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並不喜歡這種完全被拿捏住的感覺,因爲往往都是他拿捏別人,而不喜歡被別人拿捏。
不過現在裴矩卻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李藎忱既然能夠拿捏住自己,那麼他就會相信自己。
對大漢只有效忠之心的裴矩,現在最害怕的可不就是不信任麼?李藎忱若是不信任自己的話,說什麼也都是白搭。自己這個堂堂聞喜裴氏的家主,可能就真的和一介布藝沒有什麼區別了。
裴矩有勇氣站在這裡直面李藎忱,不就是因爲他在賭李藎忱會信任,至少是有條件的信任自己麼。
君臣之間,最害怕的,終究還是有間隙。相互猜忌,最終就有可能引發矛盾衝突。
裴矩已經見過了太多,所以他之前也在小心翼翼的提防李藎忱。
現在陛下有心重用和信任自己,那自己就不能辜負了陛下的恩遇。
看着裴矩興高采烈的告退,李藎忱不由得搖了搖頭。
龍門書院山長的位置留給裴矩,這並不是李藎忱剛剛纔下的決定,而是很早之前就已經和楊素、徐陵等人商量好的。
北方的書院到底還是需要一個北方的人來坐鎮,因此徐陵等南方士林執牛耳的也說不出來什麼。
南方的幾個書院所用先生幾乎都是南方人,北方人在大漢的文教上本來就不佔優勢,自然也就更加渴望能夠有那麼一座書院由北方人來主持。當然現在大漢書院內部,南北方出身之間的矛盾並不顯著,先生也絕對不會因爲你是南方人還是北方人而區別對待,不說別的,上一屆金陵書院的第一名——李淵,就是不折不扣的北方人。
不過對於北方人來說,如果北方的書院都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麼之後北方人恐怕就會很難再進入文教事業了,自家的子弟交給別人培養,到底還是心裡沒底。所以北方人非常想要拿下龍門書院。
你們南方已經有那麼多書院了,龍門書院固然是有國子監的身份的,但是我們也不是說這裡面所有的先生都是北方人,只想要一個北方人來擔任山長,總是可以的吧?
考慮到北方人的訴求,徐陵和顧野王等人的確說不出來什麼。至於這人選,楊素很乾脆的推薦了裴矩。放眼整個北方,有資格能夠坐在這個位置上的,裴矩稱第一,還真的沒有人敢稱第二。
這個傢伙爲官的人品不怎麼樣,這是衆所周知的,但是教書育人的本事總還是有的,而且書院之中往往都是一羣嫉惡如仇的存在,有這麼一個稍微圓滑一點、懂得官場各種規矩的人坐鎮,也不至於讓龍門書院上來就和朝堂上產生衝突。
大漢幾個書院和朝堂因爲人才培養、錢財分配等等而產生的衝突可不在少數,只不過一般都是徐陵等人不願意惹是生非,儘可能的把這件事壓下去,儘可能的讓書院這邊配合朝廷的工作,出現的困難自己解決,甚至還出現了書院先生帶着學生開墾菜地的事情,當然對於書院來說,一方面是爲了哭窮,一方面也是鍛鍊學生的實際能力,以後到外面做一方父母官,不能連最基本的勸農桑都不會,不辨菽麥的父母官又如何能夠被百姓接受和認可?
而如果龍門書院換上了北方人當山長,會不會打破現在的局面,引來書院和朝堂在利益劃分上的正面交鋒?
因此讓裴矩這個不喜歡惹事的牆頭草坐在山長的位置上,就能夠形成很好的緩衝,也能夠維持現在學院和朝堂相互配合和諒解,而不是對立和攻訐的局面。
這也是李藎忱能夠做出的讓南北雙方都能接受和滿意的唯一選擇。所以除非裴矩真的做出什麼讓李藎忱不滿意的事來,這個山長的位置肯定是他的。
對裴矩的激動,李藎忱的確有些無奈。
“陛下所想,裴公自是不知道,”旁邊的尉遲貞也是一言不發的看到了整個過程,察覺到李藎忱的無奈,她不由得笑道,“一時失態,也在情理之中,裴公爲人,臣妾亦有耳聞,一向謹慎小心又不喜言笑,此時高興應該只是因爲單純的能夠爲陛下所用而高興,倒也應該不是不穩重之人。更何況陛下爲人中龍鳳,此人若是不可用,陛下也不是看不出來,到時候再加替換便是。”
裴矩高高興興的答應了,李藎忱本來就沒有什麼好無奈的。他真正擔心的還是這個裴矩這樣就喜形於色,會不會靠不住。
主要還是因爲歷史上的裴矩就不怎麼靠得住,經略西域以及平定嶺南的確有大功,但是隋朝的滅亡和他也有那麼點關係。隋煬帝是比較作,不過隋煬帝能夠肆無忌憚的作,和麾下諸如裴矩這樣的臣子並不阻攔,甚至還聽之任之,也有脫不開的干係。
或許在當時的那種大環境下,裴矩爲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本身也沒得選,但是他也完全可以選擇不說話。既然說話了,既然逢迎了,那麼隋朝從鼎盛走向滅亡,裴矩就洗不掉罪責。
所以李藎忱自己也有些擔心。
不過聽到尉遲貞所言,李藎忱倒也安心一些。歷史上的裴矩並不僅僅只是隋朝滅亡的推手之一,還是唐朝從剛剛一統走到富強的功臣,甚至還敢跳出來向唐太宗進諫。由此可見,裴矩這個人的確是一個十足的牆頭草,他是有才能的,但是他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才能反過來成爲自己送命的原因。
對不同的皇帝他說不同的話、做不同的事,對於賢明的君主來說,富有經濟頭腦而且敢於直言勸諫的裴矩,絕對算得上忠心耿耿的良臣,而對於昏庸或者專斷的君主來說,裴矩只會順從着他們的意思,把他們推入深淵之中,而自己尚且還能在混亂中全身而退,去尋找下一個賢明能夠任用自己的君主。
李藎忱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昏君,因此這裴矩,應當可以被自己帶着走在正路上。
天下人才用很多,可是像裴矩這種再典型不過的牆頭草,李藎忱實際上還是第一次遇到。
畢竟之前團結在他周圍的,要麼就是有志向的年輕人,要麼就是個人修養德行很高的名臣,裴矩這樣的滑頭,大漢朝堂上還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