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安全地帶”
麥德林伊皮亞萊斯鎮,拉斯哈教堂。
莫磊坐在最右側的一排長凳上,擡頭看着佈滿灰塵的窗戶,窗戶上貼着耶穌與聖母瑪利亞的畫像。從窗戶外邊射進來的陽光灑在大理石基座上六尺高的黃銅十字架上,光線裡的塵埃清晰可見。
這是一座廢棄的教堂,坐落在麥德林東邊的伊皮亞萊斯鎮上,在這個到處都是廢棄的汽車跟滿牆塗鴉的貧民窟,人們對於信仰的熱情早就變成了對食物的嚮往。周睿開玩笑說這是現實主義戰勝了虛無主義的典型代表。土狼對上面的神像嗤之以鼻,他是典型的唯物主義者。
這點其實不容置疑,三個人都是。
紅色的地毯朝着插着乾涸燭臺的祭臺延伸,祭臺上佈滿了黑點,莫磊想象着這應該是鮮血留下的痕跡,已經滲透進楠木雕刻的底座內,任你用什麼清潔劑也清洗不掉。在這個鎮裡,沒有哪處土地是神聖的,沒有什麼底線是人們不能打破的。那些大小毒販勒索當地教會,讓他們去做爲毒販子的口舌,神父們紛紛離開了這個地方。街上隨時會發生槍戰,就在莫磊他們從奧格蘭德鎮過來的前幾天,鎮裡還發生了十死七傷的事故。
街邊滿手臂針孔的流浪漢、連頭頂都帶着紋身的年輕人、穿着寬大T恤的半大少年、打扮得性感妖嬈的少女……
人人都在努力的活着,不知所以的活着。
這也是莫磊兄弟三個的安全地帶。
電子液晶手錶上的數字跳動到11點30分,土狼從教堂的大門進來,他擡頭看了看坐在唱經樓上的周睿,後者抱着一支槍趴在窗口,看見土狼走進來的。他們互相點頭打招呼以後,土狼才走到莫磊的身邊坐下,從隨身揹着的背囊裡拿出採購的藥物。
“我們得再次動手。”莫磊脫掉身上的薄外套,掀開背部,露出包紮着紗布的背,等待土狼給他換藥。
土狼拿出一副醫用手套戴上,像模像樣地開始給他換藥,“也得有命去折騰才行,才10幾個小時你認爲就活蹦亂跳了?你就給我老實呆着,就老子的專業眼光來看,你有幾處傷對你未來的影響會很大,如果不恢復好就劇烈運動,老的時候會有麻煩的呢兄臺。”
“不陽痿就成。”莫磊突然身體顫抖了一下,他背上的傷口觸目驚心,‘嘶’地吸了一口涼氣,那是土狼撕紗布的時候太過粗魯。
“你個遊方郎中江湖騙子,我他媽沒事都會給你治出毛病來,你說你爺爺要是知道你學了點皮毛就四處賣弄,會不會從掀開棺材板子抽你啊。”莫磊低聲嘀咕,但土狼下手更狠了。
土狼手上不停,嘴裡咬牙切齒、嘀嘀咕咕,“……叫你不跟我學自行車!”
“你輕點,我學行不,趙老師。”莫磊忍住疼,當那種麻木過後,整個背部的傷口爆發的劇烈的疼痛讓他在回來的路程上狠狠地享受了一把汽車的顛簸,土狼在鎮裡找到的醫生根本不敢出診,連藥物都是土狼半威脅半買弄回來的。
土狼將刺鼻的藥物在莫磊背上抹上,再熟練地給他包上紗布,對着自己的作品滿意地點了點頭,還小心地幫莫磊把T恤拉到腰部。“我剛纔出去看了看,鎮裡跟往常一樣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是那幾個流氓以爲我是委內瑞拉過來的,就有點找麻煩的意思,當然我還是非常低調地避開了。”
“真的嗎?我還擔心你大開殺戒呢,土狼啊,你長大了!”莫磊把薄外套穿上,轉過頭,眼神裡帶着捉狹的笑意,全沒了拿上槍之後的沉穩。
土狼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突然反應過來眼前這孫子是託大呢,便伸手在莫磊的背上按了按,“兄臺又淘氣啊,你還需要我換藥的。”
莫磊痛呼出聲。
“我去給你拿水吃藥,然後商量一下接下來的步驟。假面,我們得抓緊時間了。”土狼大步走到教堂前面的聖水盤盤邊,在下面的紙箱內拿出一隻礦泉水跟一個麪包,想了想再拿出一隻水,反身走回去一瓶給莫磊。
“有點複雜了,不知道又是哪幫人牽扯了進來,如果是義雷還好說,如果是其他組織,我們就有點四面楚歌的意思了。”莫磊接過水,拒絕了麪包。
土狼點點頭,“我們需要找一個黑客。”
“你去接替周睿,幫他換了藥之後讓他下來休息,然後再商量把。”莫磊不置可否。他有他的想法,按照這樣的形式來說,把U盤交給領事館的李助理——這是對兄弟們是最好的選擇,可是,是否需要把這樣的麻煩轉移到國家呢?
其實他心裡的答案是否定的,只是,那一瞬間的確有點想擺脫麻煩了而已,他看見強撐着的土狼、想着拖着一條傷腿趴在唱經樓上觀察的周睿。
真值得這麼堅持麼?
“不用,上來換藥就成,我們可以把通話器打開。”周睿趴在彩色馬賽克玻璃窗下,狙擊槍的槍管對着一塊破碎的玻璃處。
土狼打開礦泉水喝了一口,“你說,這像不像我們在AFH那一次?我們跟大海三個人,壕溝裡面貓了48小時,那些游擊隊員他媽的平均三分鐘掃射一次,5分鐘衝鋒一次,跟抽瘋似的……。”
“那次比現在危險,我只有兩發子彈,你跟大海人手一把匕首拿着,槍都成了擺設,關鍵是沒吃的了,大海那孫子向來就怕餓……,靠,那是離寫遺言最近的一次了。”莫磊閉上眼,陽光透過彩色玻璃照射在他的身體上。瘦削的臉上,幾天沒刮的鬍鬚根部有了灰白色的胡茬子。
土狼點點頭,“是啊,無線電給打壞了,聯絡不上其他分隊,我記得大海身上還有兩塊高濃縮乾糧的,是你他媽的要分成9份,哈哈,還沒吃完蝌蚪他們就找了過來。”
土狼仰頭想笑,被水嗆了一嗓子,狂咳幾聲。
“那天,蝌蚪犧牲了。”莫磊低聲在喉嚨裡咕噥了一句,伸手幫土狼拍拍背。
土狼怔了怔,低頭看着手中的礦泉水,“你之所以要求轉業,是跟蝌蚪這事兒有關係,我們都知道,但是你不應該自責的,蝌蚪更想的是你能夠在繼續待在隊裡。”
他想了想,又繼續開口,“對不起,其實我剛纔想說的是我們什麼沒經歷過?一個人在敵後還是一個小分隊在敵後,都沒有怕過,生死之事不過是輸贏一場,輸了也要輸得頂天立地。”
“你不用覺得我跟魔獸是無端端被你牽扯進來的,你做的這件事情,放在我跟魔獸身上一樣會去做,如果你知道了,你也一定會加入。我們之間,本身就無關乎對錯的,我是一個世界觀很不正常的人,在我眼裡,人就沒有絕對的好跟絕對的壞,譬如我對你,你是我的兄弟,你做的某些事情即使在別人眼裡、又或許我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對的,但我也會去支持你啊,誰讓你跟我曾經是生死兄弟呢?我對我的兄弟,不分對錯,只論情分!!!“
“或者說,你會覺得我對於正義與邪惡的道德距離劃分得不明顯,但這又能怎麼樣呢?我在槍林彈雨中就會想,如果非要給正義定一個調調,那就讓險惡儘量遠離那些無辜的人們。可真是有朝一日會有所謂的無辜者拿槍對着你的時候,我想我肯定會站到你身邊,拿槍對付他們。”
土狼擡擡手,制止住了莫磊的張口欲言,“我女朋友的死,對我造成影響極大,你知道,我是個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孩子,她也是。我跟你們是同類,因爲我們在部隊生死相依,我跟她是同類,是因爲我們在生活中生死相依,她的養父母對她並不好,要不然也不會自己攢錢跑來這個鬼地方上學,我很後悔,真的。我一邊捨不得部隊,可又放不下她,最後我還是選擇了她,可是已經晚了。”
“後來我因爲她,殺了很多毒販子,偷偷摸摸的殺,殺得很痛快。直到最近這一次殺的人,我知道他很有背景,我怕給那個鎮子帶來麻煩,所以我就走了,來找魔獸,然後,直到今天。”
“我在最脆弱的時候也沒找過國家,我知道如果我需要,他們一定會安排我回去,安排我工作,安排我衣食無憂地過下半輩子,可是我不找,因爲我心虛,我害怕,我覺得我對不起我的部隊,如你所說的,我爺爺知道了會掀開棺材板子出來抽死我。”
“你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兄弟,無論你需不需要按照你的思路去走下去,我一樣支持你。我想,魔獸跟我們是一樣的,放心我沒開通話器,他聽不到。我不想讓自己覺得是道德綁架他,但我瞭解他,他其實是與我們一樣,無論你做什麼,我們都支持你。”
“背後編排我,土狼你想死嗎?”魔獸幽幽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身後,嚇了土狼一大跳。回過頭髮現不知道什麼時間周睿已經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後排坐下。
?土狼張口結舌,“我艹哦,你……你他媽的腿不是不行了麼?”
“從你煽情開始,我就下來了。”周睿鷹眼笑成了月牙,有點灰敗的臉色此刻恢復了些精神,“放心啦,周圍的陷阱發動了的,我看你唾沫橫飛的,就忍不住下來聽聽,假面,你不是說土狼心思最重,我發現還真是啊,心裡壓着事情從來不說呢,今天估計是怕你沒信心了纔給你打氣。”
“他心思重,悶騷,當年在某醫院沒少勾搭女護士,按照他說的時間段,那個時候他應該還有女朋友呢。”莫磊神情輕鬆了許多,笑眯眯的揭露着土狼的糗事。
土狼勃然大怒,”孫子耶,我們倆那時候還沒正式挑明呢,還不是我女朋友好吧。”
“成啦,我知道啦,不過土狼,我發現你小子煽情還是有一套的,雖然說的亂七八糟,但我還是蠻感動。哈哈。”莫磊大手一揮。
“哥幾個,接下來的計劃我們來討論一下吧。”
三人圍坐在一起,以水當酒,碰了碰瓶子。
沒有死裡逃生的喜悅,這些事情,無非是短短几十年生命中的一個小插曲而已,不值得慶幸,也不值得慶祝。
前方還有更難的坎要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