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閣的刑堂之內瀰漫着一股濃厚的血腥味,令人聞之慾嘔。
褚洄着一襲低調內斂的墨色銀絲繡雲紋長袍,幽靠在牆邊,漂亮的眉目輕闔着閉目養神。長長的睫羽撲扇而下,在微微跳動的燭火下打成一片扇形的陰影。那兩道飛斜入鬢的劍眉輕皺,似乎在對耳邊圍繞的難耐呻吟有所不滿。
注意到他的神情,赤羽想了想道:“主子,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這裡交給我。”
“不用。”褚洄緩緩擡眼,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刑堂正中被高高吊起的兩名死士。“不是說他們要招供了麼,怎的還這副倔強不知死活的模樣?”
這是還在北境時葉挽從豐州捉回來放火燒了豐州糧倉的蕭羽手下的死士,沒有人指望能靠兩個小小的手下就能牽出蕭羽勾結北漢人的罪證,索性連交都懶得交上朝廷。褚洄想知道的是蕭羽到底是怎麼不動聲色的解決了豐州知州的。只是前陣子事忙,直到今日纔有功夫空閒下來折騰這幾人。
那兩人手腳被鐵鏈高高的吊起,整個人呈大字型,昏暗的刑房之內四面都是磚牆,密不透風,幽黑不見五指。只有兩人的面前點了七八支蠟燭,蠟淚順延着滴下,在短短的蠟身上留下水珠般的痕跡。
赤羽頭皮微微發麻,這兩天已經燒了好幾十支蠟燭了,也虧得這兩個嘴硬的死士能熬到現在。
他們除了被葉挽拗斷的四肢之外,其他地方並沒有半點傷痕,只是那兩張目眥欲裂的臉上,生生的被剜去了兩張眼皮,只有兩顆光禿禿的大眼珠子露在空氣中,遍佈紅血絲和蹦跳凸起的青筋,眼球乾的發皺,已經有縮扁的痕跡。
兩個面色猙獰,整張臉上都被疲憊和睏倦寫滿,豆大的汗珠止不住的一粒粒順着額角滑落下來,滴在眼皮的傷口處引起了一陣又一陣的抽疼。
主子折磨人的手段他早就見識過,只是再一次當面看到的時候還是覺得一陣陣心悸。
這兩人被剜去了眼皮,眼前擺滿了蠟燭,已經整整兩天都沒有合過眼了。刺目的光芒在這片漆黑的刑房之內格外顯眼,扎的腦子的筋爆炸一般的抽痛,那四粒暴起的眼珠子不住地想往頭頂上翻,想用眼眶擋住燭火,但是毫無作用。
一人難耐地哽咽,想哭但是眼淚早就被熬幹,除了汗水半點都憋不出來。他聲音如鋸子鋸木般沙啞難聽:“我們是真的不知道其他人怎麼樣,我們只接到一個任務就是去放火燒了糧倉,求求將軍……求求你放過我們吧……”他想閤眼也合不上,必須緊盯着那炫目搖曳的燭光,已經整整兩天沒有閉過眼了。他們作爲死士自認爲沒有任何刑罰的手段能刺激到自己,什麼刀槍劍斧武器的恐嚇都不在話下,卻沒想到褚洄竟然有這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輕而易舉折磨人的法子,剜去了他們的眼皮想讓他們硬生生的渴睡而死,實在是聞所未聞。
另一人眼睛充血,眼底眼角遍佈了不斷逐漸擴大的血點,精神的刺激已然是達到了極致。他暴躁的嘶吼道:“殺了我們吧,你快殺了我們呀!”牛喘的氣聲聽似囂張,實則已然到了神經崩潰的邊緣。“你行事這麼惡毒,虧得好名聲在外,外人……外人真是瞎了狗眼了!”
赤羽皺緊眉頭瞪了他一眼,小聲問道:“主子,他們剛纔說的招供,只怕是騙人的。”
“嗯。”褚洄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半點情緒,他懶懶地掀了掀脣角,好脾氣地走到第二個叫囂之人的身邊,微微仰起頭,“我好名聲在外?只怕我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褚將軍吧。若我真如外傳般極致善良好欺,蕭羽又怎會特意的費了功夫想要借北漢人的手除了我?”他伸出修長的手指,端起一根蠟燭湊到那人眼前,在對方暴起的黑紅的眼珠子中看到跳動雀躍的燭火和自己的倒影,他嘴角輕勾,漆黑深邃的眼眸閃爍着意味不明的光芒,道:“只是兩天你們就受不了了,是否還需品嚐一下什麼叫爆目而死?”
蠟淚順着缺口緩緩流下,滴在褚洄略顯粗糙的指節之上,他卻渾然不知的模樣,任由蠟淚在他手指上由滾燙變得逐漸冷凝,結成一道小小的蠟痕。
那人看着越發靠近的燭火整個人都不住的顫抖起來,臉上全然沒了方纔囂張的氣焰,苦苦哀求道:“褚將軍,求求你,給我個痛快吧!我只是康王殿下手下一個無名無姓的小卒子,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對、對了,我知道一個人,我知道一個人!康王和北漢人聯繫時全靠那人……”
褚洄將蠟燭一鬆,面無表情地退後兩步。赤羽立刻上前接過那還沒來得及掉在地上的一小截蠟燭,道:“是誰?”
“是,是一個叫倉加的北漢人!他這幾年都在康王府上藏着,經常,經常披着一件黑斗篷……”那人嗷嗷慘叫着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說了出來,以求能儘快求死。“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和北漢人聯絡的,我只知道這些了!快,快殺了我吧……”
褚洄微微闔目,赤羽會意,手下寒光一閃,那人便在瞬間沒了聲息。
旁邊的人看了豔羨不止,他已經快被極度渴望的睡意和躍動的燭火逼瘋了,想了想立刻喊道:“我,我不知道有關北漢人的事情,但是我曾替蕭羽去過隴西,我知道蕭羽正在查一個叫葉挽的人,他、他是將軍的手下吧?!”
赤羽手微微一頓,立刻揚眉看向褚洄。
蕭羽竟然在默默地查葉挽那小子?他知道朱桓曾經去幫主子查過葉挽的身世,蕭羽居然洞察力這麼敏銳,也發現了葉挽身世有問題嗎?
褚洄輕哼道:“蕭羽倒不全然是個傻子。”若要動了朝廷的根基,首先得從曾家下手,而要讓曾家吃癟,自然是要先毀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后娘娘了。難爲蕭羽看出了曾後對葉挽的關注度不一般,想到從葉挽身上下手。
“那查出什麼來了嗎?”赤羽眯起眼睛看向那人。
那個死士已經在崩潰的邊緣,眼睛帶着一股要爆炸的痛苦,在看到赤羽默默地將蠟燭湊到自己眼前之前,他連聲喊道:“我不知道,我查到的不多,我只知道那個叫葉挽的是從廉州來的,並不是葉家說的燕京撿到的孤兒,蕭羽,蕭羽還在查!”他連對康王的稱呼都變了,直稱其爲蕭羽,可見真的是被折磨的快瘋了。
赤羽看了一眼褚洄,在他默許的表情下,再次動手,將這個嗷嗷慘叫的死士送去陪他的同伴。隨後問道:“主子,現在知道了康王盯上了葉挽,我們要不要做什麼阻止他?”葉挽的身份是個禁忌,可以說是關乎大燕皇室動盪的醜聞。若是被蕭羽有心利用,只怕麻煩要大了。
死了兩個人的刑堂之中血腥味更甚,還伴隨着一股刺激的尿騷味。那兩個死士,死之前竟然還失了禁。
“來人,處理一下。”赤羽眉頭微皺,揚聲喊道。
褚洄睨了一眼死去的兩具屍體,突然道:“幫蕭羽一把,他若好奇,便讓他查個明白。”
“主子?!”赤羽大驚失色,在褚洄陡然皺眉的臉色下微微低下頭,知道自己不該懷疑主子的任何一個決定。“是,赤羽立刻就去辦。”只是沉默之下,心頭隱隱有不安的感覺閃過。
“等等。”褚洄再次開口,“只能讓蕭羽查清楚葉挽的身世,明白麼?”
“是。主子還有什麼吩咐?”赤羽鬆了口氣,又問道。
“關注一下西秦和北漢那邊,看看他們派來燕京參會的是何人。”
“是!”
待赤羽離開之後,褚洄幽幽地從刑房中走出,漆黑如墨的眼底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閃過。
等了二十多年,蕭羽和曾後終於要狗咬狗了。
……
瑤華宮內,洗漱過後一身便裝的曾後軟軟地倚在貴妃榻中,任由身後的馮憑替她按捏着額角。
她流轉的美目輕閉,彎如柳葉的秀眉輕擰,臉上帶着些許不耐:“馮憑,人都安置好了麼?”
“娘娘放心吧,奴婢已經將那兒打點好了,保管沒有任何人能找得到他。”馮憑聲音不似往常尖利陰鷙,而是帶着軟綿的討好,輕聲細語,如泉涓流。
曾後點點頭,嘆了口氣道:“哀家這些年一直在想,到底是不是哀家做錯了……你說,哀家該不該去看看他?”自從那日密室中那個人發了瘋一般的自殘,硬生生地將自己的腿骨拉斷就爲了從鐵鏈中掙脫出來,她就再也沒去過密室。一是馮憑不在身邊,恐露出什麼疑點,二是……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那人。
“娘娘,眼下已經將他挪了位置,娘娘去查探多有不便,還是莫要多生事端了。”馮憑眼中有絲陰狠閃過,只是站在曾後身邊,動作輕柔,並沒有半點流露。他又道:“陛下即將行及冠大典,到時京中人多手雜,咱們還是要警醒着些的好。”
“他還是不肯說麼?”曾後眉目擰的更厲害了,卸去妝容的臉上到底還是有了些歲月的痕跡,再加上思慮過甚,日漸顯現出一些上了年紀的容態來。
馮憑笑道:“他是什麼脾氣,娘娘也不是不知道。”
“哎。”曾後微嘆一口氣,想到了昨日在大殿之上看到的那雙驕傲明媚的眼睛來。
那雙招子狡猾又聰明,真是與那人小時候如出一轍……不知怎麼的,曾後竟然心中隱隱生出些不忍來。只是不忍到底如曇花一現,隨之又被滿滿的決然所取代。她的聲音陡然變得冷漠:“哀家這心啊,不知怎麼的,越發的慌了起來,總覺得不日就要有大事發生……”
“娘娘寬心,到底沒有任何人知道當初的‘馬立’還活着,事情遭不了。實在不行,奴婢這就去替娘娘將那人殺了便是……”馮憑語調宛轉,帶着卑躬屈膝的討好和訕笑,只是在曾後背後的那張臉無論怎麼看都覺得陰狠異常。
葉驪……馬利,這個名字,真是惹他生厭!
曾後冷哼道:“左右也是個廢人了,殺之又如何。倒是葉挽,哀家聽聞西秦和北漢的使者已經在路上了,在麻煩的人來京之前,把葉挽給哀家解決了,不要再生出什麼事端來!”她強逼自己狠下心來。
葉挽……葉挽……她的親生骨肉又如何,一個女兒罷了,和滔天的權勢後位比起來,她又算得了什麼呢!
“是,娘娘。”馮憑點頭應是,臉上有不甘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