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容(今監利北),入夜時分。
因爲華容道距離章華寺有一段距離,所以車隊緊趕慢趕,還是到了傍晚時分方纔抵達華容,只能第二天白天再啓程前往烏林。
華容溝通烏林和江陵,是從赤壁到江陵最近的道路。而這個時代的華容一帶,羣山聳立於大澤之間,山上樹木茂盛、山下暗藏沼澤,道路崎嶇,如果沒有本地人引路,很容易就陷入沼澤之中。
而且因爲山高水多的原因,經常有霧氣籠罩于山間,這就讓周圍環境變得更加惡劣和難以琢磨。
史書記載,曹操從赤壁撤退的時候,一時間倉皇退入華容道,想要從這裡前往江陵,結果誰曾想到華容道穿行於羣山和沼澤之間,不但有孫劉聯軍的偏師沿路騷擾阻攔,而且這周圍的湖泊沼澤在濃霧之中也變得難以察覺,雖然曹操當機立斷下令用蒲草、蘆葦鋪路,但是撤退兵馬依舊損失了十之六七。
這個時代的華容道,要比李藎忱想象中的環境還要惡劣,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沼澤或者跌入峽谷之中,之前李藎忱聽聞斥候所說,並沒有將這當做什麼嚴重的問題,但是此時此刻就站在華容城頭,方纔知道這個讓西樑的臨海王蕭璟也記憶猶深的華容道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如果說這華容道兇險,倒也是不假,但是瀰漫的霧氣,無風自動的水面,還有那些遠處直插雲端的羣山,也確實是天下少有的勝景,給人一種如夢如幻,不知道是身在忘川河畔還是天上仙境的錯覺。
“安排的怎麼樣了?”李藎忱回頭低聲問道。
陳智深微微頷首:“水師的船隻已經抵達烏林,到時候從烏林溯流而上返回江陵。而在華容道這邊,咱們的斥候已經散開,之前就已經把這華容道包括沼澤和羣山所有可能威脅到道路上車隊的地方都已經搜索了一遍,不過······”
遲疑片刻,陳智深接着說道:“將軍也看到了,這華容道地形地勢之複雜,超乎我們的想象,而且華容道穿過這大澤,又穿過荊山餘脈,我們很難摸排清楚這一片山區沼澤的每一個角落。”
李藎忱點了點頭:“辛苦了,這些難處某也能理解,不怪你們。”
“將軍客氣,”陳智深急忙說道,“可是有一句話屬下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李藎忱微微側頭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都是章山城頭換命的交情,你還害怕什麼?”
陳智深臉上露出輕鬆的神情,壓低聲音:“依屬下來看,走這華容道可不是什麼上佳之舉。”
怔了一下,李藎忱旋即笑着說道:“難道你以爲某不知道麼?”
陳智深錯愕的看向李藎忱:“可是將軍······”
轉過身看向點點燈火匯聚的城中,李藎忱沉聲說道:“以太子殿下的性子,就算是我們不帶着他來,他肯定也要嚷嚷着自己來,若是讓他自己跑了出來,那豈不是更危險?別以爲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幹不出來這樣的事。”
頓了一下,李藎忱迎着陳智深複雜的目光,沉聲說道:“這世道,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更何況或許對於一些人來說,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也未嘗不是讓他們輕鬆的事情。”
“這······”陳智深一皺眉,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話還是下意識的頓住。他也明白李藎忱的意思,之前在建康府的時候,東宮的臣子們爲了避免讓陳叔寶一時心血來潮胡亂指手畫腳,就對於陳叔寶遊山玩水的事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次在江陵城顯然照樣如此,沒有了向陳叔寶彙報和等候陳叔寶回覆這些過程,蕭摩訶和周確顯然辦事都會更加流暢,所以他們巴不得陳叔寶能在外面多待幾天呢。
遲疑良久之後,陳智深方纔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將軍,難道咱們就沒有別的選擇了麼?”
似乎並不意外陳智深會有這樣的疑問,李藎忱微笑着瞥了陳智深一眼:“天地南北,我們還有什麼別的選擇?”
陳智深死死咬着牙,終究什麼都沒有再多說。
反倒是李藎忱轉過身,伸手拍了拍陳智深的肩膀,淡淡說道:“跟着某,咱們一起走,一起看。”
“是,將軍!”此次陳智深的回答雖然低沉,但是出乎意料的堅定。
而李藎忱重新轉過頭看向城外霧氣朦朧的沼澤和衝破霧氣的隱隱羣山,剎那間他覺得自己還真的謝謝這華容道和陳叔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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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屆時道路崎嶇,很難讓四輪馬車同行,所以只能委屈殿下乘坐兩輪馬車,而殿下的侍女和隨員恐怕只能步行跟隨或者乘坐後面的馬車。”蕭世廉一邊伸手掀開車簾,一邊沉聲說道。
對此陳叔寶倒是沒有多少意見,更或者說昨天在華容城外第一次看到華容道的時候,他就已經被那一片隱藏在霧氣中的山水所吸引,所以對於蕭世廉他們有什麼安排,一併都是聽從。
就當陳叔寶準備上馬車的時候,一直站在他後面沒有開口的樂昌突然向前一步:“皇兄且慢!”
陳叔寶怔了一下:“怎麼了?”
而蕭世廉也詫異的回過頭:“樂昌殿下有何指教?”
樂昌沉聲說道:“依本宮看來,這輛車還是空着比較好。”
“嗯?”陳叔寶和蕭世廉都面露錯愕神色,陳叔寶下意識的問道:“怎麼,可是這車有什麼問題?”
而樂昌不慌不忙的伸手一指車頭的旌旗:“這旗幟和車身上的花紋都說明車上的主人不是等閒人物,一旦有什麼心懷不軌的人,肯定會先對這輛車下手。”
陳叔寶頓時哈哈笑道:“這裡可是咱們大陳的地盤,樂昌你可就不要疑神疑鬼的了!”
蕭世廉也微微頷首:“還請殿下放心,我們沿途各處都已經安排有甲士,肯定不會出差錯······”
“聽樂昌殿下的,換車。”蕭世廉的話很快被李藎忱打斷,“李平,讓後面再空出一輛普通的車子!”
李平快步前去,而蕭世廉不由的詫異說道:“世忠,這是不是有些······”
李藎忱擺了擺手:“慎重一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