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這一發火,就算是陳叔儉和陳叔澄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平日裡招搖過市、趾高氣昂的慣了,也是下意識的打了一個寒戰。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自己剛纔招惹的到底是誰。或許很多人都會因爲他們皇子的身份而禮讓三分,但是徐陵肯定不會。因爲他們的父皇見了徐陵都是禮讓三分,甚至一直以“帝師”視之,按理說應該是他們過來畢恭畢敬的向徐陵行禮纔對。
徐陵敲了敲桌子:“這詩會是老夫主持的,既然你們二人前來參加,便是以參與者的身份,這麼多年來,歷朝之詩會雖然因爲種種原因時斷時續,但是其根本原則是不變的。詩會者,以詩會友,是年輕人們吟詩作賦、相互交流的聚會,在詩會上雖然有各種比賽的形式以及最後‘桂冠’的獎勵,但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所有人一視同仁,所有人的身份都是詩人!”
老人的聲音很大,中氣十足,沈君高几次想要開口,根本沒有找到插話打斷徐陵的機會。作爲一個靠能言善辯起家的老臣,徐陵對於自己意思的表達、語速的控制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根本不給沈君高一點兒機會。
第一次真正見識到徐陵發火,饒是李藎忱兩世爲人,也不由得暗暗咋舌,古人誠不我欺,史書上明確記載着,徐陵曾經看不慣陳頊的爲人,當着陳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上和陳頊大吵了一場,把陳頊罵的狗血噴頭,從此陳頊向徐陵虛心求教、發憤圖強,最後走上了皇位。
到底是當年能夠把陳頊罵的渾身是汗的主兒,現在照樣可以把陳頊的這兩個兒子罵的不敢吭聲。
李藎忱記不清誰曾經說過,罵人的最高境界就是罵人不吐髒字,並且不給對方一點兒還擊的機會,現在徐陵顯然就已經做到了。
陳叔儉跺了跺腳:“但是明公之前出的那些題目······”
這一次即使是站在一邊看熱鬧的蕭世廉等人,都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不是耳朵癢癢、自己找罵麼。
沈君高輕輕咳嗽一聲,站起來攙扶住徐陵,手上力道連打帶消,低聲說道:“畢竟是兩位皇子,明公慎重。”
徐陵哼了一聲,不再多說,徑直坐下。而沈君高微笑着一拱手:“兩位殿下之疑惑,想必在場不少人都有。沈某不才,倒想要先問兩位殿下一個問題。兩位皇子有所疑惑,是因爲第二關所考校的詩詞不在哪一本當世流傳的書中麼?”
陳叔儉怔了一下,徐陵是他惹不起的,沈君高又何嘗不是,剛纔真的是怒火上頭了,現在才發現自己到底幹了多麼蠢的事。好在沈君高並沒有站出來和徐陵一樣想要問罪的意思,似乎還想當和事老,既然臺階都已經給了,陳叔儉和陳叔澄必須得下。
搖了搖頭,陳叔儉沉聲說道:“不是,皆能找到,亦曾讀過。”
沈君高微微頷首:“如此說來,兩位殿下發火,蓋因這考校的詩詞有的是記錄下來的民歌民謠吧,兩位殿下雖然讀書頗多,但是在平時就算是看到了這樣的詩詞,也會嗤之以鼻。”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年輕人從第二關走上來,顯然他們也是因爲同樣的原因而有所困惑和不滿,此時紛紛點頭。
沈君高的臉色頓時一沉:“那敢問兩位殿下、敢問在場諸位,陽春白雪爲歌,這下里巴人就不是歌了麼?詩會詩會,名爲‘詩會’,古今之詩,皆應考校,方可稱之爲詩會,不知道諸位以爲此言可對?”
頓了一下,沈君高接着說道:“詩者,詩人所作。詩人,無分高低貴賤,能言詩者皆可稱之爲詩人。因此這些歌謠亦當是詩詞的一種,其中蘊含之情義,甚至更勝今日很多達官貴人所做之詩詞,如何不能出現在這詩會上?”
整個山頂空地上一片沉默,這些年輕人們若有所思。
而李藎忱饒有興致的看向侃侃而談的沈君高以及閉目養神的徐陵,多虧了這個時代就有把詩詞看得如此透徹的人,才能夠爲後世留下衆多膾炙人口的詩篇。
徐陵雖然是老狐狸,但是在有人質疑他的選擇、踐踏他的努力的時候,他依然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世人,老狐狸雖然老了,但是怒火還是有的。
“已經燒完一炷香了。”徐陵的聲音雖然平淡,但是讓場上大多數人驚醒過來,自己進來之後,可還沒有看到題目呢。
看着慌忙看題目的十多個人,李藎忱嘆息着搖了搖頭,這羣傻子,和監考老師講道理,監考老師能說到你沒道理並且讓你最後做不下去卷子。
“晚輩已經做好,還請兩位明公指點。”就在這時,裴蘊霍然向前走出一步,朗聲說道。
一名講經博士急忙鋪開一張紙,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而李藎忱輕笑一聲,當你和監考老師吵完之後,發現已經有人開始交卷了,這纔是最驚慌的時候,尤其是這交卷的是學霸。
蕭世廉和裴子烈都皺了皺眉,這個裴蘊還真是算得好,實際上他們兩個心中也多少都有了定數,只是不想做這個出頭鳥,而這裴蘊不光是做了,並且根據周圍其餘驚慌的反應來看,這個出頭鳥已經讓他們徹底亂了陣腳。
看到自己的同伴龍飛鳳舞寫下一首詩,徐德言苦笑一聲,衝着徐陵和沈君高拱了拱手,又對蕭世廉三人一抱拳:“失陪了。”
話音未落,他緊跟着上前。
而蕭世廉側頭看向李藎忱:“世忠,你可有定數?”
李藎忱聳了聳肩:“我能夠回答上來那一首《木蘭辭》就已經謝天謝地,要真的說吟詩作賦如何能行。”
“不能再等了,等會兒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呢。”蕭世廉沉聲說道,裴子烈也是應了一聲,李藎忱擺明了打醬油的態度,但是他們兩個可不能跟着打醬油,當下裡一併上前。
這幾個傢伙的心一點兒都不比裴蘊白,能夠多製造一點兒混亂,何樂而不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