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李憐兒默然看着江面。
她知道李藎忱的拼搏是爲了讓兄妹兩人都能夠過上好日子,是爲了給那兩百多枉死的父老鄉親們報仇,是爲了在這亂世之中闖出一份名聲,但是人總是有私心的,尤其是當關乎到性命的時候。
李憐兒寧肯自家兄長和自己落魄,也不願意看他這樣拼命。
蕭晴微微張嘴,卻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只能勉強說道:“姊姊,你別擔心那麼多,你兄長可是咱們都知道的沉着穩重,以後肯定會青雲平步。”
“嗯。”李憐兒微微頷首。
自己固然擔憂,但是絕對不會去阻止。之前在建康府的槳聲燈影中,李藎忱曾經承諾過,他們此後再也不會狼狽逃竄、顛沛流離,李憐兒當時只是當做自家兄長受到刺激之後的一個許諾,但是現在她相信,給李藎忱足夠的時間和機會,他真的可以在這亂世之中披荊斬棘、開拓出來一條道路!
而蕭晴此時察覺到什麼,微微側頭,旋即驚慌的躬身行禮:“參見殿下。”
李憐兒也打了一個激靈,急忙回過頭去。只見一抹身影靜靜站立在不遠處,已經不知道多久,江風吹卷她的衣袖,白色的衣衫拂動起來,就像是朵朵祥雲簇擁在身邊,平添幾分仙氣,更讓李憐兒和蕭晴有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錯覺。
正是樂昌公主。只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也走到這望臺上,卻並沒有打擾她們兩個,而是靜靜聽着,若有所思。
這黃龍大艦雖然不小,但是終究只是水師戰船,上面可供住宿的房間自然不多,而整個使團之中的女子本來也屈指可數,因此剛剛上船,兩人就結識了樂昌殿下。
只不過樂昌本來就是清冷性子,再加上身爲公主之尊,讓李憐兒兩人心中多有敬畏,尤其是李憐兒,在區區幾個月之前不過是個無家可歸的山村女子,驟然見到公主,就算是她的性子一向大大咧咧,也不禁手足無措,因此兩人基本上都是躲着樂昌走。
好在樂昌也不往人多的地方湊,所以兩邊也沒有再打過照面,算起來這還是第二次。
樂昌微微一笑,輕聲說道:“無礙,你們儘管看你們的便是。”
她的聲音溫柔,再映襯上出塵的容貌,讓李憐兒和蕭晴都有些恍惚,覺得和自己說話的人彷彿漂浮在雲間,因爲只有天籟之聲才能震撼人心如此。
尤其是蕭晴,平日裡對自己的容貌也有幾分自信,至少在周圍和蕭家關係親密的吳家、裴家等世家女眷之中都是數得上的,再加上年紀小,最是爭強好勝的時候,沒有向誰低過頭,但是此時看到微笑着站在那裡的樂昌,心中也不由得咯噔一聲,進而只有喃喃嘆息。
這樣的女子,讓人甚至都生不起嫉妒之心。
而樂昌似乎已經習慣了別人這樣的目光,依舊帶着笑容:“剛纔聽聞兩位妹妹在討論戰事?”
蕭晴頓時來了興致,她終歸是長在世家,對於樂昌更多的是羨慕,倒是沒有多少害怕之心:“是啊,殿下也聽說了不少吧,這一戰咱們能夠如此輕鬆的打贏,憐兒姊姊的兄長可是出了大力氣,聽說前線的將士們都稱呼他‘飛將軍’,將其比之於當年大漢的李廣呢!”
樂昌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將李憐兒上下打量一番,之前雖然曾經見過,但是隻道是蕭摩訶的家眷,沒有想到竟然是李藎忱的妹妹。這小姑娘身材高挑,雖然衣着簡樸,但是依舊遮掩不住眉目清秀,而後面拖着的一條又粗又黑的麻花辮子幾乎快垂到腰了,俏臉上更是一顆美人痣點綴在眼角,宛如淚滴,頗有畫龍點睛之感。
倒是個清清秀秀的人兒,只不過樂昌之前也沒有少和李藎忱有過交道,這兄妹兩人長得可不怎麼像啊。
“殿下?”蕭晴詫異的揚聲詢問。
樂昌這纔回過神來,急忙裝作自己也是略有耳聞的樣子,笑着說道:“這本宮也聽說了,憐兒姑娘有個好兄長啊。”
李憐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正想要開口,卻是聽見一個男聲響起:“哎呦,這裡還挺熱鬧的啊。”
蕭晴和李憐兒都詫異地看過去,急忙慌張行禮:“參見太子。”
來人略微有些發福,笑眯眯的看着站在望臺上的三道倩影,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幾乎成了一條縫,而雖然他臉上看上去沒有多少肉,甚至還勉強能算得上眉目清朗,但是肚子卻是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油水,或許也正因此,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不協調。
“皇兄。”樂昌秀眉微蹙,不過旋即不着痕跡的平復下來,但是俏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不過顯然陳叔寶的關注點根本不在自家妹妹身上,目光不斷的在李憐兒和蕭晴身上轉來轉去,時上時下,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看的兩女心中一陣發毛。而樂昌見狀,無奈的重複一聲:“皇兄?”
“啊?”陳叔寶這纔回過神來,急忙點頭,“打擾皇妹和幾位姑娘雅興了。”
“江上風大,而望臺又狹小,我等先行告退,還望殿下恕罪。”李憐兒終於堅持不住,率先說道,伸手一把拽住不知所措的蕭晴,而蕭晴也反應過來,急忙跟上李憐兒,兩個人落荒而逃。
陳叔寶的目光一直追隨着兩女的身影,一直到她們消失在望臺迴廊的拐角處,方纔戀戀不捨的轉過來,隨意看了一眼江上的風物,拍了拍欄杆,頗有些不耐煩:
“已經在江上幾天了吧,眼見得就要到江陵了,這樣的景色看一遍還好,看幾遍真是無趣。皇妹,聽說那江陵城外山水甚佳,其中名‘華容道’者更是荊山餘脈之中不得不去的地方,等到了江陵,皇妹可有興趣和皇兄一同前往?”
樂昌怔了一下,心中暗暗嘆息一聲。這個時候她反倒是有些羨慕李憐兒了,至少她有一個可以頂天立地的兄長,而自己的兄長一肚子的油水,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或許他是一個非常合格的詩詞歌賦大家,但是絕對不是胸懷天下的君主。大陳託付到他的手中,不知道又會搖搖晃晃的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