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阿卡迪亞音樂廣場上,豎琴悠揚靈動的琴聲猶如一條無形的絲帶飄蕩在上空,落葉梧桐下的人工噴泉時不時的噴出水珠子來,叮叮咚咚的發出悅耳的聲響,洋洋灑灑的落在行人的臉上,莫名的有些沁涼,噴濺在空中,還浮現出幾分彩虹的影子來,幾個金髮碧眼的少女。
我寂寥的坐在廣場旁的石凳上,身上披着軍大衣,大衣裡面是一件樣式普通的襯衫,領口袖口那裡被汗漬浸得有些發黃,胸前那裡還蹭了好大的一塊番茄醬,頭髮亂糟糟的,眼窩深陷,活脫脫的一副流浪漢模樣。
誰又能想象得到,昔日也曾在西江郡風光一時的陶家大少,會落魄到如今這般的地步?
叭嚓!
一聲脆響,驚擾了久坐在石凳上的我。
我不由得茫然擡頭,卻見是個圓潤的大胖子,胳膊下面夾着個公文包,行色匆匆的模樣,身上穿着特大號的西裝,明明已經特別訂做的特大款了,穿在他的身上,依舊顯得有些緊巴巴的。
以我這麼多年的眼光來看,對方這一身西裝,是從街邊最便宜的那種小店裡,用最低廉的手工和布匹做的,顯然胖子也不是那種富裕人家……但偏偏對方脖子上戴着的一個掛墜,上面的墜子是個老翡翠的戒面,綠汪汪的一片,若是能把這個戒指賣了,足夠他衣食無憂一輩子的。
可偏偏,胖子將這麼貴重的戒指戴在脖子上,卻又是一副普通小職員的模樣,寧肯汗流浹背的在外面奔波,也不願意把這個戒指賣了。
“龍國人?”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將自己丟在石板路上的**撿了起來,放到了我的手邊,“哥們,收着吧,天底下有什麼過不去的坎。”
我詫異的打量了一眼這個胖子,忽然扯了扯嘴角,“你怎麼知道我是龍國人的?”
“嘿嘿,猜的。”胖子露出一抹極爲猥瑣的笑容來,從自己的公文包裡掏出一瓶水,咕咚咕咚的灌了大半瓶,這才坐到我的身邊,“就是感覺……你肯定是龍國人,老鄉見老鄉嘛!”
我看了一眼胖子遞過來的**,也不知道是覺得好笑,抑或是震驚,只是短暫的楞了一下,這才攤開自己的手,任由着對方將那枚**放在我的手心裡,——很明顯,胖子是把我當成乞丐或是流浪漢了。
胖子瞧我的模樣,嘿嘿的笑了笑,似乎有些覺得尷尬,“你也別嫌少啊,我現在成天給人跑腿,也不過是勉強溫飽……比照你的境況,我沒比你好哪去。”
“那是你自己不願意……你若是真有心的話,遠不會過得這麼奔波。”我微微擡起頭,手上把玩着胖子遞給我的那枚**。
胖子顯然沒太明白我話語裡的意思,懵住了。
我指了指他脖子上戴着的那個戒指掛墜。
胖子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脖子,趕緊將墜子塞進了衣服裡面,隨即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來,“想不到兄弟你居然還是個行家,能看出我這個墜子的不凡來……不過,這個墜子雖然值錢,我卻是寧肯餓死都不會賣的。”
我一聲不吭的坐在那裡,靜靜地聆聽着胖子接下來的故事。
“這是我們金家的家主戒指,爺爺留給我的,去世前,他老人家緊攥着我的手,拼了命的叮囑我……家業敗了也就罷了,家主戒指是家族的象徵,也是家族底蘊之所在,萬萬不可丟棄,興許哪一天,我們金家還有東山再起的那一天,我們這一輩的人已經把祖宗的基業給折騰沒了,不能連家族最後的爺爺一點象徵都留不住。”
胖子的語速緩慢,聲音雖然異常的穩重而誠懇,帶着一種歷經滄桑的味道。
“金?”
我下意識的擰緊眉頭,“你姓金?”
“對啊,”胖子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的頭髮,“我叫金**,以前家裡也是北方一地的豪門,後拉家族遭了人的暗算,我自己的親姐姐硬生生的把偌大家族給折騰沒了,爺爺就帶着我拿上家族最後一點積蓄,溜出了過門,跑到國外來了。”
“邊北郡金家?當年葉氏發跡的那個地方?”我面露詫異。
金胖子猛的一拍大腿,“擦!你也知道?”
我苦笑不語:豈止是知道?就是我,最後往葉嫵的背後,捅了一刀,好嗎?
金胖子好像很久都沒有找人聊過天了,一時間還真有些拉不住話匣子,絮絮叨叨的苦笑道,“說起來,也是我這個做孫子的沒用,爺爺帶着我出國之後,因爲家族的敗落,也很快的……臨死前特意替我安排好了舒舒服服的後半輩子。”
“那你還……”我有些不解的看着金胖子。
“落到今天這種地步,是我自找的。”胖子漫不經心的夾緊了自己的公文包,舔了舔乾涸的嘴脣,“自以爲很了不起,被人慫恿唆使了幾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拿着爺爺留給我的那筆遺產,將爺爺生前的叮囑拋之腦後,不知天高地厚,成天的想搞點自己的事業,卻也不拿塊鏡子照照自己——我有那個本事和能力嗎?自以爲交到了幾個好朋友,又找到了真愛我的女人,被他們騙光了錢財之後,我自己差點連命都沒保住……幸虧遇上了一位故人,幫我還了債,還替我找了一份工作,如今雖然辛苦,卻也挺踏實的。”
“故人?”我難得的起了幾分好奇心,“不如說說看,興許我也知道呢。”
金胖子抖了抖臉上的肥肉,說出來的話與,卻如平地驚雷,“以前也是我們邊北郡的,郭家家主——郭超。”
話音落,我蹭的一下子站起身,一把抓住金胖子的衣領,“你說是誰?!”
金胖子顯然被我的態度嚇得夠嗆,磕磕絆絆的道,“是、是郭超啊……”
郭超?!
我不由得再度拽進了金胖子的衣領,“你什麼時間看到他的?!快說,在哪裡看見他……他現在在做什麼!”
金胖子有點被我的態度嚇壞了,嚇得兩條腿都有些發軟,好不容易扶着石凳,這才道,“我是在兩年前遇上他的,那會……他好像是在談生意……幫過我那次後,我還偶爾能碰見他……他現在好像是個挺有名的畫家……”
“畫家?”
我的心臟,撲通撲通的狂跳着,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那份激動與惶恐,帶着幾分小心翼翼口吻的問道,“那、那你知不知道,他現在住在哪裡?”
是的,我在害怕,害怕金胖子已經失去了那個人的消息,害怕對方不知道那個人現在身在哪裡……
當年的那件事情過後,無論是司凜,抑或是葉嫵,都未曾懲罰過我分毫,可我已經卻已經因爲那件事情而得到了這個世間最嚴重的懲罰——郭超就消失在我的世界裡。
從一開始,我就騙了他,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勞什子的陶家大少,我是見不得光的繆家繼承人——繆勝凡。
或是是因爲隱瞞,或許是因爲背叛,或許是因爲絕望,郭超將郭家現有的一切全權轉交到別人的手上,只等着他的兒子長大cheng人後,便會將這一切交到他兒子手裡,反正有葉嫵這座大佛在,根本不會懼怕別人侵香他們郭家的產業……而他自己,則徹底消失了,杳無音信。
我發了瘋似的滿龍國的尋找着他的下落,最後求到了容敘的頭上,還是容敘利用他手上的情報點醒了我,郭超出國了,簽證辦的是弗朗西國。
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我便帶上點錢,毅然決然的追了過來,幾乎將整個弗朗西國翻了個底朝天,卻一點都沒有找到過郭超的蹤跡,有那麼個瞬間,我幾乎以爲容敘是故意串通了郭超來騙我。
從一開始的瘋狂,到最後的絕望,絕望與瘋狂之下,我選擇了我自放逐,——放棄了一切曾經的奢華生活,做個最簡單的流浪漢,沒有錦衣玉食,沒有衣香鬢影,有的只是最簡陋的風餐露宿。
或許只有這樣,我才能得以靈魂的平靜與安詳。
但即便是這樣,我依舊沒有放棄過對郭超的尋找……
直至今天,這麼一個意外驚喜等着我。
金胖子勉強的掙脫開我的手,有些心虛的摸了摸腦袋,“當然知道他現在住哪,前兩個月我還看見他了呢……”
我強行壓抑着自己心裡的一切衝動,雙手緊緊地攥住拳頭,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只是急促的呼吸與飛快的語速泄露了這份迫不及待,“快點告訴我!告訴我……他現在在哪裡……我要去找他……我必須要找到他!”
金胖子的眉眼間,帶着幾分打量和審度,好像在看個騙子一般,語氣不善的追問道,“你是誰啊!郭超可是我的恩人,你要是不說清楚找他有什麼事,我可不會告訴你……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害他!”
“我、我是陶勝,”我顫抖般的說出自己的名字,然後猶豫了一下,緊接着道,“是他的愛人。”
“誰的愛人?”金胖子懵了一下,顯然根本就未曾回憶起“陶勝”這個名字是誰。
“郭超的愛人……我跟他是一對,他是爲了躲我,才離開的。”我垂頭苦笑,“是我對不起他。”
金胖子幾乎是一蹦三尺高,立刻跳離遠處,那雙綠豆眼死死地等着我,震驚得無以復加,“開什麼玩笑……”
我什麼話都沒有說,只是坦然而堅定地看向對方:我不會因爲世俗的眼光而有所忌諱,兩個人已經浪費了這麼多年,不能再爲了所謂的他人眼光和麪子而將這件事情隱瞞下去。
我愛他,哪怕他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