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黑雲壓城
下午一點剛過,莫磊駕駛着黑色福特從馬丁內斯隧道口橫穿費爾南哥路,右轉進到麥德林的南區,這一帶相比北區而言十分平坦,市容整潔乾淨,道路兩旁的綠化修剪得很漂亮,連溫度似乎都被北區及高地區要高上幾度。道路上行走的行人密集,街道上行駛的汽車品牌與外觀都不一樣。
城南城北,兩個世界。
左側有一棟4層高的小樓,3、4樓已經廢棄,1樓是一家小小的便利店,2樓大概就是便利店主人居住的地方。樓下有一條2米來寬的巷子通向後院,入口有一盞路燈,燈泡早就不見蹤影。莫磊看了看後方的車輛,也沒打轉向燈便左轉駛進了巷子內。
停好車之後,他從副駕駛座的包裡拿出一臺新手機換上預付費卡,撥下沃克斯的電話號碼。
“您好,博特羅莊園。”接電話的女聲說的是英語,略微帶點口音,但不乏尊重與客氣。
“找沃克斯先生。”莫磊頓了一下,“告訴他是莫磊打來的。”
片刻之後,沃克斯爽朗的笑聲在電話對面響起,“莫磊先生,你想到了什麼新點子來需要告訴我嗎?”
“我想見一下我的朋友。”莫磊懶得用客客氣氣的外交辭令那一套,“這一點你不會拒絕我吧?我擔心的是等我進到你的莊園,迎接我的便是子彈了,而我的朋友並不一定在莊園內。”
“我理解你的憂慮。”沃克斯認真的告訴莫磊,“我覺得你的要求沒問題,可是你怎麼樣才能看見他們呢?這樣,你給我一個解決方法,我讓人按照你說的辦就行。”
“3點鐘,你讓人帶他們帶到西邊二樓的窗戶。”
“聽你的。”沉吟了一會兒,沃克斯感嘆一聲,“我怎麼以前就沒發現莫先生的優勢呢,現在發現了,不算晚吧。”
“別想着叫人打死我吧?”
“哦親愛的,我比你想象的要遵守規矩。”
莫磊直接掛掉了電話。
從費爾南哥路到現在的位置花了十幾分鍾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一點四十分。莫磊駕車到博特羅莊園只需要十幾分鐘的路程。這一段道路不可能堵車,城南區普遍都十分平坦,就這麼一個高坡,山坡正北方俯瞰整個麥德林,往西南則是順着一道起伏的山脊朝着安第斯山脈蔓延。
莫磊定下的時間是三點,是給足了自己足夠的時間繞路去到山脊上,尋找一處合適的地點來觀察博特羅莊園的動靜:首先得看他們是否從外面將俄羅斯人與蒂娜押到這邊。如果是這樣,那麼就得啓用另一套方案。
而他選擇的觀察點至關緊要,進出都十分方便並且能避開沃克斯的槍手:自己想到的位置,恐怕別人早就想到了並且有了佈置,那就需要出乎意料,才能順利離開。
兩點四十八分,在博特羅莊園後山兩公里左右的一片奎寧樹叢裡,莫磊像只松鼠般行進在樹椏間。從8米高的樹椏上朝下看去,紅一層綠一層的奎寧樹葉互相交迭,紅的是嫩葉,綠的是老葉,白色小花盛開在樹葉之間。
覆蓋了EPTFE復膜的防水服上依舊有水珠滑落,陽光透過密集的枝葉照在林間的植被上,有騰騰霧氣從林間升起,霧氣包圍着樹幹、藤蔓,朝上蔓延,在刺目的陽光下跳躍着,將山林襯托得猶如仙境。
爬到這棵足足有十五米高的奎寧樹中部,從這裡離博特羅莊園的直線距離約有700米,對現在的環境來說這已經是安全區域的極限了。莫磊拿出高倍望遠鏡,將焦距對準下方700米處二樓的窗戶,陽光從他身後照射過來,視線極佳。
首先看到的是朱立夫,這已經不是莫磊最後一次見到的那個俄國人的模樣了。朱立夫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口,半張臉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敞開的襯衣領下鼓鼓囊囊的一塊,顯然那裡也受了傷裹着紗布。
朱立夫的身邊站在一位膘肥體壯的黑髮男子,他的手消失在朱立夫的後背,莫磊憑本能感覺到,一旦失去了那隻手的支撐,朱立夫恐怕立即就會倒地不起。但朱立夫還活着,他的雙眼直視前方,每隔一兩秒就眨一次。
他在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同伴,自己還一息尚存,也在告訴同伴,這裡面固若金湯,請趕緊離開。
莫磊將望遠鏡移向右方,他的呼吸停止了,心臟跳到了喉嚨裡,心跳聲彷彿是在空洞的房間裡擂鼓般直震耳膜。拿望遠鏡的手有些顫抖,樹葉上掉下來的雨水打溼了臉龐他也渾然不覺。心裡有興奮,也有深深的內疚與恐懼。
他看見了蒂娜。蒂娜就站在那裡,驕傲地站在窗口,昂着頭,先是向左掃視,接着便看向右方再東張希望,一有動靜便將視線投了過去。她對環境變化有所響應,這是莫磊願意看見的。
當初在養傷的時候所教她的東西,莫磊心底裡不希望蒂娜用上,此刻卻又恨不得蒂娜能化身爲超能力女戰士。
他還看見了自己其實想着蒂娜此刻擁有、卻又不太現實的東西,安心下來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在蒂娜眼裡看見了除了恐懼之外的東西:憤怒。憤怒這種情緒是無法在迷幻中存在的,只有正常的心靈纔會有憤怒。
這就否決了沃克斯在朱立夫及蒂娜身上用藥的問題,莫磊興奮得不能自已。
一旦換人成功,那麼需要朱立夫與蒂娜自行走出大門、走上汽車並且駕車離去,如果沃克斯在兩人身上使用了藥物,那麼恐怕他們倆難以離開。
他放下望遠鏡,將腦袋埋在胳膊中,肩膀微微抖動。幾十秒之後才擡起頭來,控制住高聲喊叫的慾望,四肢攀爬在樹杆上溜下奎寧樹的樹幹,在半尺高的草叢中將身體再度趴下,軍綠色的防水服很好地掩飾了他的形跡。
細雨驟停,一隻燕尾蝶舞動着翅膀在草葉上方飛過,落在一簇淡粉色的花叢中。
三點三十五分,黑色的福特越野車出現在南區城郊的道路上。道路兩旁,村莊裡有着精緻整齊的小屋,道路兩側花團錦簇,金合歡樹下是紫色的牽牛花。被雨水清洗過的碧綠牧場裡點綴星星點點的白色小樓,風兒吹過牧場,在陽光下照耀下如詩如畫。
莫磊坐在車裡,從口袋中掏出給沃克斯打過的那張預付費卡,撥通了博特羅莊園的電話,在一番轉接之後,沃克斯醇和的男中音在話筒中響起。
“滿意了嗎?”沃克斯的聲音中仍舊聽不出半點情緒,就像是在與一個多年的老朋友交談一般,語氣裡帶着笑意。
“朱立夫傷得有多重?”
“失血過多,有些虛弱。”
沃克斯那邊似乎在將杯子放在玻璃茶几上,發出一聲清脆的‘叮噹’聲,他話裡有些嗔怪,“這個小夥子有些暴力傾向,喜歡攻擊他身邊的人,我很失望,你身邊的人都是這麼沒腦子的嗎?”他乾咳了一聲,“你就不一樣了,來無影去無蹤的。”
“你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加納的報復。”莫磊突然話鋒一轉。
“親愛的,小姑娘在我這裡,只能收到尊崇客人的禮待,加納責怪我又能如何呢?”沃克斯哈哈大笑,“至於這個俄羅斯人,當然要代你受過了,這得怪你,我的朋友!”
“我的確該內疚。”莫磊點點頭,眼睛看着窗外絢麗的風景,“那麼,他還能走路嗎?”
“能夠讓人把他扶進車內的,我想,你想要的也不過如此吧。”
“的確,按照我說的時間來,讓他和我的女人坐進車內,等車開到正門口,我打個信號,你再給我們開門,他們離開,你的人可以控制我。”
“這跟我們之間的計劃有區別。”有一瞬間,沃克斯的情緒有些起伏,可迅速恢復了平靜,“你進來,我他們走。”
“都沒問題,如你所願。畢竟恐怕你不放他們走,事情就會變成另一種局面了。你可別指望着殺了我就沒事了。抓住我,纔是你的保障。”
莫磊啓動汽車,掛擋之後,一隻手扶住方向盤緩緩朝前行駛。馬路上,兩個孩子穿着顏色鮮豔的雨衣飛奔而過,赤腳踩在地上的積水裡,將水中的藍天白雲與陽光揉碎。
“沒問題,我對莫先生的安全比對我自己都要上心些。你在哪裡呢?爲什麼我們不在現討論下交換細節?譬如我的U盤之類的。”沃克斯笑呵呵地問道,大概是莫磊的手機信號變差,聲音有些失真。
“我在那裡這就不關你的事了,我會在五點三十分給你打電話,討論交換細節。”莫磊說完,掛掉電話,單手將電話拆開拔出預付費卡扔出窗外。腳下微微用力轟動油門,朝着麥德林市區駛去。
遠處的安第斯山脈被雲霧繚繞,城郊的四野卻漸漸明亮起來,曠野中有人大聲地唱着歌,歌聲在山谷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