦或者發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完顏亮語興奮的說道:“羅騰飛雖然有很多不擅長的地方。但他善於納諫,手下又能人輩出,這些人可以彌補羅騰飛不擅長之處。所以,在我看來羅騰飛幾乎是個完人。但他有一點致命弱點‘婦人之仁’,別看他手段狠辣,但對於己方百姓卻視若子民。蒙古人是什麼德行,我們都很清楚。這陳州繁華,他們若取陳州,必然是一番腥風血雨的大屠殺。以羅騰飛的性格得知此事,他會如何不言而喻。”
他興奮的舞動手臂道:“他必然會不顧一切的攻城,爲城裡慘遭屠殺的百姓復仇。他此次南下帶領的皆是騎兵,而非善於攻城的步卒,但羅騰飛的性格絕不甘心就此放棄,攻城是必然之事。而且以他的性格恐怕會身先士卒,蒙古人的勇悍你我知道,可羅騰飛並不知道。縱然羅騰飛一身武藝天下無敵,但是面對如瘋狗一樣的蒙古人,羅騰飛也未必支持的住。指不定,羅騰飛已經一命嗚呼了呢!”
完顏兀朮、哈利慶齊聲大笑。
完顏兀朮肅然道:“你們說,此番我是該追,還是不該追?”
完顏亮道:“當然該追,他們撤退的如此匆忙,正是可趁之機。”
“不妥!”哈利慶搖頭道:“那虞允文飛非等閒之輩,他若撤兵,以他的本事有千萬種方法不露痕跡的撤退。可他卻撤的如此大張旗鼓,這其中必然有詐。”
完顏亮道:“虞允文如今一心撤退,他大張旗鼓正是利用了這種心理。先生不聞死諸葛亮嚇走活仲達?”
哈利慶搖頭道:“南人用兵向來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虛實莫測,難以分辨。若陳州當真落陷,我軍已然勝券在握,早到一步,晚到一刻也是無妨。”
完顏兀朮大笑:“先生說的不錯!”他看了完顏亮一眼,笑道:“迪古乃,我們確實不急於這一刻。不到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候,誰也無法預料即將發生的事情。好比當初阻止南朝北伐的那一役……”
記起那窩囊的一戰,完顏亮也沒有了語言,當初酈瓊的叛變,使得羅騰飛陷入絕地,本以爲勝券在握,但在最後一刻,還是讓羅騰飛扭轉了局勢,鎖定了戰局。
完顏兀朮沉默了片刻,道:“渡河,出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