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蓋爾的故事
人影似乎也給嚇呆了,身體顫慄,口中發出低沉的‘嗚嗚’聲,拼命點頭,又拼命搖頭。
莫磊很乾脆地手臂用力一夾,手中的人全身軟軟地向地上溜了下去。莫磊將他平放在地上,湊近面部仔細辨認了一下,方纔明白剛自己聞到的腥臭味難怪有那麼一絲熟悉。
竟然是蓋爾,那個神秘的臭乞丐。
伸手抓住蓋爾衣領,沒辦法,實在是太臭了,莫磊只能拖着他在崎嶇的地上前行,他需要找一個些微隱蔽一點的地方,弄醒蓋爾,爲什麼會在這裡出現?
拖動的聲音不大,但還是讓崖上巨石後面的哨兵站起來往這邊看了看,他們最好的武器就是手中的AK47跟兩挺花大價錢弄回來的內格夫輕機槍,機槍自從買回來之後試過一次,威力大得嚇死人,1000米以內的目標無所遁形。
不過哨兵對這種在午夜裡的拖地聲並沒什麼感覺,這附近偶爾有灰狼出沒,攻擊的時候無聲無息,大概今晚又在這出現了而已。
看了看下面黑乎乎的金合歡林,另一側的河流安靜無聲地流淌,哨兵便轉身繼續坐下打盹。
莫磊拖扯着蓋爾的軀體朝前走了幾十米,人在昏迷中或者沉睡中比正常狀態重很多,他拖的有點吃力且小心,找着一個凹下去的小坡,將蓋爾扶了起來,再伸出左手大拇指在蓋爾後腦三角區用力一摁,右手趕緊按在蓋爾的嘴上。
蓋爾一聲痛呼,睜開了眼睛,掙扎着似要爬起來,莫磊附身在他耳邊低聲說,“別慌,蓋爾,是我。”
蓋爾點點頭。
莫磊鬆開手,蓋爾緩緩坐起,壓低了聲音憤憤地咒罵,“艹啊,我知道是你,你都不給我說話的機會就把我給打暈了,你……”
“噓……”!
莫磊擡手製止了他的喋喋不休,“換個地方再說。”
蓋爾左右看了看,分辨了一下方向。大概是剛纔的一擊讓他仍舊有些昏頭轉向,花了半分鐘時間才找到自己要去的方位。蓋爾不再說話,只是晃了晃有點發暈的頭,站起身示意莫磊跟着他一起走。
他們朝着哨兵所在的懸崖下面走過,前方帶路的蓋爾似乎輕車熟路,幾分鐘之後,就將莫磊帶到山腰處一個狹小的洞穴,幾塊龐大的岩石跟低矮的灌木叢將洞穴口掩蓋了一半。
“好了。”蓋爾在黑漆漆的洞穴裡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他自己肯定知道某一個位置會舒服一些,回過身來對着洞穴外側遲遲不肯進來的莫磊輕聲示意,“喂,殺手先生,我要是想跟你一起死,剛纔在路上大喊幾聲就可以了,進來吧。”
莫磊仍舊坐在外面的岩石邊沒動,手指放在手槍的扳機框外,“你的窩?你怎麼會知道這附近會沒有暗哨?”
“我當然知道。”
蓋爾沉默一陣,再度開口,“我也是這裡的一份子。這裡有暗哨,但不會在這個方向,明天白天你就會看到這裡的地勢是有來無回的,不過你天明之前就得離開這裡。”
“哦?”
“晚上我去到華人社區,其實是因爲白天警察的動作很大,我們聯繫不上我們在局裡的好朋友,這裡的人有點緊張。只有我猜到應該是因爲華人社區的問題,但總是擔心某些人會藉機過來敲詐一把,所以,我下去轉了轉,沒想到看到了你從那個窗戶裡爬出來。”蓋爾沒等莫磊發問,先將自己出現在華人社區的原因解釋了一遍。
莫磊仍舊不發一言,他知道這種深度的沉默會給蓋爾帶來壓力。蓋爾今天肯定以爲自己在那種重重合圍下難逃一劫,卻沒料到自己再次安然無恙地逃出生天,並且‘找到’了他的地盤。接下來,蓋爾肯定會告訴他一些之前沒有說的,但他有理由相信一件事情——這個傢伙,對自己並沒有什麼惡意,也可以說不敢有惡意,尤其是發現自己竟然還活着,這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事情。
蓋爾的聲音輕不可聞,像是催眠曲一般,莫磊打起精神盯着夜色裡的一切,他將褲腿裡的袖珍貝萊塔手槍重新放了放,方便自己拿取。
身處黑暗中,便知道危險其實無處不在。
蓋爾說,他對種植大麻並不陌生,他小時候在墨西哥的沙漠長大,他的舅舅就經常會去一些富人區兜售自己種的‘花園的精品’,每一個週末的傍晚,當舅舅去賣貨的時候,蓋爾就是他的助手。
十歲時,蓋爾就懂得讀寫泗涇大麻酚這個單詞,泗涇大麻酚是大麻比較活躍的成分,能讓吸食者精神亢奮,他在那個年紀便曾經耗費無數時間去研究培植大麻,知道怎麼樣去利用各種道具跟廢棄物當做研發種植的道具,當然他失敗過無數次,但終於給他研究成功了。
種植大麻不僅需要白天的日照,還需要夜晚的燈光,這造成了安全問題,他們必須將窗戶全部擋住,避免街上的人對此產生懷疑,因爲毒品執法人員經常在街上晃盪巡邏。但長時間的電力使用,他舅舅家平時消耗的電量遠遠超過了別人家,警察也能從電力公司去找出不正常的家庭進行抽查。
十二歲的時候,蓋爾就能按大麻所含的四氫大麻酚成分區分大麻的品種,但在跟隨舅舅販賣跟種植大麻的日子裡,他從來沒有吸過大麻,他舅舅也沒有,舅舅經常提醒他說,如果你是賣燒雞的,你每一頓都吃燒雞?如果你自己賣餅乾的,你也不能天天坐哪吃餅乾啊,這只是生意而已,一種養家餬口的手段。
直到有一天,那一天是蓋爾26歲的生日,他記得非常清楚。
那天天氣很涼爽,風從遠處的山上刮過街道。他們家的門栓出的彈簧有點生鏽,所以,風吹得柵欄門左右搖晃,嘎吱作響。舅舅跟他的朋友一起來到自己家裡,16歲的妹妹跟蓋爾的妻子在逗弄他9個月的孩子,那個孩子是蓋爾家族的第一個孩子,全家人都當做寶貝一般,媽媽在廚房裡弄的燒烤雞排跟蛋包飯,濃郁的香味充盈在室內。
舅舅站在門廊上,從紗窗外大聲叫着蓋爾母親的名字,9個月的孩子笑吟吟地手舞足蹈,小妹子站起來走去開門,蓋爾的妻子笑着把孩子放進搖籃,而母親洗淨了手,準備把吃的弄出廚房。
蓋爾像是一個旁觀者。
他看見舅舅的同伴突然身體朝前撲到在地面,看見槍口的火焰從門口的一臺皮卡車上亮起,看見舅舅像只猴子一般的敏捷閃進了室內,將他的妹妹撲在了地下……
他看見母親的胸口有一個小點是紅色的,母親站在原地張大了嘴,眼神驚訝。手中的托盤掉在了地上,托盤裡的菜餚撒在地上,藍綠相間的托盤粉粹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分佈在四周……
他看見舅舅從寬大的褲子裡掏出手槍還擊……,可就算是玩過槍的農民仍舊是農民,舅舅的子彈不知道打去了哪裡;他看見自己的妻子頭部綻開了血花,像極了血色的曼莎珠華的花瓣……
“快跑……”!舅舅聲嘶力竭的喊聲把蓋爾從呆滯狀態中驚醒,他站在客廳冰箱的一角,子彈只是眷顧着他其他的家人,對他似乎毫無反應,乒乒乓乓,繞過他,擊毀了一切。
“快跑啊……”!舅舅在地上艱難的爬行,他身體下16歲的小外甥女滿身血污……
蓋爾懵懵懂懂地從後門跑掉,跑得很快。他的那個家在自己身後熊熊燃燒,最終化爲灰塵,就像是從來就不存在過一樣。那些活生生的家人,全部不見了,以後也見不到了。
就這樣一步步地跑啊,走啊,躲啊,一直躲到了哥倫比亞,躲到這個大山窩裡。他差點被種植園主殺掉,可是他告訴別人,他會種植大麻,會種植泗涇大麻酚含量特別高的好東西,所以,他被留了下來,活到現在。
他知道了自己的仇人是誰,可是,他知道又能怎麼樣?自己無非是一個偶爾來協助這邊的大麻種植園的技術員工,沒輪到他工作的時候,甚至於都沒人想起他。但滅門之仇怎麼可能甘心?那個九個月的孩子、溫暖的母親、笑嘻嘻的舅舅、親密的愛人,還有16歲的正當年華的妹妹……
他收集武器、打聽消息,打算有一天撲上去咬一口也行啊,但他又無計可施,慢慢地開始吸毒、戒毒。
爲了活下去,他殺過人,殺過無辜,也被人追殺過,陷入一個個詭異的輪迴。
他碰到了莫磊,他固執地認爲,這個獨行殺手應該是一個有江湖道義的人:爲了別人家的孩子去復仇、孤身一人救走智障的孩童……,單槍匹馬,殺進殺出卻毫髮無損,這樣的人,蓋爾只是在幼年的時候看過電影。
蓋爾的故事結束的時候,他用一句墨西哥諺語來做的結尾:就像你被大象強姦,進退不能卻又無能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