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敞怔了一下,若有所思。
陛下這一次是要堅決扶着刑部上臺了。
只是不知道刑部上臺之後,到底是真的會維持李藎忱規劃出來的公平公正,還是會成爲和漢代張湯那種名義上是司法制定者,實際上也是一個酷吏一般的存在。
律法的作用,歷朝歷代的統治者實際上並非真的不清楚。秦用商鞅變法而稱霸天下,漢代到了武帝之後也是秉持着外儒內法的統治方式,只不過長期以來律法很難真的成爲人們掛在嘴邊的、朝廷大張旗鼓宣傳的存在,就是因爲律法往往和酷吏、嚴刑拷打放在一起,這隻會平白的製造社會上的恐慌。
講究溫文爾雅的儒家能夠最終一枝獨秀,也是因爲其勸導的還是與人爲善。
現在大漢並沒有摒棄儒家,儒家的學說依然是大漢學堂之中教授的主要內容之一,甚至主持嶽麓書院的顏氏都是儒學大家。
但是儒家更像是大漢的血肉,儒家所講授的仁義、道德和忠誠等等,讓每個人變得充實並且知道自己爲何而活着、爲何而努力。現在李藎忱把律法擺出來,明顯就是想要用律法來充當大漢的脊樑。
在這之前,這個民族的脊樑已經被常年的內亂、異族的入侵和殺戮、世家的爭權奪利壓彎了。
李藎忱就是要讓脊樑再一次變得筆直,讓這個歷經三百年亂世血火洗禮的民族,在經歷一次次的戰亂、分裂和融合之後,需要有一種力量支撐着重新站起來,重新走到世界之巔。
跟在李藎忱的身邊越來越長,徐敞發現自己似乎已經越來越能理解陛下。
在這亂世之中,想要從黑暗走到光明,或許有很多條路可以走,可是陛下卻毅然決然的選擇了對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最有利,但是對自己來說或許是最艱難的一條路。
徐敞不知道陛下到底爲什麼會這麼做,但是他可以肯定,自己此生追隨這樣的人,總比渾渾噩噩的守着之前的舊制度過日子來得好。
“你這幾天替朕走一遭吳郡吧。”李藎忱沉聲道,“朕打算調章大寶前往湘州善後,吳郡郡守那邊不能就這麼空着,等朕找到合適的人選再頂替你回來。”
徐敞有些錯愕。
這個時候的吳郡,幾乎就是在風口浪尖上。
吳郡陸氏造反的風波雖然已經被平息下去,但是如何處置這些世家,實際上纔是周圍所有人、所有世家真正在關注的,一旦處置重了,那麼不啻於宣告朝廷徹底和所有世家劃清界限;可是一旦處置輕了,那豈不是又代表朝廷要向世家低頭服軟?
任何人來處理這件事,肯定都會感到爲難,更何況有資格最終做出決定的實際上是江南巡撫戴才和刑部右侍郎周法尚,吳郡太守被夾在中間實際上是非常難受的,向上沒有辦法直接作出決定,但是一旦最後下了決定,自己作爲主事官員之一,肯定是要被明暗裡的敵人針對的。
徐敞不知道李藎忱這到底是要發配自己,還是想要歷練自己。
“吳郡是個燙手的山芋,你敢不敢接下來?”李藎忱眉毛一挑。
徐敞打了一個激靈,鄭重一拱手:“臣莫敢不從!”
“好,跟在朕的身邊就要這麼有膽量!”李藎忱朗聲說道,旋即伸手在輿圖上敲了敲,“吳郡此事若是能解決得了,那麼天下巡撫、朝廷部員,皆非不可。”
徐敞大喜:“臣遵旨!”
————————————-
看着徐敞大步離開的背影,李藎忱不由的苦笑一聲。
“陛下喝點粥歇息一下吧,早上都沒有吃多少東西。”樂昌緩步走過來。
李藎忱輕輕握住她的手,卻並沒有說什麼。
樂昌低聲說道:“陛下可是有什麼心事,可以說給妾身聽聽。”
李藎忱微微擡眼:“你就不怕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上一次你垂簾聽政,朝野上下就已經有不少議論,甚至還有一些人說你是呂后再世,若非朕動用白袍捉拿了幾個鼓譟之人,恐怕現在還甚囂塵上。”
樂昌淡淡說道:“那些聒噪之人都不是普通人吧?”
“世家派出來煽動民心的罷了。”李藎忱搖了搖頭,不過是一些後世再常見不過的手段,那些政客在選舉的時候往往都會用上這些手段,李藎忱很輕鬆的就見招拆招。
樂昌不由得笑道:“這不就好了麼?既然他們連民心都沒有煽動起來,而且陛下還能明察秋毫抓住他們,那妾身還有什麼好擔憂的?至少沒有哪一個臣子站出來說臣妾做得不對、不配母儀天下吧?”
“你倒是樂觀啊。”李藎忱感慨道。
“不是臣妾樂觀,而是陛下最近變得愈發悲觀了,甚至總是眉頭緊鎖,這些都被後宮姊妹們看在眼裡,急在心上。妾身雖然相信陛下,但是也不由得臣妾什麼都不說了。”樂昌握緊了李藎忱的手。
“是麼?”李藎忱皺了皺眉,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片刻,他有些無奈的說道:“可能是因爲世家作亂,讓朕突然間意識到原來在偌大的民間,還有這麼一股力量沒有能控制住。今天早上顧公他們又都入宮,明擺着就是想要給吳郡世家求情,更是讓朕有些懷疑,這朝堂之上、蒼穹之下,到底還有多少人想要和朕作對,到底還有多少人實際上根本不值得朕的信任?甚至就在剛纔那一剎那,朕甚至都懷疑徐敞是不是都背叛了朕,以至於朕不得不讓他前去吳郡來作爲考驗。”
樂昌站到李藎忱的背後,輕輕揉捏着他的太陽穴:“陛下是想得太多、所以自然就會覺得太累,就會覺得誰都不可信任。實際上每個人做事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妾身不可能,其餘人也不可能。既然做事有偏差,那麼自然就會有令人覺得不那麼如意的地方,陛下不能抓住別人的些許差錯就會認爲這是他們有想要背叛或者想要偷懶,這樣的話,天下之人,豈不是都有罪在身了?”
李藎忱笑道:“你是在教訓朕麼?”
“妾身可不敢。”樂昌嘟嘴說道。
“這樣很可愛。”李藎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好了,朕知道問題在哪裡了,是朕思慮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