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天空比往日更加清澈了幾分,泛着淡淡的藍。
望着眼前那座與隴西州城一般無二的城池,葉挽一行人臉上皆露着倦容。
馬兒也累慘了一般,繞着乾枯的樹木團團圍在一起休息,匹匹疲累地打着響鼻。
他們日夜兼程,快馬加鞭,日日只休息兩三個時辰,終於在第五日趕到了豐州城外,個個風塵僕僕。連段弘楊臉色也泛着蠟黃,顯然是好幾天都沒有休息好了。
“甄玉,段弘楊,同我先行進城查探。其餘人原地休息,等我指示行事。”葉挽輕舒了一口氣,從樹梢上跳了下來。遠觀豐州城好像並沒有什麼問題,就算豐州知州突然暴斃,知州府也該有其他掌權之人在,何以這麼多時日都沒有半點消息傳出?
“是,葉哥!”段弘楊興奮的應聲。雖然連日的趕路令人疲憊,但顯然能一展身手更讓他覺得興奮。段弘楊摩拳擦掌,他倒要看看是誰敢在鎮西軍的眼皮子底下耍花腔,他段爺爺的大刀已經飢渴難耐了。
甄玉無奈地搖了搖頭,眼下還不止豐州城內情形如何,不容樂觀。
葉挽睨了他一眼,淡道:“走吧,小心些。”
豐州城消失了個知州,已經是快兩個月之前的事情,朝廷還不知豐州知州身死的消息,是以並未派遣新的官員前來接手。只是這少了個父母官的豐州城,倒是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處處透着一股詭異的氣息。城門口守衛並不森嚴,城內百姓焦躁瘋狂。
葉挽三人只隨意編撰了個身份,守衛連路引都沒有問他們要就將人放了進去,正眼都不屑給他們留一個。
“這豐州城怎麼這麼奇怪?”段弘楊吶吶地跟在葉挽身後,對這個奇怪的城池鬱悶不已。
甄玉臉色微鬱,沉聲道:“死了個知州,變得奇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知州府難道沒有別的掌事嗎?知州死了,手底下的掌事呢?通判呢?”
葉挽懶懶地掀開眼皮,擡頭望了一眼人心惶惶的街道,說:“去知州府看看不就知道了。”
蕭羽做的出勾結北漢出賣定國侯之事,曾經還販賣人口私造冰械,就足以證明他不是個膽小怕事心慈手軟之人。褚洄說豐州知州是蕭羽的人,那麼爲了在北漢成功打入大燕之前不打草驚蛇,他將豐州知州滅口簡直是天經地義之事。只怕整個知州府知曉知州與康王勾結的人都死了個乾淨了。
“請問這位大娘,知州府怎麼走?”葉挽三人身穿軍裝,走在路上相當醒目。百姓皆避之不及,葉挽無奈只得隨意拉了個擺攤販的大嬸詢問。
那位賣菜大嬸一見三人打扮,立刻將頭埋的比鴕鳥還深。她神色害怕,雙臂抱着頭念道:“我不知道呀不知道呀,你們不要問我!”
“大娘,豐州城出了什麼事了?怎的守衛如此鬆懈?”段弘楊湊上來問道。他面相圓潤,濃眉大眼,看起來相當和善。他心道,關鍵時刻還是要我段爺出馬。別看葉哥長得細皮嫩肉眉清目秀的模樣,那渾身的煞氣是擋也擋不住,難怪百姓見她害怕了。
葉挽似乎看出他內心所想一般,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段弘楊剛要得意,就見那賣菜大嬸竟然嚇得連連尖叫了起來:“我都說了我不知道了,你幹什麼呀!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你九尺大漢,沒事裝什麼和藹可親佬?”葉挽譏笑。
正想着旁邊立刻有幾個大概是那位大嬸的親戚朋友一般的百姓圍了過來,同樣是賣菜的。其中一人扶着嚇得不輕的大嬸,低聲勸道:“各位官爺,我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知州府就在前面左拐三百步的地方,求你們不要牽連我們呀!”
三人臉色皆是一沉,百姓們如此擔驚受怕,也不知知州府到底是出了什麼事情。真的只是消失了個知州這麼簡單麼?
葉挽沒有多言,撇下那羣神情緊張的百姓立刻朝着知州府而去。
知州府外百姓自危,知州府內卻是笑語晏晏。
葉挽站在知州府的匾額之下,臉色微沉。府中有人在,說明城中有人主事,爲何還會雜亂無序?
“老爺,京中調令到底什麼時候下來呀?奴家可是等不及想做一做知州夫人了呢。”
“呸,有你這個賤蹄子什麼事兒?夫人還沒死呢,輪得到你?”
“關你什麼事啊,我看你就是嫉妒老爺寵愛我多過你!”
路過府衙正廳,只聽得後院傳來兩個女子的嬌笑之聲。還有另一個聽起來上了年紀的男子淫邪的笑聲:“等老爺做了知州,自然少不了你們倆的好,現在爭風吃醋個什麼勁兒呢?”
不知怎麼的,葉挽總覺得那老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點耳熟。
“我說怎麼豐州城情形怪異人人自危,原來是有個癡心妄想的臭老頭整天在這裡做夢!”段弘楊沉不住氣,站在門廊之後率先冷嗤了一聲。
“誰!”院中老爺立刻緊張大喊,看着門廊之後悠悠地走出來三個身穿軍裝的人影。
看着面前之人略微熟悉溝壑縱橫的老臉,葉挽高挑着秀眉,不由輕笑出聲:“我當時誰,原來是孫管家,別來無恙啊。”這張看似正氣實則處處透着歪門邪念的老臉,不就是當日被她趕出將軍府的孫成德麼?
一看到葉挽的臉孫成德就想起了這段日子來連日連夜做的噩夢,不由一抖,手中茶盞打碎在地發出了清脆的聲響。他整個臉一苦,只覺得整個人的人生都黑暗了。“是、是您啊官爺……”還有親自把他押送去官府的段弘楊和甄玉兩人,他一想到就渾身抖似篩糠。這些人都是魔鬼啊!
他還以爲他時來運轉好日子到頭了……沒想到,這些傢伙怎麼就這麼陰魂不散!
“怎麼,你不好好的在你大牢裡呆着,怎麼來豐州了?還……”葉挽眼梢輕挑,“做了官老爺。”
“你是誰啊!”孫成德身邊兩名嬌俏女子不由惡聲道。看這幾個男子都長相俊俏,比身邊的孫老爺長的好看了十萬八千里。但她們到底知道自己是誰的人,看着孫老爺沒種的模樣忍不住出聲護短。
葉挽嘴角帶笑,眼神輕飄飄的從兩名女子身上撇過。“你怎麼還是惡習不改,專門喜歡向年輕姑娘下手?”
“嘿嘿,要不怎麼說……那話怎麼說來着?鮮花插在牛糞上?”段弘楊邪笑着將胳膊肘掛在孫成德身上,百八十斤的重量毫不客氣地押上。“還記得我嗎?孫管家?”
“記……當然記得,官爺您了……”孫成德整張臉都擰巴到了一起,內心哀嘆他怎麼就這麼背呢。他嘆了口氣,連忙給身邊兩名女子使了個眼色,“你們先下去!”
“老爺……”兩人委屈。看孫成德陡然變嚴肅的臉,還是抽抽噎噎的離開了。
段弘楊嘖嘖稱奇:“混得不錯啊,孫管家。都管上知州府,做上老爺啦。”
“您就別笑話我了……小、小的也是碰巧……”孫成德苦着臉,舉手作揖,“您幾位有何貴幹?”
葉挽淡笑着在桌邊坐下,自來熟地替自己倒了杯茶,輕抿了口。
她不言不語,渾身流露的氣勢又讓孫管家想到了幾個月前在將軍府時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的場景,不由小心翼翼地吞了口口水。
好半晌,他才聽到葉挽幽幽道:“說說吧,豐州城,是怎麼回事。”
段弘楊和甄玉面無表情地站到孫成德身後,兩個高大的士兵一下子又給孫成德帶來了成倍的壓力。
他抖抖索索地剛要習慣性伸手拿茶杯喝一口壓抑一下內心的恐懼,在看到葉挽幽深帶笑的眼神中連忙將手抽回,乾嚥兩下道:“小,小的說了的話……你們不會又把小的送官查辦吧?”
“看心情。”葉挽說。
看他陡然變苦的臉色,葉挽笑了笑又道:“只要你跟豐州城的事情沒關係,自然怪不到你頭上去。”
孫成德鬆了口氣,在三道利落的目光之下,緩緩地將這幾個月來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藏在將軍府那些銀子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全部身家,外城以親戚名義置辦的宅子裡還有夠他這輩子吃用不盡的銀錢。將軍府那麼些個值錢的玩意兒,他又不是沒腦子的暴發戶,怎麼可能花用個乾淨的?
所以他們一家子當日被葉挽送去京兆尹之後沒幾天,他就花錢買通了獄卒,將他和夫人女兒弄了出去,當然那兩個丫鬟的死活他就不管了。爲了以防東窗事發,一家子連夜逃到了豐州,就此落戶。豐州地窮,他直接給知州送了百兩銀子,買了個通判做做,平日裡府衙也沒什麼旁的事,輕鬆又悠閒,一家三口過得倒也還算是融洽。女兒孫碧荷也在幾個月前嫁給了隔壁鎮上的財主,做了一個小富太太。
兩個月前,就在他準備“洗心革面”安穩度日的時候,知州大人不知怎麼的就離奇失蹤了,整個豐州府衙的事務全都壓在了他一個小小通判的頭上。什麼北境要打仗了,賦稅增收剛剛收繳齊整了,還有大大小小豐州的瑣事,讓他覺得自己能幹非常。本來麼,能管理偌大一個將軍府,這種小事自然是不在話下了。
時間久了,處理那些小事讓他信心倍增,那些大事他縷不清的就堆在一邊不去看,整個豐州只有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感覺讓孫成德每天都飄飄然地處在雲端,甚至私心想着知州大人就此消失一去不回簡直就是太好了。
結果真的就杳無音訊了,他一個人快樂的在豐州城內閉門造車,納納妾逗逗狗,好不快活,豐州簡直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真是時來運轉。
直到今天葉挽他們出現之前,他都覺得他一個小小管家能做到名垂青史的地步,供後人瞻仰。
“就是這樣了,我買通獄卒,還買了官……你們不會真的要把小的送回京兆尹吧?”孫成德無聲哭泣。
葉挽沒心思搭理他的美夢,眉頭緊鎖,只恨不得現在暴打他一頓。
小事全都處理了以示自己能力,大事全都堆堆扔在一邊假裝看不見,這個掌事真是當得棒極了!若官府朝廷都如此行事,豈不是人間大圓滿?!
“玉巖關和朝廷應該不止一次派人通知你運糧之事,你爲何不照辦?”葉挽道。“你既然做了這個通判,知州大人出事,你爲何不處理豐州要事?”
孫成德一臉茫然:“運糧?什麼運糧,沒有人通知小的運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