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名真正的醫生心中,人不分高低貴賤,萬民生靈皆是命。
現在既然已經可以治得好病,那麼自然就應該讓更多的人看得起病。
孫思邈提出這個觀點,在李藎忱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現在大漢的醫院和藥房,收費實際上也不是非常高。
醫院和藥房當初還在內府單獨管理下的時候,費用就很低,內府爲了維持這兩個部門,甚至還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這也給內府帶來了很大的財政壓力。
這些壓力自然而然落在尉遲熾繁這個財務大總管的肩膀上,所以尉遲熾繁在宮中姊妹之間的地位一直有隱隱位於並肩的蕭湘之上的架勢。
就是因爲姊妹們都清楚,她承擔的任務最重,當然能讓一下的就要讓一下。
外廷意欲接管醫院和藥房,實際上也有緩解內府財政壓力的意圖在,這些部門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外廷既不願意內府在這些方面大權獨攬,也不願意看到內府因爲財政支撐不下去而玩砸了。
而內府顯然也知道憑藉自己的力量應該很難繼續壓低藥房和醫院看病抓藥的費用,因此對於外廷的介入並不介意,不然以外廷和內府之間原本井水不犯河水卻又隱隱對抗的關係,就算是有李藎忱居中,雙方也不太可能這麼快便可以就藥房和醫院的管理達成分工合作的共識。
隨着戶部資金的進入,百姓看病抓藥的耗費自然再一次降低。
不過終歸還是要錢的。
在內府掌管期間,已經不算很高的費用,實際上也已經讓普通百姓很難承受。
李藎忱很清楚,這並不是因爲內府謊報價格——自家這幫女人,一個賽一個的菩薩心腸,內府資金緊張的時候,自皇后以降,每個人都會把自己的首飾拿出來,先應付過去財政危機——而是因爲三百年的亂世,讓這個時代的百姓太窮了、太苦了。
三百年亂世,民間的財富本來就沒有辦法和盛世相比,甚至可能連零頭都算不上,可是偏偏就是這些零頭,也多數都匯聚在世家的手中,平民百姓能夠吃的上飯、能夠在兵荒馬亂之中保全性命,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百姓真正富裕起來、大漢真的想要向前發展並且藏富於民,世家便是最大的阻礙。
李藎忱踢開這塊石頭,乾淨利落。
但是朝廷也不可能把世家的真金白銀全部都分發下去,國庫也天天空的可以跑馬啊。
分給百姓的,終究是世家的生活器具,是大片的田地。
這些東西,可以通過人的努力去誕生財富,但是本身並不能直接轉變爲財富。
因此民間想要富裕起來,還需要一些時間。
這絕不是一兩年就能實現的。
大漢立國五年,江南纔開始隱隱有這樣的勢頭,百姓一個個纔開始消去臉上的飢寒菜色,北方還得更久。
在這樣的民間普遍收入過低的情況下,別說是論銀子的醫院手術費用了,單單是藥房抓藥象徵性收取的幾文錢,很多百姓都不捨得拿出來,能夠扛一扛就扛一扛了。
真正能夠看得起病的,依舊是社會的中上層,也就是曾經的貴族還有新興的階層。
朝廷終究不可能把曾經雄踞一方的世家一下子打回原形,變成平頭老百姓,他們還是保留了一定積蓄的,只要善於投資之類的,很快又能夠賺回來錢。
不少精明的世家子弟,現在已經搖身一變,變成商鋪掌櫃的或是工坊主人,依舊是社會的中層。
而那些種地的老百姓,還是一般無二的窮苦。
孫思邈提出的這個設想,很大膽,因爲這意味着朝廷將要承擔更大的財政壓力。
但是這個設想似乎也很必要,不然的話長期以來,能夠看得起病的依舊是社會的中上層,不得不面臨病痛和死亡的依舊是社會的底層,那底層的百姓憑什麼就會接受這個現狀?
原本,他們的命運都被拿捏在世家的手中,他們從出生開始,作爲世家的佃戶,實際上就已經是這個家族的奴僕了。
而現在,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有了自己的田地,憑什麼還是沒有辦法和曾經的世家子弟享受相同的待遇呢?
就因爲世家終歸還有一點兒資本?
過往的不平等,他們沒有辦法反抗,因爲他們世世代代、他們的一切,都掌握在世家的手中。世家讓你生則生,讓你死則死,沒有任何人會過問。
可是現在他們名義上應該是平等了,可是還是有不平等存在,憑什麼?
那必然就會有非議,必然就會有抗爭!
李藎忱的錯愕和沉默,是因爲剎那間,他就已經想到了這個很有可能極其不妙、偏偏不是不可能發生的情況。
華夏百姓是老實憨厚的,但是當這種老實憨厚被擠壓到一定程度的時候,逆來順受就會變成滾滾大潮,推倒一切!
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懷疑這個民族在骨子裡的抗爭精神。
“但是這樣意味着朝廷的財政會更加吃緊。”李藎忱緩緩說道。
孫思邈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
“朝廷其實不需要在這方面投入太多的。實際上百姓們只要每年繳納一文錢或者幾文錢,然後在需要看病的時候,把這些錢用掉,然後朝廷也跟着補貼一定的錢財就好了,這個補貼完全可以限制在兩三成之內。”
李藎忱眉毛一挑,直勾勾盯着孫思邈。
不只是醫保,還有點兒社保、養老金的味道在了。
寧也是社會(*)主義接班人,穿越來的老鄉?
孫思邈只覺得陛下以爲自己這個想法過於驚世駭俗,一時間訥訥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微微低頭,不和陛下鋒銳的目光對視。
看來不是了,李藎忱自失的一笑。要是老鄉的話,此時恐怕大家就要“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了。
不過孫思邈能夠想到這些,也足夠李藎忱震驚的。
“愛卿所言極是。”李藎忱緩緩說道,“這不失爲良策。”
他又看向陳宣華,陳宣華同樣神色凝重:“只是不知道操作起來會不會有麻煩。”
“不管有沒有麻煩,朕以爲都有必要試一試。”李藎忱徑直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