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工匠和丁壯並不受軍中各層將領的指揮,各層軍隊需要支援的時候,只能請求而不能命令。
或許當敵我雙方都擁有這麼多器械的時候,這樣事事處處都需要請示的方式就會顯得分外冗餘,但是現在漢軍有着絕對的器械優勢,自然李藎忱需要擔心的也就不是和敵人的對抗之中會不會因爲支援不及時而落下風,而是這些大殺器會不會有一天掉轉過來對準自己。
大家顯然也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在現有的制度下,不會有人想要去提出異議的。這點兒腦子都還是有的,沒必要去挑釁陛下的威嚴。
於是這也就出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軍隊之中的將士顯然一向看不起這些站在後面指手畫腳就能領功勞的工部大爺們,大家也不是沒有爆發過沖突。畢竟軍營之中戒律森嚴,人被壓制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總是會想着要爆發出來的。
軍中雖然嚴禁鬥毆,但是將領們實際上都能把握得住這個分寸,真的要嚴禁是不可能的,要知道即使是上層的將領們,還有可能因爲任務和功勞的分配不均勻而起口角,進而就會大打出手呢,更何況下面的這些普通將士。尤其是工部和軍方屬於兩個不同的體系,更容易出現矛盾衝突。
但是打歸打,真正上了戰場都是自己人,這點兒主次關係大家也都是能夠分得清楚的。現在看着工部這幫傢伙都發瘋一樣衝上去,將士們更是來了精神。說什麼大家也不能落到工部這幫傢伙的後面。
這些傢伙把遠程打擊的飯碗都搶走了,難道還想搶走近戰的飯碗?!
“不退!”所有的將士們都爆發出高呼,哪怕是敵人人多勢衆,這一步一步向後退的過程他們也已經受夠了!
此時不遠處的河中,韋孝寬看着眼前的戰局,又何嘗不是眉頭緊皺。即使是主帥,他也已經下水了,而不遠處就是蕭世廉的中軍,兩個人上一次距離這麼近應該還是在閬中之戰的時候吧?
現在的蕭世廉已經是大漢的都督、驃騎將軍,而自己呢?
韋孝寬看着身邊這些甚至還沒有當初閬中之戰兵馬數量多的軍隊,不由得感慨一聲。
自己倒是越活越倒退了。
而現在的戰局變化更是讓韋孝寬很緊張。
很明顯岸上的戰線已經很難再有所移動,可是水中的情況卻大相徑庭。高熲已經不可遏抑的潰敗,高熲的麾下本來就是一些臨時抓起來的壯丁,本來韋孝寬就是讓他來撐撐場子的,並沒有打算真的把高熲放在重要的位置上。
一來高熲是文官出身,要真的論抓住進攻的時機等等,肯定比不得樑士彥。二來高熲的身份也比較特殊,作爲楊堅的親信,他更像是來監軍的,但是楊堅又沒有賦予他這個權力——現在楊堅能夠依仗的也就剩下韋孝寬和樑士彥等寥寥幾個人了,一旦表現出來對他們的不信任,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即使是這樣,韋孝寬也好,樑士彥也罷,實際上對高熲都不是很待見,把高熲丟在那個位置上實際上也是韋孝寬的惡意爲之。
而韋孝寬沒有想到的是,蕭世廉竟然放着魯廣達那邊不去救援,全力進攻高熲所部,等黃玩已經對高熲形成絕對壓制的時候,蕭世廉又掉過頭來帶着中軍直接找上了韋孝寬。
顯然蕭世廉的目的非常簡單,擊破敵人左翼,再擊破敵人中軍,那麼敵人的右翼就算是能夠突破又能如何?
白鹿原的糧食,說句實話蕭世廉可以放棄,但是楊堅不能放棄,一旦只剩下孤零零的樑士彥所部,難道還真的指望能夠掀起來什麼風浪?尤其是那個時候蕭世廉也有足夠的能力堵住樑士彥返回關中的道路,讓樑士彥所部徹底變成一支孤軍。
韋孝寬咬緊牙關。
他知道當自己的左翼比蕭世廉的左翼先崩潰的時候,這一戰的勝負實際上就已經有定論了。
北周軍隊,未敗已敗。
韋孝寬沉聲說道:“鳴金,收兵,準備撤退到西岸。”
周圍的將領們同時看向韋孝寬,有些不可置信。
蕭世廉來的雖然快,但是並非沒有擋住他的可能。
這個時候爲什麼要撤退,撤退的話很有可能會演變成一次大崩潰。畢竟大家心裡多少都有點兒數,這個時候每個人的心中都繃着一根弦,如果鳴金收兵,這根弦就會斷,這一斷之後會發生什麼,誰都不知道。
“我們已經不可能取勝了。”韋孝寬淡淡說道,“在這藍川之中,進退不得,一旦敵人突破我們的中軍,那麼就只剩下死路一條。”
將領們同樣都是咬緊牙關。
他們顯然也反應過來,但是沒有人想要承認他們即將失敗的現實。
“事已至此,約束好自己麾下的將士。”韋孝寬沉聲下令,“儘可能的確保保留下來更多的人。”
“諾!”將領們無奈的應諾。
而韋孝寬看着前方越來越近的那一面將旗,漢軍士卒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拼命向前衝,顯然他們對於韋孝寬這個目標非常感興趣。
鳴金的聲音響起,不僅僅是北周士卒,就連漢軍都吃了一驚。
北周中軍向前推進,頂住漢軍,爲自己的右翼樑士彥所部撤退爭取時間。
“將軍,鳴金了。”站在樑士彥身邊的將領低聲說道,提醒似乎對此置若罔聞的老將軍。
樑士彥的目光依舊緊緊盯着前方的兵線。
魯廣達居高臨下,絕不退讓一步。
北周軍隊在短時間內應該是沒有辦法衝上去了。
雖然很不甘心,但是樑士彥不得不承認,韋孝寬在這個時候鳴金收兵應該是最正確的決定。
“我們撤退。”他苦笑一聲,身子晃了晃,徑直向後摔倒。
“將軍!”周圍的親衛們急忙上前攙扶。
樑士彥面色蒼白,勉強支撐着自己,目光緊緊盯着前方那一面魯廣達的將旗。
當初自己也是這樣站在北徐州的城頭上看着吳明徹的將旗。
只不過那個時候自己是勝利者。
而魯廣達又何嘗不是在看着樑士彥?
看着北周軍隊緩緩後退,魯廣達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的長劍霍然向前一指:“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