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將士們,他們知道自己犧牲的有價值,哪怕身後名無人知曉。
他們知道自己戰死的有必要,哪怕這滾滾黃沙可能很快就掩蓋他們的屍骨,讓袍澤和親屬都無從尋覓,從而根本沒有辦法再回到生我養我的土地。
裴子烈默默地看在那裡。
很多年後,裴子烈的一名親衛在接受報紙採訪的時候,猶然回憶說道,他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他親眼見到了戎馬一生的晉國公留下了眼淚,這也是這位老親衛陪伴晉國公這麼多年,唯一一次看到晉國公落淚。
不過裴子烈很快就收斂了自己的神情,轉身召集參謀,投入到了接下來新的作戰計劃制定中。畢竟之前針對和敵人主力正對面決戰制定的那些戰略,這個時候都派不上用場了,所謂的備選方案,也只是簡單的涉及了一些兵力調動和配合方式罷了,還有很多細節沒有完善呢,更何況就算是這些參謀們再怎麼足智多謀,也沒有想到敵人竟然不來了,因此突破大河防線之後各部應該如何齊頭並進、快速推進到武威城下,自然而然也就變成了另一個亟待解決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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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伏允應該也沒有想到漢軍的進攻竟然在轉眼之間變得這麼猛烈,原本依託已經佔據的壕溝從容不迫向前推進的漢軍各部,現在就和下山的猛虎一樣向前猛攻,一名名士卒沿着壕溝不要命的向前衝,甚至就連本來不應該出現在壕溝中的陌刀手,乃至於重甲士,一個個的也都上陣了。
陌刀也好,重甲士的那一身行頭也罷,在壕溝之中似乎並沒有多少發揮的餘地,往往一多半的力氣都用在對兩側牆壁的破壞上了,只是在牆壁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刻痕。
不過他們的上陣顯然更是讓其餘漢軍將士和打了雞血一樣拼命向前進攻,甚至有很多幹脆就直接躍出壕溝,把震天雷之類的向前一扔,壓住對面壕溝想要擡頭的吐谷渾士卒,接着三步並作兩步就衝上去,等吐谷渾士卒被震得七葷八素,勉強回過神來的時候,漢軍將士已經握緊短刃撲了上來,直要他們的性命。
吐谷渾士卒這幾天也被漢軍緩慢有序的進攻節奏給“慣壞了”。顯然他們已經習慣於節節抵抗,每天讓給漢軍一個壕溝又有何妨?反正上面下來的命令也不是和漢軍拼命,而是儘可能的拖延時間罷了。
結果漢軍的進攻節奏驟然變快,兩條壕溝很快易主,剩下的最後一條壕溝也馬上就要被突破。換句話說漢軍將士很快就完成了原本三天的“工作量”,不過這也是在付出了很大的犧牲之下。
慕容伏允不得不說的確堪稱是吐谷渾軍中數得上的將才,他應該很快就反應過來哪裡出了岔子,因此立刻調動軍隊阻擋漢軍暴風驟雨一樣的進攻,可惜吐谷渾前鋒的兵馬屢戰屢敗,士氣本來就不是非常高,再加上困守渡口,更多的也是惶恐和擔憂,哪裡有奮戰的意圖?
慕容伏允沒捨得燒掉船,大家自然就有求生的慾望。
至於你說背水一戰?
吐谷渾士卒的精神還遠遠沒有高尚到要爲吐谷渾王室奉獻一切的地步,更何況背水一戰的前提也得是你要讓自家人看不到任何一點兒希望了。很明顯現在的慕容伏允還是不敢的。
戰局前途未卜,他必須要爲自己留些退路,不然的話到時候自己被困在東岸進退不得,就真的要以身殉國了。
慕容伏允看中的,到底是吐谷渾的王位。
他現在所做的一切努力也只是爲了證明自己有能力從父王手中接過王位罷了。
讓他爲了證明這個而付出生命,那他還證明個屁啊。
因此漢軍看破了吐谷渾軍隊調動的原因,那大河邊的這一戰自然也就毫無懸念。
裴子烈率軍猛攻,看上去犧牲巨大,而且很有可能一旦被擊退之後大傷士氣,但是擺明了裴子烈這就是在賭,他在賭慕容伏允根本就不敢和自己來一出“背水一戰”,賭慕容伏允並不認爲自己能夠憑藉這些兵馬抵擋得住漢軍不惜一切代價的進攻!
裴子烈賭贏了。
一向穩重的裴子烈,並不是不會賭,而是沒有把握的賭,在他看來就沒有賭的必要。而今天,他很有把握。
隨着漢軍兵鋒越過最後一道壕溝,逼近壕溝後的圍牆,圍牆上的吐谷渾弓弩手已經寥寥無幾,原本密集的箭矢也稀稀落落。 шωш ⊙Tтkan ⊙C○
漢軍的火炮等等器械此時還沒有跟上來,這也就說明敵人正在撤退。很快巢車就推進到了靠近外圍壕溝的位置,在這裡已經清楚的能夠看到圍牆後敵人的兵力調動。只可惜地形還是有起伏,渡口深處發生了什麼,巢車上的將士就無法看到了。
好在漢軍側翼也拿下了渡口一側的山坡。這處山坡之前薛汪也曾經用來觀望渡口敵軍形勢。
之後被慕容伏允所佔領之後,立刻在上面修築營寨、挖掘壕溝,漢軍這幾天多次進攻卻沒有什麼效果,無奈只能作罷。好在這山坡並不算正頂着渡口的位置,因此山坡上的敵人並不能直接以檑木滾石之類的打擊進攻渡口的漢軍將士,再加上之前戰鬥集中在外圍,漢軍有巢車也可以起到居高臨下觀望整個戰場的作用。
現在不一樣了,隨着漢軍兵鋒向前,自然也需要知道圍牆後的敵人到底是什麼動向,拿下山坡就變得至關重要。
鷹揚軍到底是由陳智深一手帶出來的精銳,很快就一路衝上了山。山上吐谷渾士卒應該是已經知道了什麼,這次根本沒有多少鬥志,很多人看到漢軍突破寨門,就紛紛舉手投降。
而漢軍佔據山坡之後,自然而然的也就看到整個渡口。
敵人正在撤退!
總共十多條船隻,正來往擺渡兵馬,雖然慕容伏允的大纛猶然還在營寨之中,但是漢軍將士藉助千里眼能夠看到,大河對岸也有一面將旗,亦是慕容伏允的,明顯他本人已經渡河。
這或許也是山坡上的吐谷渾兵馬並沒有什麼鬥志的原因。
自家人正在跑路,而自己可以逃跑的路都被堵上了,那不投降難道要等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