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相忘於江湖
一架雙引擎企業直升機降落在卡爾卡鎮大河邊上的樓頂,停留片刻之後旋即離開,‘小刀’維克多撫摸一下被螺旋槳帶起狂風弄亂的短髮,他的身後,跟着一位個子矮壯的漢子,黝黑的臉膛上毫無表情,黑粗的短髮朝天挺立,走路的姿勢像頭野獸,除了背上的背囊之外,手中還提着一個巨大的包裹。
從沃克斯總部新派過來負責收購地產的兩位年輕人站在閣樓的門口,待直升飛機飛走之後,他們大步迎向維克多跟他的助手,但很快他們就明白了眼前這兩個壯漢對他們毫不在意,無視他們正準備擁抱的雙手,甚至連一句禮貌的問候都欠奉,只是微微點點頭表示看到你們了。
兩位年輕人心有慼慼,畢竟他們來了快20天了,但卻毫無進展,那些華人似乎對收購這件事情本身完全無感。軟硬兼施之後的後果就是有些華人受傷了,但那些買通回來去鬧事的小混混也有幾個失蹤了,就連幫忙的警察也束手無策。
畢竟你既然自己都說了民事糾紛不好插手,哪現在人家就當做是民事糾紛去立案了,失蹤了幾名小混混並沒有太多追查的必要,安第斯大山裡頭,隨便丟幾具屍體,想找起來還真不是一般的困難。
“從今天開始,你們倆個,聽我的安排。”維克多大刺刺地坐進辦公桌後面的皮沙發上,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流露着嗜血的光芒。那位矮壯的漢子雙手交叉着放在身前,站在維克多的身後,看起來像是一頭隨時準備捕食的豹子。
“維克多先生,我們接到的指示是我們繼續負責談判,至於你過來這邊的主要工作,應該是在‘暗中’協助我們。”其中的一個小夥子不卑不吭地回答。
維克多眼神閃了閃,他當然不甘心再做綠葉,畢竟他需要一個大的業績來向沃克斯證明自己的能力,也算是留下一個基地跟隊長‘戰斧’戈登來分庭抗禮。他實在是瞧不起戈登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軍人的作風就該殺伐果斷、雷厲風行,那種猶猶豫豫的人怎麼能騎在自己頭上。
可是,沃克斯一直對戈登是重視的是信任的,雖然自己跟戈登怎麼樣都無法融洽地配合工作,用中國話來說就是‘尿不到一個壺裡’,似乎兩人生來就是爲了天然仇視的。但是維克多有些害怕沃克斯,那位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老闆除了陰險毒辣之外,對錢上面並不太在意,賺錢只是他樂趣之一而已,譬如給這個小團隊每年的經費是一個天文數字,分到自己手上的錢也是很嚇人的,綜合各種因素,自己才能‘屈居人下’。
他又想起了一箇中國成語。
畢竟知道他懂中文的人不多,維克多並不是看起來那種滿臉粗獷的人,內心多疑狡詐、心細如髮。
“你叫什麼名字?”維克多眨眨眼,問剛纔發言的那位年輕人。
“里昂,維克多先生。”
“好的里昂,這是我的助手,梅根,你可以叫他‘大蟲’,嗯,他的性格很溫和內向,有什麼需要的時候,我會通過他去找你,好麼?你看,現在我們是坐下來分配一下工作還是怎麼?或許你會告訴我你們這邊的進展如何?需要我做什麼?”
里昂看了大蟲一眼,在心裡苦笑,這頭大蟲,一看就是一頭好鬥的野獸,還他媽的說什麼溫和內向,這四個字跟大蟲是完全沾不上邊的。
“好的維克多先生,我建議你跟梅根先生先稍作休憩,接下來我們就可以探討一下這幾天的計劃,你看怎麼樣?”
“不行,現在開始,我是來幹活的,明白我的意思嗎?里昂?”
......
在離卡爾卡鎮不到100公里的地方,一個看起來像是世外桃源的農村,幾十棟白色小樓依次排開,聳立在一條玉帶似的小溪旁邊。村莊依山傍水,一座有着幾百年歷史的石橋將小村莊跟外界相連,幾顆古老的榕樹在石橋的兩頭遮天蔽日,農田內,矮小的山地馬代替着耕牛的活兒,由農夫掌握着正在辛勤地耕作。
小村只有一條街道,唯一的一家小超市是24小時營業的,在這裡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能買到,一間小超市、幾家小飯館、一家小酒吧,這條街上承載的是閒暇之餘的農民們放鬆的地方,他們似乎對大山以外的世界翻天覆地的變化毫不知情,安靜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略作化裝的莫磊從村頭的公用電話亭離開,山風吹拂,八月的晨風有一絲絲涼意,他裹了裹自己的薄外套,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伴隨着空氣的,還有蒂娜留在衣服上的味道。
蒂娜還是給他送走了,終歸是要走的,留在這裡不僅於事無補,反而會增添危險,雖然心裡終究有點不捨,可是,這是最好的選擇了。
江湖不再見。
當做一個美好的夢吧,他搖搖頭,丟下了自己心頭的惆悵。
電話那頭,領事館的李助理很嚴厲地批評了他的行事方式,並且告訴他因爲這一連串事情導致的現在的後果。莫磊從李助理的言語裡提煉的東西告訴他,華人社區恐怕是保不住了,因爲繼承人的問題,60天如果無其他繼承人出現,遺產將歸由政府處置,那麼,孟家的一大片土地很可能會低價由政府出售。
當然,莫磊現在被通緝的範圍還是在附近的幾個小城市,但領事館的人員早就將這些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可是,他們對於華人社區這件事情,也無能爲力,連暗中出力的機會都沒有,畢竟所有的事情他們都放在陽光下冠冕堂皇的去辦沒有問題。但社區華人們都早已加入哥倫比亞國籍,被黑社會騷擾?被強行搬遷?大使館連參與的藉口都沒有——民事糾紛,沒上到那種境界。
唯一的變數,就只能是莫磊了,李助理告訴他吳小喬在領事館很好,但也在電話裡將莫磊臭罵了一頓,隨即輕描淡寫地告訴莫磊,給他限定了最後的時間去大使館認罪,只是,時間截點恰好就在政府通告的天數以內而已。
這跟自己的初心大相違背。
自己不是爲了遺產來的麼?怎麼就捲入這麼大的一件事情裡邊去了呢?莫磊想,如果可愛的安妮還在、伯尼金一家仍在人世、吳老爺子依舊頤養天年,那麼,自己就算不要這筆遺產,毫不在乎地馬上離開,那個生病的孩子,自己總會有辦法搞到錢的,無非是多費周章而已。
但既然捲了進來,就不用想到退縮。與自己是否相關已不重要了,還有一些更重要的東西。
剩下40天。
他算算日子,離最後通牒也就是40天了,40天,自己足可以找出那位深藏與幕後的王八蛋?至於找出來之後是砍斷還是推回,再做定論。
那麼,先回去看看那些跟自己血脈一樣的人吧,他想。
還有那個臭乞丐蓋爾,不知道他躲去了哪裡。
自己現在需要的東西,還非得把他找出來不可。
一個年已遲暮的老婦人沿着道路緩緩行來,身上有淡淡地咖啡香味,歲月的痕跡刻畫在她的臉上跟身軀上,她看看這個從身邊走過來的年輕人,滿臉笑容地從自己的手提籃裡拿出幾個果子,遞給莫磊。
陽光很好,毫無一絲烏雲的天空碧藍如洗,幾個半大的孩子揹着書包匆匆從路上跑過,手裡拿着早餐邊跑邊吃,他們需要走上幾公里去鎮上上學。
接過果子,莫磊笑着點頭致謝,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一口。
嘎嘣脆,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