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婺華從來沒有妄想有一天能夠在這自以爲看透了的皇家之中遇到能夠和自己交談甚至欣賞自己的人。
而李藎忱想到了什麼,徑直攤開紙,微笑着說道:“既然說到這件事了,那朕就來理一理思路。你看,國家之法爲根骨,道德教化爲肌膚,共同構成我大漢帝王臣民遵從之規矩。而這法者,出刑部;禮者,出禮部,現在大漢之刑部和禮部顯然並沒有這樣的分工,之前的確是朕的疏忽。”
沈婺華看着李藎忱在紙上寫上“法律”和“道德”,若有所思。
現在的大漢顯然已經開始逐漸從解決溫飽狀態走出來,而李藎忱的注意力自然也要從解決溫飽上逐漸放到怎麼爲百姓立規矩上,只有這樣才能夠鎮的讓整個社會從原來的弱肉強食、森林法則之中走出來,重新回到正軌上。
三百年的亂世,對於這個民族的禮儀教化的傷害實在是太深了,因此現在也是時候逐漸恢復的時候。畢竟一個完整的社會,不僅僅需要物質文明,也需要精神文明,兩者都能滿足了,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確保穩定。
現在的大漢雖然還沒有實現一統,但是加強思想的控制和制定法律條文來約束社會秩序,也是迫在眉睫,畢竟李藎忱也好,朝廷上的袞袞諸公也罷,都不可能完全客觀的判斷全國上下發生的所有事情。更何況換個角度來看,收拾人心、穩定社會本來就對於北伐有利無害。
李藎忱依次在“法律”下面寫上大漢應該編纂的法律條文,當然大多數都只是一個粗略的概括,而在“道德”下則寫上了“書院”、“君子六藝”、“孔孟之道”等等,顯然這些是人們學習道德禮儀教化所在。
“這就像是一棵大樹,”李藎忱頓住筆,看着旁邊研墨的沈婺華,“朕現在能夠想到的也就是樹幹,而想要讓這大樹開枝散葉,單單憑藉朕可不行啊。”
李藎忱自然沒有精力確定每一條法律條文、落實任何一項禮儀教化的事情,這都是要交給刑部和禮部去辦的,李藎忱能做的也就是給他們指明一個方向。當然了,李藎忱可以做的也只是這樣。
身爲皇帝,他本來就不應該事無鉅細落實下去,因爲這樣就會導致朝堂上官員過於依賴皇帝的判斷,對於朝廷政策的制定和更改絕對沒有好處。喪失了自我思考能力的官員們,和一羣只能來回行走搬運公文和對其分類的機器人沒有什麼區別,同時皇帝過問太多也會多少導致官員們意識不到自己的工作價值,工作態度自然也就急轉直下,更何況在一些具體事情上,李藎忱的本事不一定就那麼大。
後世的那位運輸大隊長就是明證。
頓了一下,李藎忱笑着說道:“這件事回去之後就交給禮部和刑部分別落實,現在主掌禮部的孔範你應該認識,刑部沈君高就更不用說了,這件事就麻煩你跑一趟了。”
沈婺華對於李藎忱的吩咐有些驚訝,沒有想到李藎忱竟然會直接把這個任務落在自己的身上。
“怎麼,不願意?”
沈婺華急忙說道:“奴婢願爲陛下效勞。”
她只是沒有想到李藎忱會如此信任自己,再想到那個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做妻子看的陳叔寶,沈婺華只能感慨造化弄人。爲什麼自己先遇到的不是李藎忱?
如果那樣的話,會不會這十年就不是這樣?
而李藎忱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沈婺華神情的變化,他徑直走到門口:“船到哪裡了?!”
“啓稟陛下,馬上就到瓜洲渡!”
“瓜洲渡?”李藎忱怔了一下,大笑道,“倒是很快!”
緊接着,他轉過身說道:“瓜洲渡乃是廣陵城外大渡,此處風景絕佳,可願意同朕共賞?”
沈婺華還沒有反應過來,李藎忱就已經讓李平上酒。
無奈之下沈婺華只能盈盈起身:“奴婢自當陪同陛下。”
而她心裡則腹誹一句:
剛纔不是說要睡覺的麼?
當然了,沈婺華實際上還是輕輕鬆了一口氣的。她最害怕的還是李藎忱會直接要求她侍寢。這一次李藎忱前往淮南,就算是時日再少,也少說得一個月往返,而身邊只帶了沈婺華一個人,自然沈婺華得負責給李藎忱解決一些問題,這都是在預料之中的。
更何況把沈婺華放在這個位置上本身就是樂昌的意見。對於樂昌,沈婺華自然是心懷感激的,樂昌能夠在兵荒馬亂之中保住她的性命,就已經盡人事了,這一次想要讓她能夠侍奉李藎忱,其本意未嘗沒有替沈婺華考慮的意思。
沈婺華素來是逆來順受的人,否則也不可能被冷落十年還能忍受,要知道這十年是從十三到二十三這人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現在的沈婺華雖然也不過二十四五歲,在後世也是待嫁的年紀,但是在這個時代之中大多數的同齡人早就已經生兒育女了。她最美好的年華都消磨在了冰冷的宮殿之中,這種寂寞和孤獨是很難忍受的聲,可是她依舊還是挺了過來,現在又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不過畢竟李藎忱對於她來說,還是一個陌生人,直接就和這個陌生人同牀共枕,沈婺華還沒有本事泰然處之。
說句實話,她也很羨慕樂昌,有這麼一個能夠承擔起天下江山之重的夫君,尚且還能抽出時間來憐惜照顧她,平日裡更是寵到沒邊際。經歷過亂世和皇室爭端的女人,一般都會缺少安全感,顯然樂昌也多多少少有這樣的性格,因此總是在想方設法的拉攏身邊人,幻想着有一天李藎忱的身邊會出現自己的勁敵。
而對樂昌這樣“疑神疑鬼”的表現,李藎忱也從未多說過什麼。
皇后者,母儀天下也,按理說樂昌這一點雖然情有可原,實際上做得過火了。
也正是因此,沈婺華對於李藎忱也更多幾分好奇,她也想知道,這個比自己曾經的夫君陳叔寶勝出千萬倍,能夠讓自己心高氣傲的叔叔沈君高俯首聽命的,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物。
或許也是因爲這複雜的心思纏繞,所以李藎忱伸手輕輕握住她冰冷的纖手時候,沈婺華只是微微顫抖一下,卻並沒有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