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突然,幢將也沒有反應過來,片刻之後方纔下意識的快步向前,想要拽住自家袍澤,可是他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那兩道緊緊抱在一起的身影就這樣從城頭墜落,像是從九天而將的飛雁。
當然不只是這兩個人,他們剛剛墜落沒有多久,就硬生生的撞上了那搭在城上的雲梯,整個雲梯頓時劇烈晃動,雲梯上攀附着的三四個隨時準備跟在同伴後面上城的士卒慌張的從雲梯上跳下來,可是這個高度徑直墜落,也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老四這是直接把自己當檑木了······”一名盾牌手眼睛中已經泛出晶瑩的淚水,顯然這是和他一個營帳裡的袍澤兄弟,平日裡甚是熟絡,“老四他······他是個孤兒,父母都在戰亂中去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甚,就······就這麼死了!”
“大丈夫流什麼馬尿!”幢將不滿的冷聲說道,“老四這一去,至少殺死了兩三個蠻子,更是少說得弄殘廢三四個,再加上之前殺得,他父母的血海之仇已經報了,他死而無憾!”
頓了一下,幢將環顧四周,一名名將士抹去淚水,目光不再模糊,而是帶着濃烈的殺意。幢將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朗聲說道:
“弟兄們,敵衆我寡,咱們殺一個不夠本,要殺就跟老四一樣,殺他好幾個!爲了我們的父母妻兒不經受戰火,咱們沒有退後的餘地!”
“殺!”每一個士卒都在大吼,吼聲從他們的胸膛中迸發出來,伴隨着的還有滾燙的熱血。
爲了剛剛戰死的老四,爲了所有在這城牆上浴血廝殺的袍澤弟兄,爲了那些還在等待自己歸來的父母鄉親,爲了作爲男人戰鬥的尊嚴,也爲了那一面從開戰起就沒有移動過的將旗!
這些沒有接受過什麼教育的將士,或許並不知道什麼家國民族,但是他們很清楚,自己是一個男人,自己是一個漢子,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就有責任,有義務,像釘子一樣死死的紮在這章山郡!
誰想從此處過,都要踩着他們的血肉和屍體過去!
好男兒至此,唯有死戰!
——————————————-
黑夜之中的官道上,沒有一點兒光亮。天空中的月亮被黑雲遮擋了身影,正是月黑風高的時候,誰都不知道這意味着是一場大雨即將來臨,還是今夜,正是殺人好時候。
“快,後面的人,都跟上!”一名仗主在黑暗中舉着火把大聲吼道。因爲雜草叢生而並不寬闊的官道上,一排排士卒匆匆向前奔跑,他們並沒有攜帶多少大型輜重,只是在拼命的向前趕路。
裴子烈站在一處小山坡上,眉頭緊鎖,前方的黑暗之中,只有星星點點、若有若無的火光在告訴他隊伍都行進到了什麼位置,爲了避免引起敵人的注意,也爲了節省現在手中最少的,也是最寶貴的時間,裴子烈並沒有讓所有人都舉起火把,只是讓幢將和仗主們用火把來給自己的部下指引方向。
“我們到什麼位置了?”裴子烈回頭問身邊的一名親衛。那親衛急忙攤開輿圖,裴子烈藉着微弱的火光看了一眼,又轉而將周圍黑暗之中起起伏伏的山勢納入眼中,不由得皺了皺眉。
此處距離章山郡已經不遠了,西有連綿起伏、看不到盡頭的荊山,東有隱約能夠聽到波濤聲的沔水,而原本就不寬闊的官道在幾處高低不平的山丘之間盤旋穿行,顯得更加纖細。
若是給裴子烈五千人,裴子烈有膽量在這裡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而最前方的火光已經開始側轉,說明隊伍正在通過這彎曲而狹窄的道路。
“停下!”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是這崎嶇的地形總是給裴子烈不祥的預感。
現在章山郡那邊雖然還沒有情況傳回來,但是至少斥候也沒有傳來不好的消息,也就是說章山郡在自家人手中的可能性依舊很大,因此這道路上陡然出現北周蠻夷伏兵的可能按理說幾乎爲零,不過多年征戰沙場打磨出來的第六感,卻總是讓裴子烈心中有些忐忑。
命令正在一節一節的向前面傳遞,而爲了急行軍,在道路上拉出長長隊列的五千將士正緩緩停下來。
裴子烈的目光沿着整一條道路一直延伸到章山郡,這裡是從江陵到章山郡再到襄陽的官道上少有的險要之處,其餘一馬平川的地方,敵人想要設下埋伏恐怕也沒有這麼簡單。
而裴子烈的目光並沒有在章山郡上過多停留,徑直重新轉動,落入那莽莽大山之中。荊山他雖然沒有去過,這輿圖上的勾勒也並不算詳細,不過裴子烈還是發現了荊山之中幾處如繁星點綴的村鎮。
有村鎮就意味着不管寬窄崎嶇與否,肯定會有道路。
這樣的山路,裴子烈當然沒有指望能夠通行大軍,但是敵人若是先用一支輕兵穿行大山之中,先行殺到章山郡南阻擊援兵,也不是不可能。圍點打援的名字裴子烈或許說不出來,但是這個道理他卻很清楚。
畢竟就在不久之前的呂梁,吳明徹誘使敵人不得不以添油戰術拼了命的派遣援兵的戰術,就是圍點打援。
當時吳明徹包圍了彭城,在一陣壓迫式進攻無果之後,就索性擺出兵臨城下的架勢,結果後來北齊和北周果然源源不斷的派兵前來,一一爲吳明徹擊破,如果不是王軌麾下大軍數量太多,吳明徹不得不後撤,恐怕現在呂梁那裡還在僵持呢!
而吳明徹能夠玩出來這一招,那尉遲迥自然也有本事玩的出來。
裴子烈凝神看着周圍無邊無際的黑色曠野和山丘,這些丘陵就像是蟄伏的巨獸,裴子烈不知道什麼時候它們就會張開血盆大口,將這些螻蟻蜉蝣一般的生命一口吞下去。
“將軍,我們接下來應該怎麼辦?”一名護軍飛馬到山坡下,快步跑上來,“前鋒現在還在等候命令!”
裴子烈沉聲說道:“我們的斥候有多久沒有回來了?”
那護軍皺了皺眉,急忙說道:“得有小半個時辰了,似乎有些不對勁啊······咱們沒用斥候探查多少地方,按理說早就應該回來了,現在怎麼······”
就當周圍將領們都詫異的互相看的時候,一道火光猛地在天邊黑暗之中升起,劃破長空!
這是軍中斥候一向傳令用的火矢,而其意義很明確,十萬火急,前方有敵!
雖然裴子烈不知道自家的斥候爲什麼會跑到這麼遠的距離處,但是他很清楚,這肯定不是敵人的火矢,這是自家人在向自己的軍隊示警,前方十有八九有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