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盡職盡責的北周士卒的吼聲很快就被轟響聲所淹沒,因爲這高高聳立的巢車無疑是火炮手和投石機手們的共同目標。
當已經校準過一輪之後,這些操控火炮和霹靂車的漢軍將士當然就已經心裡有數,不知道多少炮彈和石彈幾乎同時砸下來,很快就把這巢車拆解的乾乾淨淨,只剩下滿地的狼藉。
巢車崩塌,不僅僅是一輛龐然大物就這麼被分解了,更是北周將士心中的一杆旗幟就這麼倒下。巢車巨大的車廂重重的砸落在地上的時候,就算是再心智頑強的人,也難免會升起波瀾。
煙塵逐漸消散,煙塵的後面,已經隱約可以看到戰馬的輪廓。
騎兵,漢軍的騎兵來的非常快,幾乎是當炮彈打出去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催動戰馬,根本不給敵人任何一點反應的時間。
不過尉遲迥終究還是尉遲迥,漢軍會來這一手他已經有所預料。
蕭世廉作爲大漢和裴子烈並肩的兩員大將,指揮作戰的思路尉遲迥也不是沒有了解過,甚至當初天宮院山下還曾經多有交手,尉遲迥很清楚這是一個一旦進攻開始絕對會雷厲風行的對手。
別看他之前不斷地調整陣列,看上去磨磨蹭蹭甚至好像還沒有什麼信心,但是這不過是猛虎在撲向獵物之前打磨自己的爪牙並且尋找獵物的破綻罷了,一旦真的打算開始撲向獵物,沒有任何一隻飢餓的猛虎會猶豫。
尉遲迥果斷的下達了放箭的命令,在之前就已經被尉遲迥安排在最前面的北周弓弩手幾乎同時鬆動弓弦或者扣動扳機,箭矢如蝗,撲向漢軍騎兵。
幾乎是在同時,漢軍騎兵已經調轉馬頭,原本是正衝着北周軍隊的中軍衝過來,此時轉而撲向側翼,準確說是費也進利所在的周軍右翼,那些箭矢呼啦啦的射過去,大多數都擦着漢軍騎兵的身側刺入地上,當然還是有一些速度比較快的或者本身射的有些偏的落入了騎兵隊列之中,不過漢軍騎兵本來就零散,這箭矢落過去殺傷也不是很大。
尉遲迥皺了皺眉。
漢人絕對不可能在意識到有可能會被周軍的箭矢覆蓋了的時候再調轉馬頭倉皇逃命,很有可能這本來就是他們計劃好的,換句話說,從一開始他們就不是打算衝擊北周主陣的。
那他們想要幹什麼,兜一個圈子去進攻費也進利?可是費也進利的右翼本身也有大量的弓弩手不說——對於這些敗兵尉遲迥當然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所以還是補充了一部分弓弩手給費也進利,希望他能夠起到壓住陣腳的作用,當然了反過來說,這些弓弩手也是爲了讓北周將士們心裡能夠多一些安全感。
在尉遲迥看來這似乎有點不切合實際,難道蕭世廉就那麼有信心,認爲這些寶貴的騎兵能夠一舉突破費也進利的防禦?可是就算是費也進利真的擋不住漢軍,旁邊還有尉遲迥隨時可以支援不說,背後的函谷關中尚且還有趙王在盯着,絕對不會讓費也進利的失敗導致整個戰局直接崩潰啊。
蕭世廉想要幹什麼······
就當尉遲迥還在猶豫的時候,又一輪火炮打了過來,很快尉遲迥就明白了前因後果。
炮彈很準確的送入了北周弓弩手的隊列之中,清一色的開花彈。
弓弩手們聚集在一起,沒有盾牌的阻攔,這些開花彈就像是衝入了羊羣的狼一樣,縱橫肆虐,無人能夠阻攔。
北周弓弩手狼狽的四處奔逃,但是在他們的身邊根本就沒有可以逃跑的空間,所有的周人都在慌張逃竄,所有的弓弩手都發現自己正在被死亡和氣浪所籠罩。
漢軍的開花彈只能算是一種比較簡單的早期產品,和後世的那些高爆彈根本沒有辦法相比,射程近,而且性能也不是很穩定,也就是說打出去之後到底是一個鐵皮疙瘩還是一個爆炸物,恐怕漢軍將士自己都不清楚,而且爆炸之後,其實黑火藥的殺傷能力有限,主要依靠的還是碎片和氣浪來進行覆蓋性殺傷,一旦敵人有所防備,比如把盾牌頂在前面,甚至還有可能將傷亡減少到最小,對此曾經在潼關上被炮火洗禮過很多遍的費也進利還是蠻有話說的。
但是性能不穩定,不代表就沒有作用,尤其是當敵人密集的聚集在一個區域內的時候,開花彈劈頭蓋臉的砸下來,就是要命的,比如現在尉遲迥麾下的弓弩手們所面臨的情況。
碎片和氣浪隨時都有可能奪走人的性命,那是一種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來的死神收割的感覺,是一種驟然被人扼住咽喉,身體甚至都不聽使喚的感覺。
命運甚至已經不是自己所能掌控的,這纔是人在面對炮火洗禮的時候最真實的感受。
混亂,慌張,弓弩手們的情緒無疑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北周軍隊,無論是中軍還是左翼和右翼,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騷動,有的人着急的想要向前進攻,有的人頻頻回頭想要看看身後是不是可以逃跑的地方以及督戰隊在什麼位置。
在冷兵器作戰時代,作爲軍隊之中的一員,每一名士卒在戰爭爆發的時候,最好的狀態就是完全聽從於上司的命令,就像是一個殺戮機器一樣向前衝或者向後退,軍隊的最小作戰單位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十個乃至於上百個人,他們共同進退,才能形成對整個戰場的影響,一個人實在是太渺小,並且做什麼都無關痛癢。
但是當每個士卒因爲外界的種種因素影響,而把注意力從服從命令轉移到了思考自己的利益和生命的時候,那麼軍心就已經不可能完全凝聚在一起,當敵人殺過來,自然作鳥獸散。
尉遲迥緊緊咬着牙,因爲眼前的這一幕讓他覺得甚至是當初自己和韋孝寬所經歷的巴蜀之戰的翻版。
敵人的進攻還沒有完全開始,自己這邊的陣腳就已經動搖。
戰場正在失控,尉遲迥感覺自己的心似乎也隨着不斷地向下沉,向着深淵跌落······
而遠方,鼓聲咚咚響起,漢軍從左右中三個方向同時向前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