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君之出矣,明鏡暗不治。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玉無暇怔了片刻,動了動脣,卻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海風漸漸大起來,吹亂她的發。浪花隨風一層層捲來,在觸及沙灘後又慢慢退開。嘩嘩的浪聲不絕於耳。
“無暇,我想他……”她歪過頭來看着他,眼神迷離,昔日強大的氣場盡數斂去,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玉無暇伸手替她抿抿凌亂的髮絲,卻溼了手指。他的心跟着痛了起來:“未央……”
“我想知道他怎麼樣了?好想知道……”她身子一斜,靠到他身上,語氣低緩而疲憊,“在外面的時候我見不到他,但能及時得到他的消息。可我現在已經好幾個月沒有他的消息了。不知道他好不好……”
此時,酒力的後勁完全上來了。她的雙頰變得砣紅,漆黑的眸子泛着溫柔的情意,這樣的她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現在知道爲什麼古人會有“水”來形容女人,此時的她就是一泓水。不過她不是普通的水,帶着酒的醇香。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身邊你卻不知我愛你。而是明明相愛,卻不能相守……”她低低的嘆息着,打了個酒嗝。滿身都是百花釀和李果的香味。
她一向冷靜自制,若不是醉酒恐怕也不會說出這些話來。玉無暇皺了皺眉,心道:早知她會酒後吐真言,就應該讓再多喝兩壺。
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如此幸運?他眨了眨眼,更加好奇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
“島主是不想放我走,對吧?”她半闔着眼,語氣漸低,似有睡意。
玉無暇一驚,她早就看出來爹是要留下她了?
“但是,我一定要走的!沒有他的世界……我會死掉的……”她扯起脣角,那笑意卻是蒼涼至極。若不是碧落島與世隔絕的日子,她恐怕也不會知道自己心裡是這樣的掛念着他。
這裡很好,但不適合她。就好像習慣了繁華都市生活的人到山區裡,度幾天假可以修身養性,長住便會覺得百無聊賴。
“不會的,爹只是還沒和爺爺說好,你知道爺爺他身體不大好……”玉無暇解釋道,這理由自己都覺得牽強。
“恩。”她點點頭,身子往前一栽,眼看就要栽到地上去,他眼疾手快的把她扯回來。
“你會幫我的吧?”她的聲音低不可聞。
他心裡一動,點點頭:“恩。”
“嘻嘻,我就知道!”她忽然又笑了起來,伸手去捏他的臉,“當然要幫我啦,我是你妹妹啊!告訴你,我有好幾個弟弟,還有妹妹,就是少一個哥哥!我早就想要一個哥哥了!哎哎,有哥哥寵着的感覺真好!”
玉無暇呆住了,竟忘了反抗!
“哥哥,哥哥!嘻嘻……”她捧着他的臉,用力揉來揉去,把他俊朗的五官都給揉變形了!
“別揉我的臉……”玉無暇終於反應過來,沒好氣的拉開她的手,耳朵開始發燒。
“別小氣嘛,嘻嘻……”她頑皮的吐吐舌頭,眼中閃動起促狹的笑意,“無暇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不等他回答,纖指已經戳上他的胸膛,“你也想的,對不對?”
玉無暇無言以對。
她的到來,像一塊巨石投進他的心湖,自此波瀾盪漾,再也平靜不了。
“不過你不能跟我走。”她果斷搖頭。
“爲什麼?”鬼使神差的,他脫口而出。
這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住了。花未央用力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些:“無暇,你不會來真的吧?”
他默認。
“你真的想去?”她嚇得酒都醒了大半,“不行不行,你趁早斷了這個念頭,外面的世界太兇險了,你這麼單純,出去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絕對不行!”
“你怎知我單純?怎知我不行?”他不甘心的問。雖然他也知道這隻能想想,不能付諸行動,但在她否定了他以後,他反而更想去試一試。
“唔……”她打量着他,“也不是不行啦,你妹妹我很威風的,我不僅富可敵國,還養了很多很多殺手,絕對能罩你啦!但是,你走了這裡怎麼辦?你可是未來的島主哎!”
“你……養殺手?”玉無暇驚得掉下巴。
“是啊!我的怪門有專門出任務的殺手,有專門採集信息的信息組,還有幫我打理生意的生意組……對了,還有一座青樓!”她用力點頭,越說越興奮,成功的把他驚呆了。
玉無暇看着她興奮的小模樣,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這小女子,賽過男兒!
“嘻嘻,嚇傻了吧?驚呆了吧?你妹妹我可是很牛叉的哦!”她脫了鞋子,用力扔進水裡,搖搖晃晃的朝海邊走去。
風兒揚起她緋色的衣裙,勾勒出瘦削的身形——他擰了擰眉,她比來時更瘦了,是不是因爲沒有七孔靈芝愁成這樣?他站起來,跟在她身後作好隨時保護的準備。
沙子又溫又軟,至觸水的地方又變得涼涼的。
她走進水裡,直到海水淹上小腿肚才停下來。她忽然把手攏到嘴邊作喇叭狀,大聲吼起來:“大—海—,我—愛—你———”
這一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吼得迴音無限。
玉無暇忍不住笑了起來。
“祖—國—,我—愛—你——”
額,真博愛。玉無暇只當她是發酒瘋。誰知接下來她卻喊:“舒—夜—,我—愛—你——”
他渾身一震,拉住她的手迫使她轉過來:“你剛剛喊誰?”
“我老公啊!”她不解的看着他,她喊一喊怎麼了?犯法了?
“老公?”他眨眨眼。
“就是丈夫啦!”她嗔怒的甩開他的手,朝着更深處走去。
他變了臉色,怔怔的忘了跟上去。
姓舒嗎?玉無暇皺了皺眉,爺爺好像說過現在大昀朝的國姓便是舒。難道她的意中人是皇室中人?天,那不就是她們大梁一脈不共戴天的仇人?
“砰——”
忽然,砰的一聲驚回他的神智,眼前哪裡還有人影?
“未央?未央!”
他大驚失色,急忙朝前跑去。
緋紅色的身影靜靜的躺在水裡,一動不動。
“未央!”他急忙把她撈起來,用力拍她的臉,“你怎麼了?未央!”
懷中人兒嫌棄的蹙了蹙眉,菱脣動了動:“別吵!”
“原來是睡着了……”他哭笑不得,嘆口氣,抱着她御風而去。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觀濤閣,阿離看兩人都溼淋淋的,嚇了一跳:“公子……”
“她醉了,幫她弄一弄,讓她好好睡一覺!”
“是!”
玉無暇把花未央交給阿離,深深的看了一眼觀濤閣,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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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音樓,樓裡燃着上好的蘇合香,嫋嫋香菸從香爐裡冒出來,融進空氣中,滿屋生香。
玉明天坐在朱漆大椅上,手裡捧着一隻精緻的香盒,眉毛擰在一起,似乎在糾結什麼。
玉真捧了一杯茶過來,看了他手裡的香盒一眼,憂心忡忡:“天哥,你真的要這樣嗎?”
“如果不這樣,她是不會留下來的。”玉明天嘆口氣,“真兒,我這也是別無他法啊!”
“可是天哥,她的孩子家人都在外面,你這樣強行把她留下來……”
“那又怎樣?總比看着她送命強!”玉明天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咬咬牙站起來就要走。當年沒能阻止玉雲靈離島,他悔得腸子都要青了。雖然花未央當着他們的面舍了玉龍令,但他還是不放心。
世人皆以爲霜雲帝姬無後,所以大昀太宗纔會善待她,給她養老送終。若讓人知道她是大梁皇室的後人,便是她沒有野心,那些人也不會放過她的。
“天哥!”玉真小跑兩步擋在他身前,“天哥,要不和無暇商量一下?”
玉明天猶豫了,玉無暇是他惟一的兒子,從小就按島主的方向來培養,但這事……
“不必商量了,就按爹的意思辦!”玉無暇從門外邁進來,身上的衣服半溼半乾,面色異常凝重。
玉明天和玉真都愣住了,面面相視:“暇兒……”
“外面的世界太兇險了,小姑姑已經客死異鄉,她不能再這樣。”玉無暇沉聲道。現在他的心裡像有一鍋沸騰的水,大梁的後代和大昀的後代在一起怎能被老天祝福?原本他還想幫助她,去璇璣島偷七孔靈芝,但現在,他已經斷了那上念想。必須把她留下!不計代價!哪怕她將來恨他!
“對!”玉明天臉上露出幾絲笑意,他拍拍玉無暇的肩膀,“還是我兒子懂我!”
玉真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嘆了口氣:“好吧,就照你們說的辦!我這就請裁縫爲了她量衣裳……”
“不!”玉無暇打斷母親的話,“她已經起疑,若再添新衣,就證實要長留她了。”他的目光落在玉明天手上的錦盒上,“在藥力生效前,就照現在這樣過,不需要任何變化。”
玉明天明白過來,道:“好,就照暇兒的!”
“那爹那裡……”玉真詢問道。
“瞞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