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子就在腳下流淌,分外灼熱,但是無論老成還是小天水都沒有停下腳步。
現在沒有什麼比手中沉甸甸的密信來得更加重要。
身後偶爾還能聽見槍聲和牛二肆意的嘲弄聲。
不過當他們跑出很遠之後,耳邊剩下的,就已經只有風聲了。
若有若無,天邊傳來微弱的吶喊。
不過很快這聲音就被狂風撕碎。
小天水下意識的頓住腳步,他隱約聽到了隨後的爆炸。
不過這時候他更要向前。
老成甚至腳步都沒有頓住,三步並作兩步翻過又一個沙丘。
他是向北跑的,這意味着還要繞過一個大圈子,所以他的任務更重,並沒有回頭去看甚至哪怕喘息一口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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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身在大河南岸的裴子烈收到老成送來的消息,已經是三天之後。
三天,對於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戰來說,或許不過是轉瞬,但是也是在這三天裡,無數的將士已經倒在了這滾滾黃沙之中、倒在了濤濤大河的岸邊。
雖然不知道敵人因爲什麼會主動回撤,但是裴子烈和李詢多多少少都察覺到了什麼,所以給部下的命令就很簡單明瞭。
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儘快打通大河、拿下幾處渡口。
在漢軍的強攻下,大河東岸的幾處渡口陸續拿下,當然也是因爲慕容伏允本着收縮防線的原因並沒有安排太多的兵馬,不然的話這些地方據險而守也是有可能支撐一段時間的,畢竟當初薛汪在河東岸的時候,就曾經憑藉這裡的地形有效的拖延了敵人渡河的時間。
最後剩下的這個渡口,外圍的防線也都已經被擊破。
壕溝固然能夠起到阻擋漢軍火炮的作用,但是對於以盾牌開路、貼身白刃戰同樣並不畏懼漢軍將士來說,這並不能真的阻擋住他們前進的步伐。這幾日漢軍將士沿着壕溝一點一點的向前推進,和敵人爭奪一條又一條的壕溝、激戰在一個又一個的坑位,幾乎每一刀都刀刀見血,而且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的“轉角遇到愛”。
除此之外,漢軍將士的火銃還有震天雷等等,自然也都派上了用場,這些東西或是面對面直接把敵人擊殺,或是在經過拐角的時候直接丟過去,就能夠給拐角後藏身的敵人一個驚喜。
不過這東西一向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經常有打到自己人或者乾脆直接炸到自己人的情況,好在漢軍將士現在已經摸索出了一套表明身份的口哨或者敲擊盾牌的方式,以告知前面壕溝拐角處的自家人,大家不要動手,不然的話有時候一場夜色裡發動的突進,就已經足夠漢軍將士殺傷不少袍澤的了。
然而隨着漢軍將士沿着壕溝一步步深入,敵人也開始繳獲了不少火銃和震天雷,不過一來敵人並不是非常會使用這些東西,二來他們繳獲的量到底還是在少數,因此還不至於直接威脅到漢軍將士戰線的穩固。
現在漢軍便是穩紮穩打,以每天向前挺進一個橫向壕溝的架勢向前進攻。敵人總共挖掘了五條橫向壕溝,壕溝和壕溝之間的距離並不是很長,不過每兩條橫向壕溝之間相互連接的交通壕很多,這就意味着想要拿下整條壕溝,就需要在每一個壕溝交叉處來往爭奪,幾乎每一個十字交叉的地方,都堆滿了雙方將士的屍體,以至於有的地方甚至漢軍火槍手都可以趴在屍體上、以之爲掩體進行射擊。
好在漢軍的推進比較穩定,壕溝中堆積的屍體能夠在第二天隨着漢軍向前進攻便得到及時的處理,不然的話保不齊會鬧出什麼疫病來,畢竟這大河岸邊,風很大,太陽也很大,中午的時候也熱得很,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屍體發脹的情況了。
隨着漢軍進攻日久,幾乎各部都曾上陣廝殺。
隨着裴子烈抵達的漢軍主力,不再是以鞏漢軍爲主,鎮林軍、虎翼軍等漢軍精銳盡在其中。之前北伐的時候,漢軍這些主力部隊都曾經是某個戰場上的主宰,都曾經立下了好一番功業。而現在抽調到西北的,幾乎都是這些部隊原本替換下來的隊伍。
這些隊伍並非是戰鬥力不強,甚至恰恰相反,他們多數都是在北伐剛剛開始的時候負責啃下敵人防線中間硬骨頭的精銳部隊。
只是看他們打出的旗號就知道,鎮林軍的“蒲阪先鋒”表明這一支軍隊曾經參與過河東之戰開端的蒲阪爭奪戰,在搶佔此處大河要衝的時候立下過大功。
而虎翼軍的“崤山之虎”,自然表示這支隊伍曾經在驃騎將軍蕭世廉的親自率領下進攻河洛側翼的潼關——函谷關防線並且取得突破。至於鷹揚軍的“大河先登”更不用說,說明這是最先突破敵人大河防線,把旗幟插在大河北岸的中路漢軍前鋒。
這些部隊因爲在戰鬥早期的攻堅中多數損失慘重,甚至有的都已經經過了成建制的重新整編。只可惜等到他們休整完成、打算重新上陣的時候,北周這個巨廈都已經分崩離析,自然也就沒有了他們用武之地,只能帶着自己曾經的榮譽羨慕的看着後續的部隊在前面高歌猛進,而自己則要擔負起把守後方的任務。
北伐結束,西北戰火又起,各軍後撤已經來不及,因此這些原本在漫長休整之中都快頭上長草、天天恨不得都出去幫老百姓耕作的將士們一下子有了上陣殺敵的機會,當然是紛紛把自家響亮的旗號打出來,然後雄赳赳、氣昂昂的奔赴西北,非得讓西北守邊的這些傢伙們看看,什麼是精銳部隊,什麼是百戰驍銳。
結果來了西北之後,大家才發現事情好像不是這樣的。
西北守邊的傢伙們打的夠猛,猛到氣勢洶洶的吐谷渾大軍竟然要繞道而行。這下好了,大家是見不到西北原來的那些袍澤了,因爲他們都在武威重圍之中或者金城等地。
大家能夠見到的,是一個個都打着和自己差不多旗號、在各軍之中都以精銳自稱、鼻子都快翹到天上去的傢伙。
精銳對精銳,又是友軍,明明都看着對方不順眼,明明都恨不得拉着對方打一架,可是結果卻是隻能並肩作戰,甚至還得互相幫襯着,這種感覺屬實是不怎麼樣。
很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