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墨西哥城的遊行隊伍
墨西哥城,憲法廣場。上午十點。
年輕的警察桑切斯胸前的徽章上有四個字母:SWAT。與同伴一起走在街頭,他警服裡的背心已經溼透,武裝帶沉甸甸的,覺得斜掛在胸前的自動步槍是個累贅,桑切斯很想扔掉它,可它的確能起到威脅的作用。不過桑切斯也知道,這要是在華瑞茲,胸前的武器隨時都會成爲幫派的戰利品。墨西哥城治安還是好一些,反正空氣污染這個單詞不僅僅只適用於華瑞茲,貌似在墨西哥的哪裡都一樣。
也不知道是該感謝上帝還是詛咒上帝,桑切斯在科利馬的最後一次“工作”,竟然是救下了毒梟加納的命。當然,加納在電視機裡的身份卻代表着一家大型企業,雖然在警察局裡及某些秘密單位,加納的檔案應該塞滿了一組五米乘兩米的檔案櫃。桑切斯的一次正義的扣動扳機,換來了一次調動的機會,將自己從科利馬的槍林彈雨中換到了相對安全的墨西哥城。
命運真是諷刺啊。
如果可能,桑切斯希望那天自己不在現場,那麼加納很可能就喪了命,毒梟也就成了過去式。尤其是,那位向來爽朗活潑美麗動人的蒂娜,怎麼就會是加納的女兒呢?爲什麼變得那麼頹廢?
女朋友可妮兒終於在自己離開科利馬的前一天,向自己提出了分手了。可妮兒穿着香萊兒、戴着百達翡麗,身旁站着滿身肌肉一臉漠然的保鏢,就在自己的二手法拉利前面、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她說自己的父親希望桑切斯辭職,到他的企業裡去工作,否則是死也不會允許他們倆在一起的。桑切斯冷靜地思考着前前後後的因果,最後在可妮兒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便轉身離去。
他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愛可妮兒,就像可妮兒也從來沒有了解過自己一樣。對於可妮兒來說,在酒吧裡認識的一名年輕英俊且強壯的警察,是在女朋友面前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而已。桑切斯是年輕,可是不傻,相反還特別聰明。羅密歐朱麗葉的故事只是傳說,自己既然選擇做一個警察,那就不能對不起警察這個單詞。正義這個字眼在這個地方很含糊很逗人發笑,可是桑切斯還是希望自己能做到真正的正義。
廣場上有人羣遊行,他們手上舉着牌子,上面塗寫着各種字體的大字——“給我留一點氧氣吧!”、“人類的皮毛可以披在野獸的身上”、“愛是不分性別的”……,什麼亂七八糟的,本來是一次環保遊行,結果演變成一場無聊者的遊戲,身材性感的美女袒露着上身舉着保護動物的牌子、環保者將身體上全部潑上綠色油漆,難道油漆就環保了?裸了就部分性別了?
站在街邊讓遊行者走過馬路,桑切斯看見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摻雜在遊行者隊伍裡,看樣子就是扒手、或者趁機在女性身上揩油的混混們,有人看見桑奇斯銳利的眼神瞅了過來,便裝模作樣地舉起手吶喊幾聲。桑切斯很想去抓住這幾個傢伙,狠狠地揍一頓,可是隊長說了,絕對不能在遊行隊伍裡抓人。
那不過是一羣頭腦狂熱的傢伙,他們不分青紅皁白地反對一切穿制服的人,尤其是警察,大多數時間,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反對的是什麼。
“看什麼呢桑奇斯?”
身旁的同事巴門德比桑切斯還大上幾歲,身高才170釐米,可結實得像頭熊,身上的警服緊緊繃在巴門德的身軀上,四四方方的腦袋上戴着一幅大墨鏡,嘴脣一圈被濃密的鬍鬚包裹着,頭頂光禿禿的油光發亮。他的手放在手槍槍柄上,悶悶地問自己這位新來的同事——名義上還是自己的手下,巴門德的職銜要比桑切斯高上一級。
“沒什麼。”
“這些是辣椒麪合成品,碰一下就散,而且嗆人。”巴門德咧嘴笑笑,擡手推開一位踉踉蹌蹌撞過來的醉漢,皺了皺鼻子。
“那我們穿着這身衣服、拿着武器有什麼用?警示老百姓?還是流浪狗?”桑切斯不無諷刺地回答。
“慢慢來。”巴門德晃着身子從人羣中穿過。
一位癮君子站在馬路對面一臺破舊的汽車傍邊,疲憊地打着哈欠東張希望,一隻手在頭頂撫摸,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的針眼清晰可見。他所有的細胞都在努力地思考着怎麼樣打開這臺汽車,絲毫沒關注到一支特警小隊正在朝他走了過來。
巴門德走出隊列,跨過馬路,徑直走到癮君子的身邊,擡手拍了拍那位仁兄的肩膀,可他的手太有力或者說癮君子太弱不禁風,被巴門德的左手一拍,癮君子差點攤在地上,可他隨即看清楚了眼前的是誰,忍不住面露喜色。
桑切斯一邊行走,一邊察看着對面的情況。他看見巴門德雙手在身上一陣摸索,像是掏出了幾張紙幣遞給了那位癮君子,癮君子似乎有些不滿,張嘴嘰嘰喳喳不知道說些什麼。而巴門德再度擡手,癮君子趕緊撒腿跑了。
一分鐘之後,巴門德再度行走在桑切斯的右前方,他知道桑奇斯想問什麼,擡起粗壯的手掌摸了摸光禿禿的頭頂,“這是我曾經的一位線人。”
“啊?那你這樣給錢,豈不是害死他了?”桑切斯低聲發問。
“你說他這樣的人,他的死活能有什麼價值麼?”巴門德聲調平靜,眼睛裡帶着譏笑。
桑切斯也不再追問。
在桑切斯的眼裡,罪犯就是罪犯,罪犯怎麼還能當人呢?線人什麼的更甚,一個靠出賣自己爲生的人,就不應該活在這世上,死後也要下地獄的。
……
憲法廣場北側有着拉丁美洲最大的天主教堂——大主教堂,玄武岩和灰色沙質石料鋪成的臺階上,幾位穿着本地服裝的人真正低聲談論。沿着臺階走進大門,中殿縱深處的大祭壇有典型的文藝復興式圓形拱頂覆蓋,圓形拱頂上有許多裝飾華麗的拱架及各種浮雕繪畫,與中殿成十字形交叉的側殿中,設有許多小祭壇和數個小教堂,其中最漂亮的莫過於巴洛克式的皇家小祭壇。
女孩緩緩地在教堂裡行走着,一隻手插在口袋,另一隻手有些神經質地偶爾顫抖,金色略帶捲曲的頭髮隨意披散在肩頭,只是臉上下半截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蔚藍如海洋的藍色眼睛,眼神略帶着憂傷。她揹着一隻徒步背囊,上半身穿着一件棕色T恤,套着紫色的夾克,一雙筆直的長腿套着一條牛仔褲,雙腿筆直、曲線完美。
女孩站在皇家小祭壇的門口,猶豫了一陣,眼神閉上虔誠地祈禱。從她身旁走過的神父沒打攪她,悄悄地繞過女孩走進了小教堂。女孩祈禱完畢,轉身沿着小徑走向中殿,沒再停留就沿着甬道朝大門走去,眼角餘光看盡神父的黑色鑲金邊的袍子在牆角閃過。
遊行的人正在通過大主教堂門前的廣場,女孩在原地站定,藍色的眼睛裡充斥着鄙夷。她所受的教育以及自己所形成的自我思維裡,這種形式的遊行不如稱之爲“遊戲”,就像兩家鄰居爲了寵物上廁所的事情爭吵一般的無聊。只是,女孩在思考了一秒鐘之後便開始苦笑——自己現在也是在迷茫當中,何必再去批判別人。自由不僅僅是一種形式,更是一種信仰。
可在那一個瞬間,自己的世界已經崩潰了。原本以爲從哥倫比亞離開之後,在那邊發生的事情——槍戰、追殺……。子彈在耳邊呼嘯而過、那個齷齪的男人冰冷的手侵入自己的衣服、尚有熱度的血液滴落在自己的臉龐……,那個五官平凡卻眼神堅定的男人的氣息……。那一切的一切,都不會再在自己生命中出現,是噩夢也是美夢、是忘卻又想回憶……。
華瑞茲城的槍聲啊,戴着頭盔的槍手……,噼噼啪啪如爆竹般敲打着車廂的子彈……。父親那瞬間閃過的暴虐的眼神,那些警察以及特工對待父親的態度……。自己的世界瞬間崩塌,父親不是一個企業主麼?不是一位看着自己就像在看着天使一般的中年男人麼?爲什麼他們口中的父親是殘忍的、血腥的,似乎世界上所有醜惡的字眼都不足以形容父親的罪孽。他們說自己還有一位兄長,可兄長在哪兒呢?自己從來都沒見過的啊。
去倫敦上學的夢想的確成了夢想了,經過那一件事,父親更加堅定了不讓自己離開的念頭。那就不去吧,至少現在不想去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在腦海裡糾結成一團,等待謎團着被解開的那一天。
直到在父親的書房內看見了桌面上的那張照片,那是一張普通的證件照,可照片上的那個人啊,那張臉、那溫暖的眼睛、寬闊的額頭、堅毅的下巴,都是自己細細親吻過的,刻進了骨子裡頭的。她看見了照片背面的文字,結合那些人所說的父親的背景,一瞬間讓女孩狠狠地摔進了地獄。
女孩的眼睛突然亮了,她看見了那羣警察,看見那當中有一個人,高中便是同學,前幾天在華瑞茲再見他的時候,卻是手持着自動步槍與殺手對抗的警察。
他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
女孩在人羣中穿插,走到那羣警察的前面站定,輕輕地叫道。
“hi,桑切斯。”
桑切斯迷惑地看着眼前戴着口罩的女孩,女孩也突然想起來了,便擡手拿下口罩,露出高挺的鼻樑、圓潤的臉頰與豐盈的嘴脣。
“hi,蒂娜?”桑切斯咧嘴直笑,潔白的牙齒在陽光下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