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婆沉默片刻,才緩緩問道:“是族巫家的那小子來了吧?”
柳青山點頭道:“他說他阿爸是族巫。”
骨婆就嘆了口氣。
連正坤把筷子放進骨婆手裡,疑惑的問:“骨婆,這到底怎麼回事?”
骨婆聲音有些飄渺,道:“半個月前,族巫過來找我,說族內好些人生病,請我進西南十萬大山採些藥。我應了下來。後來菜好包完後,族巫過來拿,誤碰了我養着的蠱。蠱蟲入體,昏迷不醒。他們找我,我就應下會救人。”
“蠱?你會用蠱?”
陸容拿筷子的手一頓,擡頭看向骨婆。
骨婆平靜的點點頭。
柳青山納悶道:“聽您這麼說,那個族巫會昏迷不醒,也是他自己不小心碰了蠱,您也不是故意的。爲什麼他們要把錯算在您身上?”
骨婆淡淡道:“大概是因爲……他們很早之前,就想讓我走吧。”
“啊?”
柳青山更是一臉迷惑,沒聽明白。
再要問時,就被連正坤給止住。
連正坤示意他先吃飯,別再提。
柳青山下意識看了看陸容,嚥下了好奇。
吃過飯後,連正坤便扶骨婆回了房間。
柳青山一邊收拾碗筷,一邊同陸容道:“陸姐姐,這裡的人也太奇怪了點。”
陸容四下打量着這家民宿,問:“你有感受到哪間屋子有蠱嗎?”
“沒有。”
柳青山肯定的搖頭。
“骨婆養的蠱,並不在這裡。”連正坤走出堂屋,接了陸容的話。
兩人看向他。
連正坤過來坐在桌邊,示意陸容和柳青山也坐,解釋道:“骨婆這個人呢,比較特殊。附近村寨的人大多因爲骨婆一人深居簡出,又養蠱懂醫,覺得骨婆太古怪,不願與其來往。而且……”
他偏頭,看了眼骨婆房間的方向。
“——更主要的原因是,這附近十里八鄉的人,大概只骨婆一個人,能安全出入十萬大山。”
“她?”
柳青山吃驚的張大嘴巴。
連正坤點點頭,“你們也知道十萬大山裡住着誰。自從大主奉盤踞十萬大山一帶後,百姓都怕他,很少有敢進十萬大山的。而且,十萬大山艱險難行,有多蛇蟲猛獸,叫人防不勝防,進去的都是普通人,肯定會受傷。而骨婆略懂蠱醫之術,保全自己不算難事。”
事實很簡單,其實就是這樣。
但外人不信,覺得骨婆一人能安全出入十萬大山,說不定是同十萬大山裡的那位有什麼瓜葛,纔沒什麼東西敢傷害她,傳的一個比一個邪乎。
加上骨婆又懂蠱,那些人更是堅信了自己的猜測。
柳青山咋舌道:“大主奉在尋常人眼裡,惡的不能再惡。同大主奉劃上等號,也難怪之前那些人對骨婆態度不好。”
他想,可能也正是因爲忌憚大主奉,所以那些人對骨婆又多了分顧忌。
連正坤嘆道:“所以這些的大部分人一直想趕骨婆走,怕她帶來災禍。但族巫可憐骨婆年事已大,不忍她四處輾轉流離,就頂着壓力硬把骨婆留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柳青山恍然道。
“不對,”陸容忽然開口,“——那骨婆雙眼已幾乎不能視物。眼瞎,又需拄着柺杖,行動不便。這樣的人進十萬大山,就算懂蠱醫保全自身,也難以平安出入。”
連正坤定定看她。
柳青山疑惑的問:“陸姐姐,所以你是懷疑骨婆真的同大主奉有關係?”
“我沒這麼說。”陸容淡淡道。
“啊?沒有嗎?”
柳青山茫然,可他聽到的不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陸容打了個哈欠,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上去睡覺,你們自便。”
柳青山目送她上樓,扭頭對連正坤道:“陸姐姐似乎心情又不好了。”
連正坤也望着陸容,直至看着陸容進房間。
好一會兒,他收回目光來,道:“小孩子管那麼多做什麼?把這裡收了,睡你的覺去。”
柳青山噢了聲,乖乖起身繼續收拾。
……
樓上,陸容簡單洗漱後,和衣躺在牀上,望着牀幔。
這裡不似北方,哪怕是夏季,夜間也寒涼。
陸容攏了攏衣領,翻了個身,握着古玉睡了過去。
但這一晚,陸容睡的不甚安穩,以至於次日她醒的極早,黎明將起,寒露仍重。
她起身走出去,憑欄望着遠處的天際,才伸了個懶腰,就聽見下面吱呀一聲輕響,有人推門走了出來。
是骨婆。
她揹着個竹簍,似乎要出門。
沒走兩步,骨婆倏地停下,擡頭,那雙蒙着陰翳的眼睛,準確無誤的望向陸容的方向。
陸容心頭一跳。
“既然醒了,有興趣陪老婆子我出去一趟嗎?”骨婆問。
陸容探究的看着人。
半晌,她轉身走了下去。
兩人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陸容看不慣骨婆一個老人揹着和她半人差不多大的竹簍,便拿過來自己背。
又沒忍住問:“你真的看不見嗎?”
沒她像連正坤那樣扶着,骨婆一個人也走的穩穩當當,沒被磕着絆着。
“我的確眼瞎,但心沒瞎。”骨婆道。
陸容嘀咕道:“說的好像,我心瞎似的。”
走着走着,陸容發現,她們走的方向似乎是要出這個小鎮。
進山??
陸容又看了看骨婆,沒說什麼。
最後,她們果然是進了山。
沿着山路往上走時,陸容服氣的說:“就你這個走法,明天都不一定出了得山。”
骨婆大概是來採藥的,她雖不知道骨婆要採的藥草在什麼地方,但應絕不會在入口外圍的山裡。可十萬大山何其龐大?單單是要翻過外面這一座山,成年男人都尚需半日光景。
更別提是骨婆了。
骨婆不緊不慢道:“我沒說今日出山。”
陸容:“???”
她猛地轉頭看向她:“你是在開玩笑嗎??”
骨婆反問:“你覺得像嗎?”
陸容猛地停下,將竹簍拿下來放到一起停下的骨婆面前,“拜拜了您嘞,我沒時間,也沒興趣陪您在山裡走一遭。”
這老婆子莫不是坑她來的吧?
早打算要在山裡過夜,還不提前跟她說?
陸容轉身就走。
然而,骨婆忽然道:“你不是在尋人嗎?”
陸容頓時停下。
骨婆聲音依舊平靜無起伏,但比昨日少了些生冷。
“老婆子我是眼瞎,但心不瞎。姑娘你眼雖不瞎,心卻瞎了。”
“你擱這兒跟我說繞口令呢?”
陸容服氣的轉過去,背上竹簍和骨婆繼續往前走,“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尋人?”
“你們來這兒,除了尋人,還會有什麼事?”
陸容:“……”
說了等同於沒說的廢話。
骨婆似乎知道了陸容所想,忽然笑了聲,道:“但你要找的人,與小連要找的人,應該不同。”
陸容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從旁人嘴裡聽過你。”
“誰?”
“你猜。”
陸容:“……”
她無語的說:“老婆婆,你當我脾氣是挺好嗎?”
骨婆又笑了兩聲,說道:“你陪老婆子我去個地方吧。到了之後,我再告訴你。”
陸容狐疑的看她,默認了骨婆的要求。
於是一老一小沉默走在山間小路上,誰也沒再開口說話,氣氛卻莫名挺和諧。